地吹拂在人们脸庞上。他来到濒死的瞿任之身边,垂首凝睇他含泪的双眼。许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之间多少有来自血脉的感应,梁旬易发觉自己第一次如此透彻地洞视了瞿任之的灵与肉,那是在过去数十年中从未有过的。
血从瞿任之喉间涌出来,他在垂死之际奋力张合着嘴唇,发出他在这世上最后一点微弱的声音:“原谅我。”
回答他的是在梧桐树间飞鸣的相思鸟。瞿任之无法再集中注意力,身体的痛楚在慢慢消失,就像躺在厚厚的树叶上进入睡眠。他觉得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那感觉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最后,黑暗占据了他所有视线。袅袅神香从高高的祭坛飘下来,有如用无声的嗓子开导着他:欲念缠绕着人们,就像碧绿如玉的致命匐行植物缠绕住稻子一样。
高绪如捡起滑到供桌下的左轮枪,滑开弹巢想卸掉子弹,却发现六个填弹孔里空空如也。他伛着头沉默许久,然后把弹巢卡了回去,话里有话地说:“枪是空的。他逼我开枪。”
“他既然这么需要资金,为什么不肯直接向我开口呢?”梁旬易放下瞿任之的手,仰观圣母,希望她能为自己解惑。瓷塑的偶像岿然不动,而在她的衣袂下方,人人都年富力强、前程似锦。
梁旬易在生机盎然的庭院流连多时,看到彩釉贴面砖装饰的花台里种满了植物:安第斯鲁冰花、倒吊石斛兰、毛瑞棕榈树、大狐尾葵。园中山石抱角,竹木镶隅,别墅的窗户都遮着软百叶帘,空气里弥漫着茉莉和芒果的香甜气息。一棵青桐依傍着青门粉墙,树干笔直溜圆,枝叶广展,扶风弄影。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梧桐是凤凰栖身之地,一方院落里有桐有凤,贵不可言。
第64章 只是我会一直想念你
处理完后事返回斯兰州,运河畔的教堂钟楼上响起了一记记钟声,双目失明的宣礼员站在塔顶,忽高忽低地呼报暮祷时刻。近晚,天气渐渐清凉,车子绕过翠冈,沿曲折的海峡前进。梁旬易看见晚风中的矮岗逐渐变成了淡蓝色,连成一线,似若无路,而后豁然启开,眼前尽是万紫千红的花园、柏树成行的公墓、跻身于船桅和帆板之间的一簇簇屋舍。
薄暮时分,天地昏黄。高绪如开过一道停满舢板和驳船的河岸码头,把车开进临水的泊位里熄掉火,再把梁旬易抱下来放上轮椅,推着他往不远处人声鼎沸的集市广场走去。在他们周围,轮船鸣叫着汽笛,桥上传来辚辚车声,卖糖果点心的小贩在铺子里甜滋滋地招揽客人,掷骰子的、吹芦笙的......切切嘈嘈,音响万千。
市场附近云集了数不胜数的咖啡馆和烤饼店,那里充溢着核桃油醇厚的味道,尘埃、烟气,街头厨师围炉煮茶的味儿让空气变得又热又香。在这里,梁旬易终于不再觉得自己是异乡孤客,对于故土的回忆也在步移景异的观光中一一浮现。在这姹紫嫣红、概而广之被称作斯兰州的暮色深处,有多少睽离之人遗落的岁月正等着被重新拾起!
高绪如推着轮椅,和梁旬易穿行在往来不绝的人流中间,一边游逛一边在摊位前驻足停留。博恩西物产丰富,应季蔬菜成百上千,时鲜花卉色色俱全。刚闻过松子、花椒和谷物辛辣的香味,新鲜的黄瓜、柠檬气息就扑鼻而来。他们买了些菜,准备回家做晚餐,路过卖花女的时候,独属于博恩西的花香促使梁旬易欣然解囊,买下了一大束香喷喷的各类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