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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苻琰背上一阵剧痛,回过头,崔姣哆嗦着后退,他背上扎了把匕首,太疼,疼得不真切,他难以置信,这匕首是崔姣捅进去的。

他僵立在雪地里,看着崔姣那双含情眸中不再含情,她连看也不曾看他一眼,惊慌无措的把崔仲邕扶起来,把他周身看一圈,怕他受一丝伤害,紧张、担忧、畏怯。

崔仲邕挨了几鞭子,站起来都不太稳,仍与崔姣说自己没事。

他们旁若无人的互相宽慰,看不到苻琰一脸惨然,苻琰只觉得背上越来越痛,他的眼眸一直没从崔姣脸上离开过,他们曾有过的情谊在这瞬息不值一提,再多质问一句,都显得他更可笑。

还好冬日穿的袄衣,崔仲邕伤的没多重,只有冬衣被鞭子抽破了,他的手臂上因拦挡而遭了两条鞭痕,崔姣用帕子包好伤痕,才想起苻琰来,她只看了苻琰一眼,苻琰站立的地方被血染红了,事已至此,再哭求也于事无补,她与崔仲邕防备的退了几步远,还在想,她捅的那一刀应挺深,他还能屹立不倒,不愧是习武之人,这体魄非常人能比。

可她这才在心底夸过他几句身强体健,那身躯陡然栽倒在地,背上的伤也现于眼前,一大片的血迹,在他穿的那件淡黄公服上异常醒目。

往常他过来,都穿的是普通常服,公服多是入宫参宴才穿的,他在宫里参加了宴席,连公服抖没换下,就急着跑来小院见她。

崔姣心一颤,挪开了眼。

崔仲邕心急不已,刺伤太子,这可是大罪。

他上前想把苻琰扶回屋。

崔姣一把拉住他,两眼通红,“阿兄,我们快走。”

崔仲邕抖了抖手,再看地上苻琰一眼,苻琰煞白着一张脸,冷眸还狠戾的盯着他们,分明有伤,可通身的威慑依然能吓到人。

……不知太子伤的有多重,若不小心把太子捅死了,他和牙牙只有死路一条,就算太子死不了,也不会饶了他们,现在不走,就等着被人抓入牢狱,今晚太子听到他们说话的那一刻,他的前程已毁,这长安已没有他的立足之处。

他和崔姣慌里慌张的朝外走。

苻琰艰难从地上爬起来,后背的伤让他走一步都在疼,他们打开院门跑出去,他根本追不上,他恨极了,崔姣的心有多狠,伤他弃他至此,他应该立时招人将他们就地斩杀,可他却仍在惦念着过往,那些过往比烟花还短暂即逝,真假难辨,他放不下,只有他一人放不下。

苻琰追到门边,看他们往巷子外跑,这半夜,他们跑不出去,宵禁了,大梁有律法,夜犯宵禁者,金吾卫先空弦警醒,若继续奔走,便射其脚下警告,若还不停下,便能当场射杀。

伤了他,他们慌不择路,很快就会被金吾卫射杀。

就算要杀,也该是他自己动手,崔姣对不起他,他要崔姣千倍百倍偿还,杀了她,太便宜她了!

苻琰使尽剩下的力气,将马鞭抽在墙头,空鞭响在巷子里回荡,须臾就有几个暗探出来,见他受

了伤,忙上前扶住他。

苻琰解下腰间的太子令牌扔给其中两人,道,“拿着去找巡逻的金吾卫,抓到崔氏和那奸……”

他克制着怒火,咬牙切齿道,“抓住他们,即刻打入东狱。”

御史台狱分为东狱和西狱,西狱皆是看押的犯官,东狱则是押扣重案在身的罪犯,御史台的衙署设在太极宫外廷,出了东宫,再过两条横街,便能到,如今朝中署衙大都在太极宫外廷,也是方便太子亲临。

太子被刺伤,这是重罪,被打入东狱不冤。

暗探们也是很纳闷,他们在这里蹲守多日,太子与那小娘子如胶似漆,不想今夜两人就闹翻了,太子堂堂孔武郎君,竟然被一个书生和一个小娘子给刺伤,传出去,总觉得有些损太子威严。

“闭紧你们的嘴,但有一个字透出去,孤绝不轻饶,”苻琰狠声道。

几人忙道是,便分头行动,两名暗探去传令,其余人护送苻琰回东宫。

原本家令将东宫布置的喜庆,想讨苻琰高兴,未料苻琰携伤回来,赶忙叫了好几个医师来,单拔出那把插在背后的匕首,就耗了半夜,苻琰趴在床头疼的额际青筋凸现,几欲昏死过去,却因胸中怒恨,一直强撑着。

家令也是提心吊胆,想不通明明欢天喜地出宫去接人,怎么就伤成这样回来,能伤他的人也是胆大包天,总不会是那崔小娘子,想必是遇见了刺客?

外面的医师在煎药,家令出去问暗探,暗探们纷纷摇头说不知,家令活了这一大把岁数,什么世面没见过,稍一想,便知这伤和崔姣脱不了干系,那小娘子素来娇娇怯怯,总不会是她捅的吧。

药煎好了送进去,医师们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累半宿了,苻琰伤在后背,没伤到要害处,现下喝了药,伤口也处理好,不用这么多人等候在殿前,家令只留两个年轻医师歇在旁边的庑房内,随时听后传召。

一番折腾下,那宜春宫内还住不住人,家令寻思得问一问苻琰,遂入内,只见苻琰手里攥着那把从他背上取下来的匕首,眼眸里尽是毫不遮掩的凶性。

若匕首的主人在他面前,大抵是得挨几刀。

家令到床前先将被角都掖一掖,然后手揣着袖子,躬身小声问苻琰,“殿下,仆已命人将宜春宫拾掇出来,宴席也设好,崔承徽还回宫吗?”

他一问完,就得了苻琰一记极怨恨的眼神。

家令咳两声,又问,“殿下受伤,是否要告知禁苑?”

苻琰把匕首扣在枕下,闭上眼。

那就是不能说了。

家令识时务的退出崇文殿,一忽儿竟哭笑不得,能叫太子这般生恨,那小娘子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现下看,她也回不来东宫了,倒省了许多事情,太子挨这刀也是让他自己长长记性,既是想出宫的人,再留也留不住,强留最后伤的只会是他自己。

太子和皇帝求封崔姣为承徽,皇后那边后来得知了消息,也是恼了一肚子的火。

家令这就亲自往蓬莱殿

走一遭,隐瞒了苻琰受伤,只说皇后尽可放心,今夜苻琰回东宫,对崔姣已心灰意冷,东宫承徽只会是皇后属意的女郎。

皇后得此消息,虽不知是何缘故,但有家令这番话,也是高枕无忧了,遂不再心恼,想着几日后的人日,做梦都能笑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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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崇文殿这里,时不时有人入殿内通传,东大街没有崔姣兄妹的身影,西大街也没有他们的身影,越抓不到他们,苻琰越怒怨难消,若不是有伤在身,他要亲自将他们抓到,最好要她看着,他是怎么将她兄长大卸八块!

更漏将过了子时,一暗探进来传话,“太子殿下,他们藏在乐游原上的一条小巷子内,现已被抓到,送进了东狱。”

苻琰倏然要起身,可背后伤口一动就痛,崔姣捅他丝毫没放轻力道,他不过是打了那个废物几鞭,她就要杀他,可真是心爱之人,所以才敢以下犯上!

苻琰又躺了回去,低抿出笑,那笑极瘆人,他道,“把他们分开关在两个牢房里,让他们隔着牢房,一日送一餐,让他们自己选择给谁吃。”

他们情深,他倒要看看,这情深抵不抵的过挨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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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姣与崔仲邕被抓进东狱后,两人也是抱着必死的心,可苻琰没立刻杀了他们,而是将他们分关在牢房中,他们也不解其意,只能徒劳等待着死亡来临。

在牢狱第一日,狱卒只送了一顿饭,言明每日只会送一人份的食物,让他们自己抉择谁吃。

崔姣与崔仲邕方知,苻琰不想让他们好死,死前也得磨搓一顿。

崔仲邕手臂上有鞭伤,第一份食物,崔姣让给了他,但是他只吃一半,剩下的一半怎么都不愿吃,崔姣含着泪把那一半吃下去。

忍饥挨饿,他们也想再活下去。

能活一天是一天。

太极宫地势低洼且潮湿,皇帝受不了这湿气才搬去的大明宫,这牢狱中更是水湿严重,长安每年的冬期都很漫长,这才过了年,冬还没过去,三五日就下场雪,牢狱内也积了不少雪水。

天不随人愿,想活的人往往要遭遇最苦的磨难,崔姣这一日吃了那么点食物,又在湿气极重的狱中呆过整日,当夜,她就着了病。

崔仲邕捶着狱门,朝外叫人,叫了许久,才有一狱卒入内,他求狱卒道,“舍妹病了,劳烦请个医师……”

狱卒讥诮道,“你当这是你家?这是天牢,进了这里,生病死了都算是好事,她死了,以后没人跟你抢食物,你该谢天谢地。”

崔仲邕手忙脚乱从袖子里摸出一串钱,这钱是他送那两箱财物去进奏院换飞钱,进奏院点算财务时剔出来的,嫌这钱不值个多少,他就带回去了,揣在衣服里一直忘记给崔姣,如今落难,这点钱若能给崔姣请的医师,也是值当。

他把那串钱塞给狱卒,求道,“劳伍伯麻烦,求您替舍妹请一个医师来,某定当感激不尽。”

狱卒颠了颠钱,没多少,一个穷鬼,怎么就得罪了太子。

狱卒拿着那串钱出牢狱,上交给了狱官,狱官亲跑东宫,将那串钱奉给了苻琰,顺便传话。

“那位小娘子生病了,她兄长求请医师……()”

牢狱中就能见识世间百态,狱官多年监管牢狱,怎会看不出那对兄妹不是普通犯人,且不说兄妹俩容貌上乘,就拿他们触犯宵禁来说,寻常情况,是当街射杀,哪有机会抓到送进东狱,况且狱卒递上来的那串钱,他没看错的话,是春钱,民间可没有发春钱的习惯,这春钱每年过年,帝后会赏发下来,但也只有高位宫人有机会领到。

据他看,这兄妹难说不是宫人,又有太子这边打过招呼,一日一餐一人食,是存心要磨这两人的心性。

狱官悄悄看了看苻琰,他的指腹在摩挲着春钱,眼眸眯出阴翳,狱官突然就有了不可说到台面上的揣测,都知道太子不容女郎近身,只听过说太子身边有侍妾,可这侍妾真假未知,当初他们这些朝官也猜过,太子不喜女色,会不会喜男色,从古至今,好男色的君主不知有多少,女色误国,男色更误国,一旦宠幸的是男人,就更怕其子嗣不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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