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缓缓地游移。听到梁旬易情真意切的追悔后,一直盘踞在他心头的沉疴痼疾似是得以治愈,或许他从始至终所求的不过是一句道歉而已。他感到轻松,甚至觉得自己还有百年可活。吕尚辛阖上眼帘,面部的肌肉渐渐放松下去,表情变得恬淡、祥和,这是他十年来第一次觉得心灵如此清静无忧。
“绑架你儿子的事,我感到抱歉,这桩灾祸本是可以避免的。”吕尚辛悄没声儿地呼吸着,这是他第一次当面和梁旬易谈话,“世事难料,恩仇难消。我们身上各自都有包袱,但不论它有多沉重,总有一天我们要把这个包袱放下。”
梁旬易灵犀一点地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一直在眼中打转的热泪霎时顺颊而下。他抿起发颤的嘴唇,就像获得赦免的犯人一般,伛着头,把脸埋在手掌中。吕尚辛不再说话了,静卧着,胸部的起伏越来越浅。梁旬易擦掉泪,看着这个钟鸣漏尽之人被铐在栏杆上的双手,还有虎口处的那个黑蝎子纹身,胸中升涌起的情绪之复杂实在难以言表。
在梁旬易走后,医生又来房中记录了一次数据,略带遗憾地看了吕尚辛一眼,随后便离开了。吕尚辛一直都处在似眠似醒的状态下,感官逐渐变得迟钝、模糊,就如同他以前酗酒时喝得酩酊大醉后所产生的行将就木感一样。恍惚中,他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这声音像是往他心脏里注入了非凡的力量,竟使他有了力气抬起眼皮。
病房外的过道里,吕尚垠穿着崭新洁净的坦克夹克和军靴,面含微笑地走了过来。他走到敞亮的玻璃门边,推开它步入屋内。他朝病床走去,平和的目光从沉静的双眼中直透出来,无限怜眷地注视着弟弟的面庞。吕尚辛看着哥哥来到床边,眼前景物朦胧,犹恐相逢是梦中。吕尚垠坐在他身旁,一只手放在他胸上,一只手抚摸着他冰凉的额头,尔后伏低身体,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地说话。
警察或站或立,守在门前,医护在各个病房来来去去,缕缕行行。不久后,吕氏兄弟并肩跨出房门,两人无不精神焕发,步履稳健,从一派忙碌的气象中穿过,没人对他们投来目光。吕尚辛扭头看着兄长,发觉他还是当年风华正茂时的样貌,丝毫未变。他莞尔而笑,抬臂揽住了哥哥的肩膀,吕尚垠也把手搭在他肩上,二人相偕着一直走向廊道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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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绪如觉得有人在摸他的左手,动作很轻。接着他突然感受到了肋下的剧痛,痛感从枪眼放射到手肘和髋部。他醒转过来,第一眼就看到了红着眼圈的梁旬易,对方见他睁开眼睛后忙把身子向前一探,握住他的手贴在颊畔,再吻了吻手背。高绪如起初感到茫然,后来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医院里,而他来此地的原因正是受了枪伤。
他收了几下还没恢复多少力气的手指,把梁旬易的手掌圈住,哑着嗓子问:“你受伤了吗?”
声音有些微弱,但梁旬易听得见。他紧紧捂着高绪如的手,又低头去亲吻他的脸颊:“我没事,是你保护了我。”
见他安然无恙,高绪如心中才欣慰无穷,觉得身上有了点劲,思维也变得清晰起来。梁旬易扶他坐起身,从壶里倒了杯温水递给他润喉。高绪如吞下一口水,马上犯起了恶心,后脑勺也跟着隐隐作痛。他忍住不适,放下杯子环顾四周,注意到了摆在窗台和橱柜上的花。过了一阵后,有人打开房门走了进来,是庄怀禄,他身后跟着裁决人,还有两个西装革履的生面孔,从他俩的神态来看,这两人不是来自国安局就是来自联盟理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