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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第125章

在他说出这句话时,已经打上右转灯,跟着进入匝道,在赵成虎等人的车后面下了高速。

易时心脏突突跳,回头去看林壑予,林壑予眉头紧皱一言不发,在他的手心写字——只要他别下车,就有希望。

下高速的那段路原先还有路灯,越往前开路灯的数量越少,常常数米开外才有一盏。两旁设施逐渐变成自建房、农田,易时紧紧捏着手机,从导航看来,目前就在黄麻镇附近了。

乡道只有两股,车流稀少到只有一前一后两辆。前方的车窗摇下来,赵成虎的小弟大喊:“后面的!你是不是在跟着我?!”

陈书伍没搭理他,说:“切,像个混混一样,肯定不是好人,对吧林警官?”

“嗯。”

“之前还挺健谈的,遇到案子就这么认真,是位好警察。我儿子要是长大以后也像你这么出息就好咯!”

这一句让林壑予破防,他眼眶酸涩,强压下复杂的情感,低声回应:“会的,他肯定会的。”

小轿车的后车窗降下来,赵成虎探出半个头看一眼,又缩回去,手伸出来扔个烟头,易时清楚看见一道白色反光,肯定不止烟头那么简单。

“像是钉子,”林壑予及时开口,“陈叔叔,麻烦您靠边停车,前面可能有钉子。”

“啊?不跟啦?”

“不急,他们跑不掉。”

陈书伍把面包车停在路边打了双跳,刚想解开安全带,被林壑予和易时两只手按住:“您在车上,千万别下去,我们去看看。”

他们两人一人拿一个手电,下车查看。往前走了十米不到,果真在地上捡到两枚三角钉。易时轻声说:“是这个让陈叔叔下来修车的吗?”

“有可能,当时交警根据现场的工具设施判断在换胎。”

两人又回到车边,易时把手中的钉子拿给陈书伍,林壑予举着小手电将面包车周围一圈检查得仔仔细细。陈书伍拿起三角钉,倒吸一口凉气:“铁蒺藜!这些人是不道德啊,这玩意儿就是废胎神器!不过我这俩后胎扎不扎都一个样儿,都得换了……”

林壑予也发现了,后胎出现龟裂,还有几处修补痕迹,早就该下岗了。他爸爸一直勤俭持家,肯定是能拖着就拖着,舍不得浪费这个钱。

“停都停了,我去把后胎换了,万一路上爆胎可不好。”陈书伍又想下车,被易时拦住,“您别下来,换胎不着急,明天换也行。”

“哎哟我平时就是舍不得换,好不容易下决心了,再开起来又想靠着这个破胎多跑几趟长途。”

“您坐着,”林壑予打开后备箱,“我来。”

———

前后两端黑黢黢的田边乡道,中间是一辆挂着刺目白灯的面包车,后备箱一打开,一个大盒子里装满眼花缭乱的工具,由此可见陈书伍的确是什么事都喜欢亲力亲为。林壑予用千斤顶抬高底盘,理论上来说,这种情况下车内是不应该坐人的,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他们不能让陈书伍站在乡道上,况且换胎也不过十多分钟的事,只要仔细注意不会发生意外。

“林警官真能干,平时车都是自己修啊?”

“小毛病可以自己弄,大问题还是得送到店里。”

“那就不错了啊!一般人可没这手艺。”

“嗯……以前经常看我爸修车,学会很多东西。”

两人一个在车里,一个在车外,还聊得热火朝天。易时站在一旁,主要是守着陈书伍,偶尔过去一辆车,他即刻警惕起来,下意识挡在陈书伍的车窗旁。

陈书伍乐呵呵轻拍他的肩:“我只比你大十几岁,不是几十岁,怎么对我像老人家一样。”

易时笑了笑:“太晚了,乡道也没有路灯,不安全。”

转眼间,林壑予已经换好一个车胎,绕到另一边拆左边的轮胎:“易时,帮我把另一个车胎拿下来。”

“来了。”易时应声走过去,“两个都换?”

“嗯,防止他再自己换。我刚刚看过了,车内只有两个备用胎。”

“这样也好。”易时把备胎拿出来,听见沉重的轰鸣声在靠近,他立即回头,发现陈书伍打开车门走下来:“我去地里面方便一下啊,马上就回来!可憋死了……”

易时手中的备胎扔到地上:“等等!别过马路!有车!!”

“看到啦,我不过马路,我去这边田里面!”

他转身走进附近的草丛里,身形隐没在黑暗中,林壑予顾不得换到一半的轮胎,冲过去找陈书伍。易时比他早到几秒,在树边找到陈书伍,陈书伍刚解开皮带,就被他拽住胳膊:“快走!”

“干嘛这是……”

那辆迎面驶来的卡车开得歪歪扭扭,轮胎猛地打滑,发出刺耳的刹车声,一头扎进田地里。陈书伍被白光刺得抬手遮挡,发现冲进来的是个庞然大物,他瞪大双眼,呼吸急促,手在比划推搡,强行挣开易时的手:“你走!你走!”

“易时!”林壑予拽住易时的胳膊,搂住他的腰,奋力想把两人一起拉过来,易时的身体转了一百八十度,眨眼之间,陈书伍不见了,庞大的卡车车身和他擦肩而过。

轰隆一声巨响,卡车撞到一棵树上,倒进田地。易时和林壑予狼狈地趴在乡道,他爬起来,愣愣盯着自己的手心,指尖轻轻颤抖。

差一点、只差一点!

对面腾起烟雾,林壑予迅速爬起来,拿出手电钻进田里。陈书伍被撞出数米开外,全身浴血,胸口的衣服被折断的肋骨刺破,一根根带血的骨茬阴森森露在外面。他艰难地张口呼吸,意识混沌迷茫,两只手无意识地在泥土地里乱抓乱耙。

林壑予亲眼目睹这一幕,比起多年前在殡仪馆见到的精心整理过的尸体,眼前的父亲才是最真实的生前遗相,也是他倾尽全力怎么也保护不了的存在。

易时出现在身后,他办过数场大案,见过的惨烈现场数不胜数,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手抖得那么厉害。他尽量稳住呼吸,想打120,林壑予挡了下:“不用了。”

他在陈书伍身边缓缓跪下,握住他的手:“我以前不姓林。姓陈,陈壑予。”

“我在车上说的,都是未来真实发生的事情。您走后我和妈妈一起回到海靖,家里还多了一个妹妹,一开始日子并不好过,后来我长大了,有能力保护她们,家里的生活越来越好,唯一的遗憾就是缺了您。”

“……壑……予……”

“嗯,爸爸,是我。”林壑予的脸颊贴着粗糙的手背,一滴眼泪顺着手背滑落,“对不起,我做不到逆天改命,无法让您平安回家了。”

———

这一夜仿佛一场噩梦,侵蚀两人的身体和精力,也生出一只大手,无形中摧毁了某些精神上的支柱。

陈书伍死亡,卡车司机昏迷,在二十分钟之后,会有途径车辆发现这里的事故,报警求救。他们毁掉两人留下的痕迹,沿着乡道离开现场,更换轮胎悬挂的灯光依旧明亮,走出很远很远,回头依旧能触及到那片白光。

前方是整齐扎好的草垛,林壑予坐下,许久后才开口:

“13岁那年的10月24号凌晨,妈妈双眼红肿把我叫醒,已经向老师请好五天的假,要带我去一趟外地。在车上,她始终一言不发,我问她要去哪里,她也不回答,我们到晚上才抵达黄麻镇,在殡仪馆里,我终于见到出差半个月还没回来的爸爸。”

“妈妈说我爸是在黄麻镇附近的乡道发生车祸,面包车停在路边,推测是换胎时不幸被车撞到。撞死他的是一辆卡车,司机疲劳驾驶酿成的祸事,他也是困难家庭,家里有三个孩子要抚养,因为这场车祸造成瘫痪,全家失去唯一的劳动力。他的妻子和母亲跪在地上求我和妈妈的原谅,我当时年纪小,爸爸的死对我打击太大,内心充满恨意,像个疯子一样发泄怒火……”

“别说了,林壑予你别说了,”易时抱住他,“我们都不想发生这种事,拜托你,就像以前一样,把陈叔叔的死当作是一场意外,不要再继续回想了!”

“是我想去细安,是我拦到他的车,也是我害他下了高速。如果我没有和他相遇,他不必遇到赵成虎,也不必在漆黑的夜晚走乡道。他开了十五年的车,每年都会去庙里求平安符,从来没有发生过车祸,只有这一次,只有这一次,只有这一次……”

“林壑予你冷静一点!”易时捧着他的脸,“哪有那么多如果?一切都是既定事实,注定会发生的,你别把所有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我们不是之前说过吗?最坏的结果就是无法阻止,看着它顺利发生。你要记住不是因为我们才造成既定事实的发生,而是多了我们,既定事实的发生更加合理罢了!”

“……你能忘记吗?”

易时一个激灵,残存在指尖的温度烫得惊人。他只要握紧一点,只要再多那么一秒,一切或许都会改变。他怎么会忘记,陈书伍推着他的手让他走,一个只在生命里出现几个小时交集的人愿意舍命换他离开,他这辈子都无法释怀。

两人四目相对,林壑予面无表情,冷静得有些过分,易时仔细观察他的双眼,发现瞳孔里光芒黯淡,所有聚起的希望都被这场海啸冲散。易时双手颤抖,轻轻晃了晃他的肩:“林壑予、林壑予,你别这样好吗?如果你都不再坚定,变得意志消沉,那我该怎么办?”

“我从小的愿望就是和你在一起,是你让我相信它一直有实现的可能,如果你也觉得逃不过这些命定劫数,我还怎么坚持下去?”

一颗眼泪滑落到腮畔,两颗、三颗……更多的泪珠接连不断地掉下来,易时闭上眼,喉咙梗塞难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他更容易对自己、对命运产生怀疑,在成安山也曾经崩溃过,但每次看见林壑予坚定温柔的双眼,动摇的内心又会逐渐恢复平静。

他一直都处于被照顾的角色里,林壑予是最坚强的后盾,让他理所当然地忘记林壑予也是凡人,也有生命里承受不住的痛。在崩溃动摇时,作为最亲密的人却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

易时紧紧抱住林壑予,一串串眼泪打湿肩头。他怎么才想起,自己只是一块平凡又普通的小石头,孑然一身一无所有,若不是遇见林壑予,或许至今还深陷在泥沼之中。当年主动成为易时的目的就是想陪在林壑予身边,这段时间的相处太过甜蜜以至于得意忘形,忘记他并非他山之石,根本没有改变一切的能力。

林壑予沉浸在自责与愧疚中,这一切未来的易时早就知晓,所以才不愿告诉他,不想让他提前预知。理智的那根弦紧紧绷着,他极力规避,却总忍不住去想更多的如果。如果易时把父亲的死亡和盘托出,他会怎么选择?如果没有去细安,他还会和父亲相遇吗?

任何事情追溯源头都是无穷无尽、找不到准确定论的,不过林壑予很清楚自己的性格,哪怕知道这一切,他还是会过来,因为内心始终抱有一个侥幸的念头,希望可以阻止悲剧的发生。

不论知道与否,父亲的死都会和他产生联系,成为一个解不开的心结。他的家庭原本幸福美满,自从爸爸去世,妈妈不得不带着他回海靖,回到林家村投靠族人,他也被逼着改姓,度过被排挤的青春期。

无数个夜晚,他憎恨那个卡车司机,憎恨命运对他的不公,这种情绪转嫁到林家村的人和物,持续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曾改变。

……但若是这一切不曾发生,他不会捡到知芝,不会遇到小石头,不会爱上易时,不会拥有像他这么好的伴侣。

他不应该只会埋怨和发泄,那是13岁的林壑予才会做的事。二十年过去,他对父亲的死早已经放下,虽然没能改变命运,但想让他知道的都已经说出口,也尽力去阻止、去挽救,能做的都做了,起码是问心无愧。

潮湿感穿透衣物,直达肩头的皮肤,林壑予猛然清醒,拉开易时,发现他一直在默默流泪,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整张脸梨花带雨。

这幅美人落泪的画面一下子就和小石头重叠在一起,连习惯都是一模一样,所有的悲伤掩埋在心里,如果不是脸颊上的湿凉,根本无法察觉到他早已泪流满面。

“怎么哭了?”林壑予捧起他的脸,用手指抹掉眼泪,“是我的错,只顾着自己,没察觉到你的状态也不好。”

易时摇头,双眼泛红,可怜兮兮好像兔子。他哑着嗓子说:“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这些眼泪是帮你流的。”

他抬手擦了一把眼眶:“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一旁看着你消沉、自责。比起你,我的内心更愧疚,陈叔叔明明和我没有关系,最后关头他却想推开我,我只要想起来就接受不了。”

“是吗?那爸爸可能知道,你受伤的话我会更难过。”林壑予吻吻他的额头,“对不起,是我失态了。我只是亲眼所见,暂时无法接受罢了。仔细想想看,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到,最起码他知道我们一家过得很好。路上他总是夸我有出息,最后关头他喊我的名字、看我的眼神,我能直观感受到他的欣慰和认同,这是多少荣誉都无法带来的幸福感。”

“你能这么想就好……”易时低着头,“好像只有你能帮我,我在你的身边的确起不了作用。”

林壑予偏头,精准地找到柔软的唇,缱绻厮磨。

“不论发生任何事,有你在我身边就是最大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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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太苦了,太苦了,后面还有更苦的,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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