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凤姐院。
王熙凤说宝玉成亲支出,荣国府公中只出两千两的话。
五儿自然不会多嘴,如今王熙凤管家主事,再说她给三爷省银子,五儿当然没意见。
可是平儿跟着王熙凤一辈子,非常清楚她的性情,知道这两千两银子,必定还有另外说法。
如今虽二房已沦为旁支,或许将来会不可避免败落。
但如今老太太还在世,二房老爷可是老太太的嫡子,宝玉又是老太太最宠的嫡孙,光凭这两样倚仗,二房的体面还能维持不少年头。
所以用两千两办宝玉的亲事,从贾家的排场和实在用度,是怎麽都不够的。
平儿说道:「奶奶既有这个盘算,只是老太太和太太那边不肯,那该要如何呢?」
王熙凤笑道:「我料到公中只拨两千两,肯定有人要不甘心,自己不说,也会挑唆老太太说话。
不管当初三弟不受待见,宝玉是怎麽得宠,但今时不同往日,贾家两房正偏已分,有些规矩就要立起来。
三弟把西府的家当让我们打理,不精打细算过日子,迟早要坐吃山空。
二太太也是管惯家务的,最清楚家门开支用度的弯弯绕绕,如今又遇上宝玉成亲这种虚耗出项。
我们自己先把口袋扎紧扎实,人家即便来撕开口子,也就撕扯不开多少了。
按平儿说的依前例裁剪到五千两,倒也能站得住一些道理。
但我们自己开口可支五千两,老太太和二太太多半还是嫌少的,到时牵扯加码必定要六七千两,再弄些损耗出来,我们今年就不用过了。
所以我只一口咬死两千两,即便后续用度多了损耗,左右不过多上几百两,这就截住了源头。
银子只是一事,要紧是借宝玉成亲一事,敲山震虎,晓谕众人,大房的家业,大房来当家,该有的规矩都要有,谁也不能乱打马虎眼。」
平儿和五儿听了王熙凤这话,自然都明白其中意思,大房掌家之事,瞎子都能看出来,最不服的就是东路院二太太。
王熙凤是借事立威,先吓住人家的胆子,即便以后挑唆摆弄是非,心中有了顾忌,也就成不了气候。
王熙凤又笑道:「我也心里清楚,宝玉的婚事,两千两多半是不够的,但你们不要忘了还有老太太。
老太太当年可是尚书令史老太爷的嫡长女,嫁入又是一等一的国公门第。
我听家里老人说过,老太太当年可是正经的十里红妆,这等风光我们小辈都没见识过。
这麽些年宫中赏赐丶节庆拜礼丶还有老太太那些家当,加上起来都不止一座荣国府。
老太太一辈子就疼了林妹妹和宝玉两个,林妹妹年纪还小,据我看也是三年后的事,眼下就宝玉成亲,老太太还不得出体己贴补。
老太太拔根寒毛都比我腰粗,她那些宝箱里扫些零碎出来,都不止两千两,所以宝玉成亲少不了体面。
还有二太太是我们王家嫡长女,根底也是厚实的很,出门除了嫁妆还带两间嫁妆铺子,腰杆子半点也不软。
她给宝玉物色的夏姑娘,可是桂花夏家的绝户独生女,夏家金银满屋,可比薛姨妈的家底都厚,宝玉这是娶了尊金菩萨入门。
二太太捞下这麽一桩大便宜,总不能儿子娶媳妇,还一味到西府公中吸血,她自己怎麽也要下点本钱,不然怎麽说的过去。
你们就这样算算,宝玉这份亲事,东捞西凑一番,这不就近万两银子的花销,他可是体面的很,半点都不会吃亏。」
……
平儿听王熙凤调侃之言,忍不住噗嗤一笑,说道:「按奶奶这番说道,我怎麽觉得公中出两千两银子,也算我们大方了。」
王熙凤笑道:「你们可别嫌我抠门,这家大业大,打理起来就要长十八个心眼,可是不容易的。
等以后你们两个接了印丶掌了舵,进出的每一钱银子,都是你们男人的,只怕比我还要铁公鸡……」
五儿和平儿被王熙凤话音撩拨,都羞红了脸蛋,想笑又不好意思笑。
王熙凤问道:「五儿,这事你回去和三弟提一句,明日我就和老太太说这事,说不得老太太会找三弟说话,让三弟心中有数。
五儿笑道:「三爷把西府交给二奶奶打理,这种家事自然让二奶奶定主意,再说这几日老太太要找三爷,只怕也难遇到人。」
王熙凤问道:「你说起我倒想到,三弟自那次接旨升官,我就没见他来西府走动,都不见了人影,都是在忙些什麽呢?」
五儿回道:「三爷这几日忙得很,每日大早出门,经常天黑才回来,好像在城外工坊忙要紧衙务……」
……
神京城东郊,火器工坊。
工坊附近数百步范围,都有刀枪鲜亮的禁军巡弋把守,工坊附近几处小山和土坡,都被换装便衣的禁军军士占据看护。
城郊之地,一旦有路过的游商丶猎户丶樵夫等闲杂靠近工坊,就会受到军士盘问。
连续几日这样的景象,已让东城郊附近百姓心生敬畏,但凡有出入过往,都远远绕开火器工坊的所在。
在禁军严密的守卫圈中,只打开了一处关卡,时常有满载货物的大车,夜间避人耳目,来往奔波,进出火器工坊重地。
偶尔也有装载人员的马车,在不知名官员带领下,经过多方核查校对,才被放行通过,最终进入火器工坊。
自嘉昭帝御驾亲临火器工坊,观摩新制后膛后枪试射演练,并商讨五百只后膛枪营造,且在本年年底前完成。
此事确定之时,朝野尚弥漫在春闱舞弊案阴霾之中,嘉昭帝也因此满怀焦躁忿怒。
但即便如此,皇帝依旧将后膛枪营造,当做眼下最要紧的政务。
他在从工坊回宫之后,便召集工部丶户部两大主官,让他们抽调可靠的忠诚官员,立即着手配合后膛枪营造相关事宜。
根据火器工坊出具的营造材料清单,工部调集各类上等精铁丶木料丶柴炭丶磨具等物,源源不断运入火器工坊。
户部调集精干人员,奔走各地,挑选技艺精湛的铁匠丶木匠丶烟火药师,并分批运送到神京。
但是这些人到达神京之后,并不是人人都能进入工坊,须由火器司监正与工坊大匠亲自盘问考核。
在这些人员筛选的程序之中,火器司监正贾琮的缜密细致,让任事的户部官员大开眼界。
这位年轻的过分五品监正,要求户部从各地筛选工匠,不仅要有基本的姓名丶籍贯丶户籍丶住址丶技艺特色等必要文牍描述。
甚至还要每人日常德行口碑,亲近眷属良善与否,本人及其血脉亲友,有无作奸犯科前例之类,事无巨细,都要知晓。
户部毕竟是普通实政明衙,而贾琮所要求知晓之事,已经属于庶民生平私隐,大概只有当地的县衙差役,地保乡正之流,才会清楚这等细密琐事。
这已完全超出神京户部,这种光明堂正衙门的处事范畴,已入锦衣密探之类的内衙手段。
而此时正当户部左侍郎徐亮雄落罪下狱,户部失去衙门次官,内事震动,官员不安,人心惶惶,不少徐亮雄一系的官员,都受到孤立排挤。
户部尚书等在接到圣旨之后,面对官衙内部风波鼓荡,还能紧急抽调可靠人员,数日内就从附近两州之地,遴选数十位优秀工匠,已算十分干练之举。
再让户部对这些工匠的祖宗八代,亲友眷属之流,都查问到底掉,实在已超出他们任事范围。
户部尚书对贾琮这等阴私晦暗的密探作风,也颇有微词,觉得缺乏光明正大之气。
他想到这位少年监正,曾数次下江南密侦大案,行事早有出人意表,诡异莫测之风,对比当下,似乎也有迹可循……
……
工匠遴选的重要性,被贾琮上书直奏宫中,嘉昭帝当日便下口谕,户部所有筛选工匠,暂时由户部择地安置,锦衣卫就地看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