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庆逾坊,夏府。
内院后门处,这里除了洒扫仆妇,日常很少有人走动,显得十分幽静。
院墙边大槐树阴影下,宝蟾正和个中年婆子窃窃私语。
那婆子四十岁年纪,衣裳利落整洁,满脸堆笑,神情精明。
因昨日夏太太就从通州回府,夏姑娘担心打探消息的事情,被自己母亲察觉,到时又来和自己罗唣。
于是让宝蟾开了内院后门,在府邸周围转悠,截住那婆子过来说话。
因为事情有些繁琐,花了宝蟾不少时间,好在没像往常那样,让那婆子窜入府中找人,免得在夏太太面前露馅。
那婆子在夏家店铺上做事,熟络世道人情,还会写字记帐,是个精明干练的人物,夏姑娘挑中她也算有眼光。
比起厨房买菜的徐婆子,只会打听鸡零狗碎的破事,一味吹捧牛皮,这位铺子管事婆子,可是周到靠谱许多。
她把近两日外头的事说了一通,会试舞弊案抓了多少人下狱,有人狱中自尽,有人洗冤脱身,涉案主考官被皇帝削职为民。
诸如此类,跌宕起伏,耸人耳目,一切种种被那婆子娓娓道来,口齿伶俐,逻辑清晰,颇为了得。
宝蟾也听得惊诧连连,只是这故事都没宝玉什麽事,让她不免有些遗憾,最后又问起贾家威远伯的消息。
那婆子又口若悬河说了一通,听得宝蟾已变了脸色,问道:「这些事情可都是真的,你怎麽想到去打听?」
那婆子满脸赔笑,说道:「姑娘和我说过,我们小姐要和贾家二房结亲,才会打听贾家威远伯的消息,也好知入嫁之门是否妥当。
所以我打听事情时就留了心思,对贾家二房东院多有关注,他们这些豪门贵勋的场面事,也是根本瞒不住人的,稍微打听就清楚了。
不是说贾家二房和我们夏家在议亲,怎麽又邀这麽多官员上门,还都带着家中女眷,这不是一脚踏两船,大户人家做事也是够野的……」
……
夏姑娘在闺房中等得冒火,才见到宝蟾脸色古怪的进来。
骂道:「你这死丫头,让你办点事情,磨磨蹭蹭,皮痒痒了是吧。」
宝蟾听了夏姑娘凶巴巴的话,吓了一哆唆,下意识离自家姑娘远了两步,省的姑娘生气起来,一个耳掴子顺手就过来。
说道:「姑娘不要心急,不是太太回家了吗,我这要把那张婆子截到后面说话,费了不少时辰。」
宝蟾知道自贾太太提亲之后,自己姑娘就有些疯疯癫癫,性子也愈发急躁暴怒,所以不敢磨蹭,把听的消息一五一十说了。
那夏姑娘在内院拘得太久,早就闷出火来,听了外头舞弊案折腾这般热闹,听得兴致勃勃,很是得趣。
当听宝蟾说到一个贡士自尽,九名贡士被革除功名,永不录用。
夏姑娘俏脸喜悦,说道:「这帮作弊的书生都是活该,怎麽才整死十个,都是一个桶里勺饭,再多些就好了,琮哥儿上榜就大占便宜。」
宝蟾脸色发苦,继续说道:「还有原先那个会试第三,后来大理寺的官儿审了一通,说他没有舞弊,给无罪释放了。」
夏姑娘水汪汪的美眸一瞪,骂道:「这些官儿都是饭桶,他们抓了人家,必是拿住了什麽由头,可又定不了人家的罪,居然把人放了。」
宝蟾心中奇怪,问到:「姑娘这话我就不懂,放了就放了,又不关我们的事情,姑娘干嘛生气。」
夏姑娘傲娇的说道:「你就是猪脑子,那人可是会榜第三名,紧跟在琮哥儿身后,着实厉害的对手,他要是被废了,琮哥儿更有把握做状元。
这麽点粗浅的道理,你都想不明白,活该只配做小丫头。」
宝蟾听了夏姑娘的话,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气摔倒了,心里憋屈的想哭,自己好好的说话办事,姑娘为个狗屁第三,没来由挖苦贬低自己。
她心中颇不服气,姑娘这是越发疯魔了,真把自己当成贾琮的婆娘,居然帮他算计这些,人家领情吗,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
夏姑娘思绪跳跃很大,突然回神问道:「你罗罗嗦嗦讲了一通,怎麽没有琮哥儿的消息。」
宝蟾慌忙说道:「自然有他的消息,姑娘放心,贾琮好着呢,什麽事都没有,前几日宫中下了圣旨,给他升了官职。
是什麽从四品……哦,从四品信武将军。
据说皇上还赏赐了一大车黄金御酒呢……」
夏姑娘听了眉花眼笑,更显娇美醉人,笑道:「别人不是被革除功名,就是被下大狱,就他没一点事情,还被皇帝升官。
如今我算信了,他和舞弊案没半点关系,不然宫里也不能这个时候给他升官,这瞧着是要重用他,这次殿试张榜他必定要高中的。」
宝蟾有些郁闷,问道:「姑娘,这啥从四品的信武将军,是多大的官,比县老爷还大吗?」
夏姑娘不屑的说道:「县老爷也就七品,芝麻绿豆的东西,也好和琮哥儿的从四品比,你说你每天嗑瓜子睡懒觉,也不多读点书。」
宝蟾有些不服气的嘀咕:「有什麽了不起的,当官的人多了,就贾琮这麽香气……」
夏姑娘听了这话,眼睛一瞪,说道:「你个没见识的死丫头,也不想想琮哥儿才多大岁数,就做到从四品了,再过几年还不得封侯封公了。
这世上的男子,大都是薛大少这样的色胚,要不就是宝玉这等娘货,像琮哥儿这样得意的,天底下能找出几个。」
宝蟾听了夏姑娘这话,十分膈应,心里不住吐槽,姑娘是没尝过宝玉的手段,他才不是娘货……
只是这话她只敢在心里嘀咕,绝不敢说出口,不然立马就要没命。
宝蟾看到夏姑娘那陶醉的神情,心中开始有些担心,自己姑娘像是中了迷魂咒,她这个样子嫁给宝玉,只怕迟早红杏出墙。
但是不管怎样,宝蟾都放不下心中野望,自己姑娘要是不嫁给贾家二房,自己一辈子都挨不到宝玉,自己都和他弄过了,只能一条道到黑……
再说,那贾琮能做这麽大的官,必定是极精明的人物,上回还听说他身边养了很多俏丫鬟,姑娘也就心里瞎惦记,还能偷到人家不成。
她咬了咬牙,说道:「姑娘,张婆子还打听到宝玉的事情,听着有些不太对劲。」
……
夏姑娘皱眉问道:「宝玉那劳什子又有什麽事情?」
宝蟾说道:「张婆子说最近荣国府东院很是热闹,每日都有不少官员上门拜访,而且还都带着女眷上门。
张婆子找人打听过,据说如今贾家威远伯极得皇帝器重,不仅刚升了官职,马上又要进士及第,神京官宦高门都看好贾家权势。
但是贾琮眼下不仅三年孝期,娶不了妻房,而且他身份贵重,将来也是走宫中赐婚路数,一般的人家根本指望不上他,
所以那些官宦门第就动了其他心思,想着和贾家二房结亲,藉此和威远伯联上亲缘,也好依仗到荣国府的权势。
这些去荣国府东院拜访的官员和女眷,就是想去和宝玉议亲……」
夏姑娘一听这话,脸色有些难看,咒骂道:「这些人真不要脸,拐弯抹角想占琮哥儿的便宜。
那个贾太太也不是个东西,刚和我娘说两家议亲,回头就勾搭别人家上门!」
宝蟾一听这话,眼睛微微一亮,说道:「姑娘,我想这其中是有缘故的,上次宝玉过生日,贾太太就和太太提亲,如今过去许久时间,咱们家也没回音。
贾家也是要面子的大户,必定猜到我们家不愿这门亲事,所以就找起其他路子……」
夏姑娘脸色一下变得苍白,她心中极不愿意这门亲事,想到要和这样的人同床共枕,便觉得恶心呕吐。
但是她也心中清楚,一旦错过这门亲事,她和思慕之人,从此形同陌路,一腔情欲如梦幻泡影,以后想见那人一面,只怕都极难。
想到宝玉那娘气兮兮的破玩意,自己的命数居然捏在这种人手中,夏姑娘心中羞愤如狂,忍不住尖叫一声,举起桌上花瓶就砸得粉碎。
响亮的碎裂之音,将宝蟾吓了一跳,看到自己姑娘满屋子乱窜,凡是能拿得起的东西,都被她用来出气。
夏姑娘大声哭喊:「你这个该死的,给我滚出去!」
宝蟾看到很多东西朝自己砸来,吓得抱头鼠窜,到处躲避。
她意识到那把火放得太猛,把姑娘给惹疯了,急忙连滚带爬逃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