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旻没接话，伸手推了推燃燃，示意他离开。

纪老爷子却直接朝小孩招手：

“你叫燃燃吧？过来让我看看。”

纪旻放在小孩肩膀上的手顿住。

犹豫了一会儿，才松开，轻声对小孩说：“去吧。”

小孩朝前走了两步。

纪旻发现，这小孩其实有点怕生

。

但对陈管家这类年纪较大的人，却有种天然的亲近。

就像现在纪老爷子过来。

老爷子虽说年纪大了，但身上的威压却不算小。

但小孩却并没有害怕。

看了他一眼，便朝老爷子小跑了过去。

他走近了，因为个子矮，视线就放在老人手中的拐杖上。

看了一会儿，小孩似乎感觉到了一丝熟悉。

仰起脸，笑着叫人：“爷爷！”

纪老爷子愣了一下，没应，只是伸手揉了揉小孩的脑袋。

他坐在一旁，问了小孩几个金融知识。

听到这，站在一旁的纪旻脸色又冷了点。

问完之后，纪老爷子叹了口气：

“是个好孩子，家长用心，孩子也努力。”

说着，老爷子视线又瞥向一旁装满蚂蚱的瓶子。

他摇摇头，念叨了一句：“可惜了。”

说完，老爷子便没再关注燃燃。

看着纪旻，话起了家常：

“这孩子不错，你喜欢，养着就好，咱们家也不缺这一口饭吃。”

老爷子的语气很温和。

但纪旻听到的瞬间，却不由自主的捏起了拳头。

大概因为……

在老爷子的话中，燃燃就像只能哄他开心的小猫小狗，养便养了。

纪旻没有反驳什么，只道：“我说过，要帮他找家人。”

老爷子也没再提这个话题。

问了问纪旻的课业，话锋又转到了纪旻父亲身上。

老爷子叹了口气，骂道：

“你爸不是个东西，你母亲祭日那天的事，我听说了，也替你说过他了。”

纪旻没什么情绪，只点了点头：“嗯。”

“但他终究只有你一个亲生儿子，父子俩哪有什么隔夜仇，终究还是要多相处相处。”老爷子又道。

纪旻扯了下嘴角。

他没反驳什么，只笑着应：“嗯。”

老爷子又说了几句，在纪旻院子里吃了晚饭，这才离开。

院子里变得很安静。

然后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陈管家轻手轻脚的收拾了碗筷。

院外前来收走碗筷的佣人，也都小心翼翼，没发出一点声音。

燃燃坐在沙发里，看着人安静地来来往往。

都心照不宣地避开廊檐下看雨的少年。

纪旻没躺在那架躺椅里。

他只是坐在矮凳上，躬着修长的脊背。

他也没有发火，没有任何情绪的流露。

只是静静地坐着，消化着这些对他来说已经习以为常，却像是钝刀子割肉一样的痛楚。

陈管家轻轻朝燃燃招手。

小孩乖巧地走过去，任人牵着自己走回房间。

但进入房间前，他又往外看了一眼，小声

问：“哥哥不睡觉吗？”

“哥哥很快就睡了。”陈管家小声答道。

等把小孩送进房间里。

陈管家在客厅里留了一盏灯，也回房了。

于是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了纪旻一个人。

纪旻仰头，看着廊檐的雨一滴一滴落下。

砸在青石板上，又顺着纹路缓缓往下流。

这个时候，他不喜欢有人打扰。

众人知道他的喜好，也不会来打扰。

有时候，纪旻也分不清。

他是不想有人来打扰，还是在埋怨，竟然没人过来。

身后的客厅里传来“咔嚓”一声轻响。

然后是拖鞋趿拉着前进的脚步声。

脚步声缓缓靠近。

但在激起纪旻反射性的反感前，又停了下来。

纪旻知道小孩出来了。

但他没有回头看，也没有理会。

纪旻仰着头，思索纪老爷子的话。

他知道老爷子的意思。

老爷子看出燃燃对生意方面的事不感兴趣，所以燃燃在他眼里就没了价值。

书房里发生的情形，传进了老爷子耳朵里。

纪旻并不意外。

但真正发生时，还是让他有一种强烈的无力感。

后面的话，纪旻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爸撑不起纪家，纪氏终究会落入他手里。

老爷子怕他记恨自己的亲爹。

口口声声说着他父亲怎么怎么不对，但又字字句句都是为他父亲考虑。

小时候，纪旻听到爷爷这些话，或者被父亲放鸽子时，会发脾气，大吵大闹。

但后来，他发现无论自己怎么闹，有些事情永远无法改变。

有时候，纪旻会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些好笑。

他仿佛生活在一个巨大的交易里。

方方面面，都只是交易。

他父母的联姻，是两个家族的交易。

他出生是交易的成果。

就连现在，他和纪家唯一看重自己的爷爷之间，也只是交易。

十几岁后，纪旻就不再闹了。

也不再反驳老爷子的话。

因为他很清楚，他这个继承人的位置，他的光鲜亮丽。

不是因为老爷子足够宠他、爱他。

而是因为在老爷子眼里，他有扛起纪家的能力。

去山里，见到燃燃的那天。

纪旻坐在亭子里，有那么一瞬间，也想过要是自己出事了，爷爷和父亲会是什么反应。

但纪旻很清楚，他父亲会痛哭流涕。

可伤心过后，便又会继续投入自己幸福的小家。

他的爷爷会伤心，会惋惜。

但更多是惋惜一个优秀继承人的消失。

纪旻不觉得他爷爷有什么错。

有时候，他也很能理

解自己父亲。

可是，在很多细微的时刻。

纪旻还是期望，在这个偌大的家族里，能有人真正的关心他一会儿。

身后的小孩很安静。

纪旻坐在走廊里。

他便坐在靠近走廊的地毯上，慢吞吞玩着手里的玩具。

他们隔着一段距离。

却又在这个孤独的空间里，互相陪伴着。

就像在亭子里的那个雨夜。

纪旻一直没有理会身后的小孩。

他以为小孩终究会觉得无聊，然后离开。

可等了一会儿，身后并没有传来脚步声。

纪旻微微侧了下头。

他的动作很轻。

像是怕被人察觉心底那点脆弱的心思，又像是怕把身后安静呆着的小孩吓走。

在纪旻的余光中，小孩低着头，一下下戳着身前的不倒翁。

现在早就过了小孩睡觉的点。

他明显有些困了。

但揉了揉眼睛，还是撑住了。

看了一会儿，纪旻终究还是忍不住起身。

他走到小孩身边，蹲下，问：“既然困了，为什么不去睡觉？”

小孩没有回答，只是侧了侧头，问他：“哥哥还难过吗？”

仅仅是一句话而已。

纪旻藏在心底的脆弱，却骤然翻涌出来。

他倾身，紧紧抱住面前的小孩。

头埋得很低。

燃燃拍拍他的肩膀，说：

“哥哥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