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羡很久无话，半晌才淡声说：“那天我是给广播站投了一份加油词。让广播员念完了别人的，有多余时间再念我的，但我没有故意把你的稿子给撤下来。”
“广播员大概是搞错了顺序。不过最后，肯定也念了你写的那份。”
陈明礼冷笑一声：“是啊，都过线了才念到我写的，可真及时。”
两三秒后。
宁羡点点头：“随你怎么想吧。”
宁羡说这话，明显就是不想跟陈明礼多说什么了，但陈明礼还在笑着说：“这件事情你可以狡辩，说自己是无意之举。那食堂打架那件事呢？”
“我只是坐在那里吃饭，谁都知道是许世那群人先挑衅我。可为什么最后被迫换寝室的人却是我。”
“你敢说，这不是你给老姜的建议？”
“是我给的。”
陈明礼：“我也知道是你给的，我问过办公室里的老师，他们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了。老姜本来打算把许世换走，是你提议过后，他才把我给换了出去。”
“现在我被许世那群人当笑柄，被所有男生嘲讽，你满意了？”
宁羡无话。
她确实没想到，陈明礼宁愿待在原寝室里被欺负，也不愿意换到新寝室去。
就像她也从来搞不懂男生的小团体规则。
班上的部分男生孤立陈明礼，不仅仅是因为他从前惹过许世，更因为陈明礼身高不高，体格也不壮，不擅长打篮球和踢足球。
不合群的瘦弱，并不趋同的兴趣爱好，在男生群体中竟成了一种值得鄙夷的古怪。
宁羡从前有点儿同情陈明礼，也在私底下给姜海盛反映过好几次。
可惜一个群体的行为，很难得到纠正，姜海盛尝试过从中做调和，但始终没什么效果。
不过现在，她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宁羡不想多解释什么，只是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
然后说：“算我管太多了，之后我会向姜老师反映，把你调回去。”
她打算离开，回教室做作业，不想陈明礼还有下一句话。
“宁羡，你也喜欢江岚，对不对？”
空气里安静了一瞬。
陈明礼对宁羡笑：“看你这个表情，应该是真的。”
实际上，宁羡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也正是因为没有丝毫表情，所以让陈明礼觉得格外真实。
陈明礼：“之前我就在想，你为什么要处处针对我。直到那天
() ，陆盛在楼梯口对着江岚搬弄是非，我看见你的表情，别人都觉得你很淡定，但我却看出了愤怒。”
“毕竟我当时我也很生气，我和你的表情是一样的，只不过你比我先一步出头而已。”
宁羡许久没说话，用很平静的目光看着陈明礼。
“所以？”
陈明礼笑了笑：“所以，自从知道了这一点。现在我觉得，我总算有地方能赢你了。”
宁羡皱眉。
她没懂陈明礼在说什么。
“宁羡，因为你根本就和江岚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
“就算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又有什么用？”
陈明礼笑容斯文，“那天我坐在我爸的车里，看见你坐上一辆宾利，停在一家清吧门口。之后我就在想，那到底是你当司机的叔叔，还是爸爸呢？”
同样是吐出“司机”两个字。
宁羡记得，江岚上次谎称她爸爸是司机时，语气平常随意。而陈明礼此时的调调，却含着轻慢和蔑视。
陈明礼走近一步，低声对宁羡说：“宁羡，你知道吗？我一想到你爸爸是个给别人开车的司机，就特开心。”
“你一直被老师骗着，肯定不明白。就算你现在成绩再好，再努力，就算你能考全市第一，被华大录取……可阶层上的差异，几代人的财富积累，你能跨越得了吗？”
“你的爸爸妈妈只会让你好好学习，哪会告诉你这些？”
“你不懂，所以你就算做到最好，这辈子也不可能跟江岚成为同一个世界的人。”
很久。
宁羡听完了，点点头。
然后没表情地问了句：“我和她，为什么不可能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陈明礼看着宁羡，眼中似有疑惑。
“难道还要我说的再直白点吗？”
“嗯。”
“因为——”
“你家里穷啊。”
说完这句话，陈明礼笑望着宁羡，等着看宁羡歇斯底里冲他破口大骂的模样。
但陈明礼万万没想到，宁羡始终只是静静地盯着自己看，未曾动怒，也没有骂他。
甚至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面前女生的眼神里，隐约还带着一丝淡淡的怜悯，和嘲弄般的嫌恶。
可宁羡怜悯他干什么，穷人家的孩子向来只会嫉妒他。
至于嘲弄。
也就是现在还在学校念书了，上了大学进入社会以后，宁羡还有资格嘲弄他吗？
陈明礼是这么想的，可宁羡只是淡淡笑了笑，然后说了一句让他有点不太能想明白的话：“你说得对，阶层上的差距，确实是不可逾越的。”
听起来像是赞同了他的观点。
而说完这句话之后，宁羡就转过身，没看他一眼，进了教室。
陈明礼听说过很多条宁羡父母在外务工的传闻，但此时看着宁羡走进教室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有点慌
。
宁羡并不关心陈明礼到底在想什么，回了座位继续做作业。
江岚已经把题目写完了大半，转过头对宁羡笑笑，“陈明礼问了你几道题啊，怎么耽误了这么久。”
“他多问了两道。”
“噢——”
原来全班第二也有这么多道不会做的数学题。
江岚瞬间释然了。
……
晚上十点零七分，君山公馆。
陆若茗刚送走给宁南星请的数学家教，又拿起几张卷子开始看。
59分，64分，58分……
盯着卷面上在五十和六十多之间徘徊的分数，陆若茗的脸色越看越黑。
最后只能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做慈母，做善良美丽的母亲。
不然她真的会想把宁南星的脑袋拧开，看看这小子的脑瓜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宁东鸿正在开一个线上会议，听销售部总监阐述近期新策划的推广方案。
听到一半，他直皱眉。
搞不懂是自己给的时间太紧还是怎么的，张总监全程避重就轻讲空话，没一个点是落在实处的。
正准备让张总监重新组织一下语言再开麦，搁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宁东鸿习惯性想挂断，却在看见来电联系人的一瞬间，稍稍犹豫了会儿。
随后按了按蓝牙耳机：“会议临时暂停一下，收到请扣1。”
参会人员一脸懵，但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弱小且积极地把1给打在公屏上。
时隔多年，宁东鸿再次接到宁羡打来的电话，身为正版爸爸而并非冒牌父亲的他，心情还莫名有点儿紧张。
于是按下免提，想让陆若茗也听着，做做参谋。
“小羡，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
“只是学校明天要开家长会，要求所有家长都到齐。”
宁东鸿抬起头，和陆若茗对视一眼。后者无声张嘴做口型，于是他翻了下明天的日程安排，应道：“好，明天几点？”
“下午四点。”
“好的，那到时候我过来开会。”
“嗯。”
讲到这里，宁东鸿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还是陆若茗一个劲儿地给他递眼色，他才不太熟练地叮嘱道：“你平时也要注意身体，早点休息。”
“好。”
扬声器里，宁羡顿了顿，最后补了句，“我睡了，爸爸再见。”
宁东鸿：“好好好，你早点睡。”
他受宠若惊地挂断了电话，然后继续开线上会议。
等到开完了，宁东鸿又和陆若茗组织起了一个家庭紧急会议。
“小羡怎么突然想起来，让我去开家长会？”
“不知道啊。”
陆若茗也有些意外，“往常我也问过小羡，班上什么时候才召开家长会，她每次都说她们班不开家长会。”
“那这次？”
“这次……可能她们班主任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讲吧，所以才让家长都到齐。”
“嗯。”
宁东鸿“嗯”完了之后，忽然对陆若茗说，“太太，你明天跟我一起去给小羡开家长会吧。”
“我？”陆若茗狐疑地看着宁东鸿，“宁东鸿，你是不是没开过家长会……你难道不知道学校开家长会，只用去一个家长吗？”
宁东鸿确实没亲临过家长会现场，但还是很沉稳地胡说八道：“我们两个都去，显得隆重，正式点。”
虽然宁董也不知道，开个家长会要这么隆重正式干嘛。
但由于他缺乏开家长会的经验，为了防止走错流程，急需把经验丰富的太太给带上。
陆若茗被这番话给蛊惑住了，若有所思地附和了句：“好像也是。”
宁东鸿露出了一丝微笑。
刚笑了会儿，发现陆若茗的嘴角居然也微微上翘，随后很张扬地笑了起来。
“……”
他太太在笑什么？该不会是发现他的意图了吧。
宁东鸿忍不住问：“若茗，你在笑什么？”
陆若茗试图把疯狂上扬的嘴角往下压，然而无果。
“因为我开心啊。”
还没等他问出陆若茗到底在开心些什么，自家太太就幸福地发出了感慨。
“你不懂，小羡可是全级第一啊。”
嗯，是全级第一……
又怎么了？
宁东鸿一个从来不出席家长会的人，怎么会懂陆若茗的想法。
要知道，她给班级之耻宁南星开了这么多年的家长会，每次的流程始终大差不差。
都是刚进教室就坐在座位上听班主任念分数，一直到结束，头就从来没抬起来过。
陆若茗憋屈极了，觉得这哪里是在开家长会啊，简直就是历史书上那什么东汉末年，群雄集结讨伐黄巾军。
而她作为班级之耻的妈，就是第一个被讨伐的那个。
像贼兵一样在家长会上躲躲藏藏了这么些年，如今的陆若茗终于苦尽甘来。
总算能够一转攻势，不再被讨伐，也能尝尝被老师和其他家长夸上天的滋味了。
她感觉自己快上天了，高兴得要飘起来，“当全级第一的家长，给全级第一开会，这多有面子，多是一件美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