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她是我想成为的人，是我没能成为的人，她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等到她实现梦想的那一天，我的梦想不就也实现了吗？”
“明天还要上班，先写到这里吧。”
“想了想，今天是我的生日，还是再许个愿吧。
“我的愿望是，希望能再次见到你，也希望你能天天开心。
“因为冬天快过去了。”
……
翻到这一页，江岚的动作停顿了很久，然后颤着手，继续往后翻。
日期停留在十一月三十号，此后全是空白。
江岚先是在日记本上看见眼泪，再抱住宁羡，哭了起来。
宁羡的衣服虽然潮湿，身体好像也有点僵，但怀抱很温暖。
指节按着椅子边缘，过了会儿才缓慢抬起手，轻轻触碰江岚的肩膀，去擦江岚脸上的泪水。
等到江岚的心情稍微平静些了
() ，终于回过神，放开了宁羡。
江岚可能也有点不好意思，一边抽纸巾把眼泪擦干，一边问宁羡是怎么拿到日记本的。
声调如常，嗓音却带着哭过之后的哑。
宁羡轻声解释，“是顾梦的妹妹顾希交给我的。”
宁羡说，以前她教顾梦弹钢琴时，顾希经常在外面等，偶尔也会教顾希弹几首曲子，所以她们认识。
但之后具体到底是怎么拿到的，宁羡却没有细说。
只是对江岚说：“我明天才会把日记本还给顾希，还可以再留一天。”
言下之意，自然是让江岚慢慢看了。
江岚点点头，然后瞬间又察觉到了不对。
宁羡为什么要找顾希要日记本？
她意识到了这个盲点，看向宁羡，然而宁羡根本不打算解释。
如果说刚才给江岚擦眼泪时，宁羡还带着几分温柔和小心翼翼。
那么此时的她，无疑又恢复成了日常的AI状态。
看了眼手腕上的电子表，用暗示的语气，对江岚说出明示的话：“八点一十分，我该回去上自习了。”
“……”
简直就跟换人了一样。
江岚看着宁羡湿润的发梢，也不知道是被雨淋湿的，还是被她的眼泪浸湿的，反正脱口而出，“但是你的头发……”
“没事。”
“你的衣服……”
“没事。”
江岚才不管宁羡觉得有事还是没事，她不由分说，去衣柜里找出了一件大衣，硬给宁羡披在肩头。
“不行，你必须得穿上，不然会感冒。”
宁羡这辈子没被人强势披过衣服，且江岚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呢，她愣了会儿，觉得自己好像也没办法拒绝。
那就只能接受了。
宁羡准备离开，简庭和江淮安让江岚要么出去送送，要么就跟宁羡一起回学校得了。
江岚肯定想追着宁羡一起回学校，却被后者劝退：“你先好好休息，养好精神再来上课。”
“可是我真的想回去嘛。”
宁羡没说话，眼神里却流露着淡淡的“或许你并没有那么爱学习”。
拉扯很久，最终江岚还是妥协了。
因为总感觉宁羡神神秘秘的，说不定阻止她回学校，是有什么大事要单独干。
江岚拿了两把伞，递给宁羡一把。又觉得宁羡一个人坐滴滴不安全，打电话叫了司机，开车把宁羡给送回去。
送到小区门口时，宁羡让江岚不用再送，“太晚了，你快回去吧，不然叔叔阿姨要担心了。”
说完，打着伞，往车那边走。
江岚站在原地，眼前却浮现出钢琴师的身影，以及雨中那个送她回家，为她撑起荫蔽的陌生人。
头脑一热，打着伞就追了上去。
走到宁羡面前，鼓起勇气解释：“宁羡，其实元旦晚会那天，我发誓，我绝对不是故意
不来看那场演出的。”()
宁羡转过身，盯着江岚看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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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轻轻抿唇，笑了笑：“没关系，我知道。”
雨中，宁羡的眼神很安静，眼瞳也是浸了墨般的深黑。
江岚莫名开始紧张，心跳也随之加快，“还有，其实我……”
这时候，宁羡忽然出声，打断了江岚的话。
“先等等。”
江岚：“？”
“你先不要说。”宁羡的声音也如同夜里的雨，很静，只是微微泛开涟漪。
江岚有点懵，没搞懂宁羡是什么意思。
紧接着，就瞧见宁羡缓慢开口，轻声言语：“很多话，要想清楚了才能说。所以，你现在不要说。”
宁羡的本意，是觉得在看见那张合照，还有在顾梦日记本的刺激下，江岚内心作出的判断，可能会存在偏差。
至少在她看来，从江岚以前喜欢过的人来看，江岚其实不应该喜欢自己这种类型的。
她想让江岚再思考一下，而江岚也很上道，马上会意。
啊啊啊啊宁羡觉得她是个不慎重的人！
是个草率的人！
是个靠不住的人！
江岚泪目了，因为她的确就是这样的人。
痛，太痛了。
江岚有悔改的决心，也觉得不能草率对待宁羡，于是郑重点头：“好，我再想想。”
江岚决定从今天开始，她将化身为一个谨言慎行的智者。
但宁羡上了车，又摇下车窗，对她说：“我会一直等你。”
那一刻，江岚刚刚伪装出来的谨慎淡定喜怒不形于色，又破碎了。
她就是一只土拨鼠。
只会在内心疯狂啊啊啊啊。
……
宁羡下了车，撑着伞往学校里走。
路灯投射出的光线昏暗，落在地面的水洼上，浮动粼粼浅金。
她想着心事，没有去看。
两年前，元旦晚会谢幕时，空中飘着各色闪光的亮片，像是在放烟花。
宁羡揭下面具，视线穿过人群，穿过被她视作障碍物的烟花，去寻找一张自己希望看见的面容。
然后，没有找到。
本以为江岚应该是忘了。
过几天，却在水房里听见路可的话，说江岚现在被周围同学排挤，连夏桑也不跟她玩了。
一周后，绥川下了一场大雨。
宁羡拿着单词书，边走路边背单词，却罕见地感到烦躁，背不进去。
雨声的噪音并不足以扰乱宁羡的心绪，令她烦躁的，只有少年人无意识的恶，和可憎的愚蠢。
以至于人群中的议论声已经消散了好久，她才看到江岚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继续往前走。
掉在地上的，是翻开的课本，被踩碎的眼镜。
在宁羡的认知里，愤怒通常是电影里男人女人的怒吼，浮现在荧幕上，一场
() 以假乱真的演绎。
但此时此刻她的愤怒，却是真实存在的破坏欲，和血液凝固的冰冷。
她几乎憎恶隔岸观火的所有人，转瞬间，这种冲动又消失了，被另一种情绪取代。
宁羡打着伞，追了上去，然后看见在雨中冷得发抖的江岚。
好大一场雨。
那个人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蹲下来，拼命对她说着谢谢和对不起。
江岚休了学，她梦中飘扬的黑发消失，却常常梦见一场大雨，以及雨幕中那双无望的眼睛。
从此她讨厌雨。
之后宁羡看见了论坛里盖了千层高楼的帖子。
她知道帖子里的L和M，就是江岚和顾梦，但她不相信江岚会做出这种事。
江岚的心结是顾梦，所以她去年级部收集的补助名册里找，找到了顾梦的家庭住址。
顾梦失足摔下楼梯，死了，家里只剩下顾希和顾裁缝。
顾裁缝办完葬礼，收下一笔钱过后，就忘却了丧女的悲痛。顾梦留在学校里的东西，老师打电话让他来拿，他也没有去。
宁羡对顾裁缝说，有一个对顾梦很好的女生，因为顾梦的意外，遭到了同学们的诽谤中伤，希望他能出面澄清。
顾裁缝正在喝酒，并不理会，摆摆手让宁羡出去。
此后宁羡每隔一两周，就会去顾裁缝家里看看，希望他能提供证据。
一年过去，她的坚持没能打动顾裁缝，却打动了躲在门外偷听的顾希。
宁羡不记得顾希的样子，但顾希却记得，宁羡就是教自己弹过琴的大姐姐。
有一天，把顾梦锁在柜子里的日记本交给了她。
宁羡无意翻看他人的隐私，但事情关乎到江岚，她犹豫片刻，还是看了。
其实宁羡也不知道，她只跟江岚说过几句话，为什么会格外在意江岚。
反正好多事情，本就是不讲道理的。
她想帮江岚这件事，也没什么道理。
最被内心认可的原因，只是因为不想看见那双无望的眼睛。
凭借这股本不属于她这个人的冲动和勇气，宁羡拿着日记本，去敲江岚家里的门。却被邻居告知，江岚一家正待在医院。
医院？哪所医院。
不知道。
那时她很想找到江岚，甚至联系上了林慕。
林慕说话的语气很奇怪，可能是对她感到奇怪。
她只听见林慕说，我也不知道。
然后她挂断了电话。
翻年开了学，芳菲竞放，学校组织郊游。
春杏飘落如雨，似雪纷飞。
宁羡的内心，装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她无法忘记，不会让它轻易逝去。所以无意赏春，也无意看花落成雨。
她只是怀揣着心事，急切地想找到那个人，告诉她，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却在转头间，瞧见了沐着春光，含笑从杏花雨里穿行而过的少女。
她披了满身的花瓣，微笑着跟身侧的朋友说话。
依旧是当年那段玲珑清澈，温柔眉眼。
一瞬间，宁羡的心事，随杏花纷飞散落。
她静静看着这场杏花雨，忽地想起了曾经背过的一首诗。
然后摇摇头，失笑，向春山深处走去。
那首诗是韦庄的词，词牌名是思帝乡。
首句是，春日游。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