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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今日城中防守相较往日较为薄弱。

陆清则和宁倦猜到了卫鹤荣的残党今日会在百岁山动手, 连日来观测五军营的动向,也是在百岁山,人手便都被抽调去了那边。

虽然宁倦对陆清则十分紧张, 不放心地留了人保护,但仍给熟悉城中布防, 武艺又极为高强的樊炜钻了空子。

谁也没想到,樊炜居然会调转矛头,指向陆清则,而非决定一切的小皇帝。

马车也不知道奔去了哪儿。

陆清则悄然拉开马车窗帘的一角, 试图丢个信物出去,樊炜却似乎察觉到他想做什么,冷哼一声,朝马车内丢进个东西。

一股微呛的气息蔓延开来。

陆清则暗道不好, 立刻捂住鼻子,但依旧没能抵抗住迷药的效力, 意识逐渐模糊。

等陆清则再次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在一间昏暗的屋子中。

隔了半晌,他才意识到, 不是屋中昏暗, 而是他被一条带子遮住了眼睛,身上也捆了绳索。

虽然看不清这是哪里, 但周遭弥漫着一股微潮的陈旧腐朽气, 应当是在某个少有人来往的地方。

他被丢在地上,地面冰寒刺骨,潮湿的寒意渗透衣袍贴上皮肤, 透进骨子里, 冷得他狠狠打了个颤, 接触到地面的地方近乎没有知觉,胸肺之中却如火灼般滚热。

身上又冷又热的,仿佛冰火两重天。

陆清则的脑袋一晕发晕,脑子里像是绷着条弦,反复地扯拉着他,一阵一阵不停的,头疼得厉害。

他偏过头,呼吸都像在吐着蒸腾的热气。

风寒加重了。

一直这么贴着地面,恐怕还会再加重病情,陆清则轻轻吸了口气,屏住呼吸,收紧腹部,用尽全力才勉力坐了起来。

再次呼吸的时候,他眼前都在发花,呼吸得有些急了,喉间一痒,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

这个动静惊动了守在外面的人,嘎吱一声,有人跨进屋内。

陆清则咳得头晕眼花,胸腔闷炸得几乎有股血腥气,竭力缓住了呼吸,扭向那人进来的地方,嗓音哑得不成样子:“我有些好奇,今日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了百岁山,樊指挥却直接朝着我来?”

樊炜冷冷瞅着靠坐在地上,衣衫凌乱,烧得嘴唇都有些干裂,却还能神色自如说话的陆清则,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另一个人。

这病秧子虽然柔柔弱弱的,但临危不惧这方面,和他所崇敬的卫首辅倒是有些相似。

因着这一丝诡异的相似,樊炜虽然眼带嫌弃,还是吐出了一句话:“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陆清则料想过樊炜的许多回应,但怎么也没想到,回他的是这么一句,愣了几瞬,生出股莫名的好笑:“樊指挥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不知道,我还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见陆清则不认,樊炜眼底的鄙夷更多了一分:“陆清则,你莫要以为,你和小皇帝苟合一事能瞒天过海,师生悖德,有违人伦,亏你还是世人相赞的君子!”

陆清则:“……”

啥???

陆清则再怎么从容沉静,也给樊炜一句话震撼了整整十秒,只感觉脑子疼得更厉害了:“……樊指挥,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误会的,但我有必要澄清一下,我与陛下,当真没什么。”

“向志明的奏本我都看过了。”樊炜抱着手,居高临下地扫过陆清则的脸,“难怪小皇帝要你戴着面具,原来你不是毁容,而是他想要私藏,也难怪不是你整日留宿后宫,就是小皇帝来你府上留宿,借着师生的名头,行苟且之事,表面上光风霁月的,暗地里却这般……”

越想越感觉合理。

樊炜皱皱眉,说不下去了:“我没兴趣把你们的事宣扬出去,只要我义父能平安归来,你们如何都与我无关。”

陆清则不清楚向志明到底在奏本里写了什么。

但他头一次对向志明提起了杀心。

樊炜看起来不是很想和陆清则多说话,哼了一声,又旋身离开。

周围又寂静下来,陆清则处于一片黑暗之中,头脑混乱发热,只能尽力去听外面的动静。

耳边无比寂静,没有一丝人声,或许樊炜已经将他带出了京城,藏到了某个不为人知的小地方。

门外隐约有对话声,压得极低,除了樊炜之外,此地还有其他心腹在。

因为中间昏迷了片刻,眼睛又被蒙着,陆清则很难分清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现在百岁山那边是什么情况。

依宁倦的行动力,或许今日意图谋逆挣扎的残党已经被全部拿下了,尤五带去消息需要一点时间,消息递到宁倦跟前又需要一点时间,再等宁倦带人搜索痕迹寻来,也需要一段时间。

但他或许等不到宁倦找过来。

陆清则能感觉到,身上愈发滚烫的。

若是耽搁得太久,风寒愈重,恐怕就不成了,风寒也是会死人的,尤其他身子过于虚弱。

若不是一直喝着药调理,又时不时跟着史大将军学着强身健体,按照以往的情况,这会儿他恐怕已经半昏迷过去了。

况且宁倦不可能放过卫鹤荣这个心头大患,卫鹤荣也坦然迎接了自己的结局,樊炜是自作主张行动的,局面不会太和平,他这个夹在中间的人,很容易被波及到。

不能干坐着等宁倦来救他。

陆清则脑子里飞速转动着,思索着该如何松开身上的绳索,松开之后又该如何解决外面看守的人逃出去。

思索间,喉咙又涌出股痒意,陆清则忍不住微微蜷缩下来,咳得撕心裂肺,惨白的脸颊咳得遍布红晕,仿佛身子里那点生气都要给咳走了,浑身也冒出了层层冷汗,不知道屋子里哪儿漏风,冷风自缝隙里吹来,寒意渗骨。

外面絮絮的对话声一停,门又被推开了:“老大,他是不是要不行了?”

“这要是死了,怎么跟小皇帝换人啊,我们也没带药……”

“百岁山那边的消息还没传来,若是小皇帝死在那边了,直接一刀了结了他也成。”

陆清则的呼吸有点沉重,听他们说完,忍着嗓子疼,开口道:“今日卫党欲在百岁山行刺,早已被陛下得知,现在恐怕人已经都被拿下了,樊指挥的目标既然是要换人,若是我死在了这里,不仅卫鹤荣。”

他停顿了一下,轻描淡写道:“恐怕卫樵,也会被挫骨扬灰。”

话音一落,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明显就凌厉了几分,刀子似的。

樊炜的声音里带了丝寒意:“左右也只是去交换,我先砍了你一只手送过去,小皇帝应该就会听话了,我猜他也很熟悉你的手长什么样子。”

陆清则并没有被吓到,反而笑了一下,语气平静:“樊指挥尽可以试试,你砍我一只手,陛下也会还你一只卫鹤荣的手。眼下我还好好的,陛下为了将我换回去,或许会耐着性子听你的,但若是我有什么差池,以陛下的性格,就不会有那么多顾忌了。”

樊炜沉默了一下。

皇家天性凉薄,历代帝王太傅就没几个有好下场的,小皇帝恐怕就是贪恋陆清则的美色。

一块美玉,浑然无暇时,自然无数人追捧,价值连城,若是有了裂缝,碎了一片,怕是就无人问津了。

云峰寺是历代囚禁罪人的场所,把守重重,进去了也带不走卫樵,换出卫鹤荣后,他没打算遵守约定,还会用陆清则再交换卫樵。

等卫鹤荣和卫樵换回来了,他再在陆清则身上捅几刀,小皇帝忙着救陆清则,也不会有精力来对付他们,趁机可以逃离京畿。

陆清则是死是活无所谓,但至少现在,一个完整的陆清则的确很重要。

樊炜带着人转身离开,压低声音:“去附近的村里要点风寒药来,能直接买到汤药更好,动作快一点,别太显眼。”

耳边的声音又纷纷远去了。

方才樊炜的沉默给了陆清则不太好的预感,樊炜此人心狠手辣,若当真换到了人,恐怕会对他下狠手。

虽然已经催促樊炜派人出去找药了,但不一定就能正好撞上宁倦的人,他还得再想办法,至少要解掉身上的绳索和眼上的布巾,才能有逃跑的能力。

但脑子里已经是一团浆糊了。

陆清则的呼吸愈发灼烫,有那么几瞬,他甚至半昏迷了过去,意识断开了几瞬,等回过神来,门又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陆清则一下惊醒过来。

一股药味儿弥漫过来,貌似还真给樊炜的人买到了现成的汤药。

陆清则虚弱成这样,几人也没觉得他会有什么抵抗能力,陆清则凝神细听,确定只进来了一个人。

他稍微动了一下,耳边便传来声压得很低的声音:“陆大人,接下来听我说。”

陆清则觉得这声音隐约有一丝熟悉,脑子缓缓转了转,反应过来,嗓音因为发哑,十分微弱:“秦远安?”

左都御史秦晖的儿子,卫樵那个青梅竹马?

他怎么也在这儿?

对方却没有应声。

大概是没猜到他一下就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呼吸骤然乱了几分。

陆清则贴近了点冰冷的墙面,心里一转,便明白过来了。

秦远安曾在京营当差,认识樊炜也正常,端午那日,这俩人还一同拿过射柳头筹。

现在卫樵被关在云峰寺内,除了徐恕之外,其余任何人不得出入,卫樵会在里面,独自熬完生命的最后一点时光。

这是卫鹤荣能给卫樵铺的最后一条路,虽然多少有些悲凉,但也是最好的结束了,总好过在牢狱里断了药,受尽折磨而死。

秦远安和卫樵亲近如斯,恐怕舍不得见到卫樵这样走到结局。

但跟着樊炜来冒险,风险无疑是巨大的。

陆清则想说“何必”,卫樵已经没多少日子了,就算被救出来又能如何,但这过于理性的话在开口之前就被按了下去。

他也曾几次病重濒死,对卫樵的渴望再了解不过。

秦远安做的事像是没有意义,但于他们之间而言,又的确很有意义。

只是他不理解。

仅仅只是青梅竹马,中间还曾断过几年,便能为了另一个做到这个份上?

陆清则的嘴唇动了动:“你和卫樵……”

“阿樵其实什么都知道,他很聪明。”

秦远安有些不敢面对陆清则的目光,没有立刻帮他解开蒙在眼睛上的布巾,搁下药碗,掏出匕首:“陆大人此前说过,困于病榻上的人,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出去走走,他一直想出来走走,却走不出来,至少在最后一点时间,我不希望他怀着遗憾而去。”

陆清则安静听着,感觉到手上一松,只是他被捆了许久,骤然松绑,浑身仍泛着股冰凉的麻意,一时之间也动作不了。

秦远安语气艰涩:“我本来以为,樊炜只是想用你交换出卫鹤荣和阿樵,再将你平安送回去,但方才在外面,听他和其他人谈论,并不打算守约,事成之后,你很危险。”

陆清则恢复了点力气,扭了扭手腕,淡淡道:“我可以当做今日没见到你,秦公子,赶紧回去吧。”

秦远安摇头:“山上有二十个樊炜的心腹,我帮你引开他们,你往山下跑,方才我出去买药之时,见到了陛下的人,只要遇到陛下的人,你就安全了,陛下也不会再投鼠忌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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