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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6 章

六月二十五这日,纪云蘅收到了苏漪寄来的信。

这封信是从千里之外传来的,信中提到她已经抵达京城,且在皇太孙的安排下住进了十分气派的宅院里,还派了许多侍卫保护,正处在非常安全的地方。

小狗学学当初也被苏漪一并带走,如今也养得肥肥胖胖,倒没有半点思念主人的模样。

苏漪在心中交代了一些基本现况,剩下很大篇幅是关心纪云蘅的,反复叮嘱要她保护好自己,还在信的末尾特地写了不必回信。

纪云蘅将信仔仔细细地读了好几遍,而后宝贝似的折起来,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许君赫在一旁看着,冷不丁道:“揣身上干什么?难不成还要一字一句背下来?”

纪云蘅摸摸心口,却是非常认真道:“暂时背不下来,待我多看几遍,或许能背下来。”

这模样瞧着太可爱,许君赫忍不了,当即走过去掐了一把纪云蘅的脸颊,捏了两下后转头走了,什么也没说。

纪云蘅迷茫地揉了揉脸,倒也没有追问为何,只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先前许君赫说五六月是冬麦收期,应大庆丰收,而后去了皇帝寝宫一趟。

隔日便有皇令传遍泠州,说是皇帝为了庆祝年年丰收,要在泠州大摆宴席,宴请泠州百姓,与民同乐。

早年皇帝还年轻时,在江南巡游也办过几场这样的宴席,据说流水席会摆上十里,再搭起高高的戏台,皇帝届时也会莅临,与所有百姓一同饮酒看戏。

只是这在泠州还是头一次。

皇令传下来之后,泠州各地官员商户都积极响应,约莫是要在皇帝面前大展身手,将此事办得尤为积极,不过几日的工夫庞大的戏台就搭好了。场地远阔,每日都围满了人看热闹,大街小巷也到处都传着关于宴席的闲谈声,一时间泠州竟空前绝后地热闹。

许君赫这几日尤其忙碌,几乎都是深夜才回行宫,白日里也瞧不见人。只不过他每回出门前和回来之后,都会去偏殿看一眼纪云蘅。若是她醒了,就坐在边上与她说会儿话,若是没醒,也就在床边看她几眼,放下他从外面带回来的东西,而后才离开。

有时是小块的蜜饯糖,有时是他随手折的花朵,还有些小孩子玩的玩意儿。许是许君赫觉得新鲜,又像是为了哄纪云蘅,就都带回来给她。

纪云蘅虽迟钝,却也察觉了不对劲。她笃定许君赫已经有了一个计划,并且正在实施,只是他似乎并不打算告诉她。她也尝试过向许君赫询问,只是许君赫并不松口。有一回她有些急了,拧着眉与人生气,许君赫喊她也不理。

最后许君赫走来将她搂在怀里,轻声说:“纪云蘅,不管有什么计划,你只需记住,你会是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这条路铺得太远,太长,泥石里混的都是累累血骨,倘若我们走到了路的尽头,也必然是所有人共同努力的结局。”

纪云蘅对这后半句话深表赞同,仰头问他,“还是不能告诉我吗?

”()

许君赫没应声,干燥温暖的手掌揉了揉她的耳朵。纪云蘅与他对视,无端从他的眼中窥得一丝若有若无的悲悯,不知是冲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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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纪云蘅实在不明白,许君赫为何不将他正在做的事告诉自己。想来想去仍旧苦恼,她干脆在许君赫下山时跑去了邵生所居住的地方,想找邵生说说话。

谁知去了之后才被宫里的太监告知,邵生已经有三日未曾回行宫了。

纪云蘅乍然得知此事自然是非常惊讶,因邵生原本的住处早就不安全了,还是他自己提着东西上了山求许君赫给他一处安身之所。可眼下听闻他三日未归,又能去哪里?莫不是在下山的时候出了什么事?

她越想越心慌,下山去找了薛久,却见薛久的肉铺挂着锁,他平日住的地方也没人,不知下落。

见识过孙相等人的凌厉手段,纪云蘅就更担心二人,回行宫后等到了深夜没睡,见许君赫回来便赶忙上前说了此事。许君赫却半点没有意外的样子,揉了揉有些疲累的眼睛,说道:“不必担心,大宴在即,我怕出了什么纰漏,便让他们二人去帮忙了。”

纪云蘅听到这话才放了心,又皱眉道:“那邵生哥走前为何不与我说一声呢?”

许君赫一边脱了外袍一边道:“应该是我跟你说的,但这几日太忙,我忘记了。”

纪云蘅看着许君赫的背影,瞧不见他的表情,因此难以分辨他说的是真是假。她只是本能地从中觉得有些不对劲而已。

她还想再追问两句,却听见许君赫说:“明日便是大宴,你应当就能看见他了。今日早些休息,我们需起早了去。”

纪云蘅听到明日能见到邵生,也就压下了心中的疑惑,应了声之后回了偏殿。

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日心绪不宁的缘故,她的梦混乱不堪。

起先她站在自己的小院中,漫天纷飞的大雪几乎将她淹没。纪云蘅转头往回跑,用身体撞开了门,就看见破旧的屋内只燃着一盏烛火。门缝和窗子漏风,火苗就不停跳动着,一副随时要熄灭的样子。便是这极其微弱的火苗,给浓重的夜添了一丝光明。

纪云蘅看见床榻上躺着她娘。那个被重病折磨得憔悴消瘦,临近枯萎,却依旧美丽的女子。她轻声唤佑佑,纪云蘅走过去,拉着她的手喊娘。裴韵明落下了泪,分明离她那么近,声音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佑佑,今日我一死,裴家就只剩下你了。”

“我未能做到的事,就交给佑佑了。”她枯槁般的手指用力握紧了纪云蘅,似乎想把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量传递给她,气息哽咽道:“天理昭昭,善恶报应终分明。我相信佑佑一定能够……还裴家清白。”

一道巨雷凭空落下,像是将整个天地砸碎一般,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纪云蘅猛地从梦中惊醒,往脸上一抹,竟全是泪。

她惶惶不安地做了许久,心脏仍没有从梦中的剧烈情绪里抽离出来,耳边一直回荡着母亲在梦中所说的最后一句

() 话。

实则裴韵明在去世前只是拉着纪云蘅,让她以后要好好活着,顺利平安地长大,并没有提过关于裴氏受冤的只言片语。纪云蘅想,或许当年娘也是想将这重任托付给她,只是她看起来太笨了,又太柔弱,时常染病,好像连健康的长大都成了奢望,所以她娘并不将死都没能完成的意愿寄托给纪云蘅。

她心情低落地擦尽了泪,揉着困倦的眼睛,坐了许久之后才慢吞吞地爬下床,自己动手穿衣。

六菊听到了动静,便轻轻敲门,询问道:“大姑娘醒了?”

纪云蘅应了一声。随后六菊端着水盆推门而入,让她洗漱过后,就开始帮她穿衣梳发。

六月三十虽没什么节日,但皇帝金口一开,说了在今日举办宴席宴请泠州的百姓,那今日就算是一个大日子。

纪云蘅换上了一身极为漂亮的衣裳,也不知是什么名贵锦布织成的,轻飘飘好似仙姬羽衣一般,站在太阳底下被金光一照,各种颜色柔和地混在一起,极其衬人的气色。她发髻并不繁琐,浓墨一般的发丝垂在肩头,头上也只戴了一根润白玉簪。

纪云蘅手里拿着一把碧绿玉骨扇,长长的穗子坠在纤细的手臂处,随着她轻轻摇扇而晃动着。

许君赫立马像只猫一样,被这小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一会儿将她的扇子拿过来玩,一会儿又将靠在她的肩头,没骨头一样倚在她身上。

纪云蘅牵着他的手,用自己的手与他修长的手指做对比,随口道:“良学累了。”

“是累了。”许君赫低声应,“让我睡会儿。”

纪云蘅就没再说话,还贴心调整了姿势,让他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这里。

一路行至大宴的地点,下了马车之后纪云蘅才意识到,这场宴席究竟有多热闹。

大宴设在东城区的郊外,那里有一片十分广阔的草场。纪云蘅曾经来过这里,这地方以前是行军驻扎训练之处,后来行军转移后,这里也并没有废弃,每年都会有人来这里除草。

那是她跟着苏漪来此地送东西,经过这片巨大的草场,一眼望不到尽头。

然而今日一来,却看见草场上几乎站满了人,乌泱泱全是攒动的人头,将周围挤得水泄不通。

能一睹天子容颜,这是许多平民百姓一生都做不到的事,更何况皇帝还要设宴。倘若能来这里夹上一筷子菜,喝上一口酒,往后祖孙三代都有得吹,“老子曾经参加了皇上的宴席!”

尽管许君赫与纪云蘅已经来得很早了,但泠州多的是勤奋的人,这会儿太阳都还没升高,场地已经无处落脚。

成百上千的禁军在各个地方都站好了位置,为了维持秩序,整个草场以戏台为中心区分。正中央那里摆着奢华的桌椅,是皇帝以及他随身大臣所坐的位置。再往两边则是泠州当地的官员的座椅。这一片区域都搭了凉棚,便于遮阳。其后隔了几丈的距离,站满禁军守备,再往后就是泠州百姓之地。

为了道路畅通,各个道路都提前打好了木栅

栏,隔几步就有禁军守着,因此这里虽然人多得数不清,但还算井然有序。

纪云蘅与许君赫被禁军引着往中央的位置去。到了地方时,就看见了樊文湛与先前去许承宁的宅邸里接人的少将军戚阙。二人正闲聊,余光瞥见许君赫走来,便都站起身迎接,到他跟前行礼。

“殿下,今日瞧着气色不错。()”戚阙笑着打趣。

许君赫懒洋洋地扯了一下嘴角,并没有回应着敷衍的客套话。樊文湛眼眸一转,继而却对纪云蘅道:“纪姑娘,今日各个官员的家眷也来了许多,你是与我们殿下坐在一处,还是与那些女眷一起??()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还不等纪云蘅回答,许君赫就将眼睛一瞪,往樊文湛身上甩了两个眼刀:“从前怎么不知你话那么多?”

纪云蘅对此还是认真考虑了一下,反问道:“我与良学坐一起,是不合规矩吗?”

当然是不合的,往日这种宴席,大多都是女眷们坐在一起,或是坐在自己夫君的身边。樊文湛刚想开口解释,却被许君赫抢了一步,“合,当然合。哪有那么多规矩,今日既是宴席,怎么舒坦怎么来就是了。”

他说着,就牵起纪云蘅的手带着往里走,与樊文湛擦肩时还不忘给他甩个眼刀,满含警告。

许君赫就坐在皇帝的左侧,是全场唯一一个距离皇帝最近的位置。桌子也比其他人的大上不少,上面已经摆上了茶点。

二人落座,就见座下人山人海,无数双眼睛朝这里张望。纪云蘅只看了一眼,就撇过了头,反握着许君赫的手低声道:“人真的好多呀。”

“不看就是了。”许君赫抚慰了她一句,拿起点心给她,“吃点东西,应当很快就开始了。”

六月末七月初正是炎热的时候,这场宴席必定会在正午之前结束,毕竟皇帝年纪大了,在毒日头底下暴晒身体也扛不住。

此处靠近山群,清晨的风是凉爽的,纪云蘅摇着手中的扇子,慢吞吞地吃着糕点,四处张望,“良学,为何不见邵生哥和薛叔?”

“许是在忙。”许君赫随口回了一句,而后叮嘱她老实坐着,旋即起身离席。

纪云蘅的目光追着他的背影望了一会儿,见他消失在人群中,便扭头回来吃着糕点发呆。接下来泠州官员陆续到场,在禁军的指引下坐到自己的位置,空荡荡的地方逐渐被填满。

纪云蘅坐在如此靠近皇座之处,难免会被目光洗礼,凡是路过之人无不向她投来打量的目光。纪云蘅百无聊赖地坐了会儿,觉得实在无趣,刚要起身去别处看看,就被回来的许君赫逮了个正着,“去哪?”

纪云蘅有些不满,“为何将我一人丢在此处?”

“方才想起一事,找戚阙交代去了。”许君赫低声哄着她坐回去,与她小声说话,“今日来的人太多,你要时时刻刻跟在我身边,当心生变。”

“生什么变?”纪云蘅抓住这句话问,“是不是会发生什么事?”

许君赫道:“那是自然。”

以庆祝丰收开办的宴席

() ,怎么听都有些荒唐,更何况现在也不是收成季。稍微有些玲珑心窍的人,都能嗅出其中的不对之处,更何况孙相那种万分警惕且惜命之人,自然看出了这场宴席的蹊跷。

只是他先前向皇帝告病,本不想参加这场宴席,却被皇帝驳回,言这与民同乐之日,他堂堂皇帝都要去坐几个时辰,更遑论底下的大臣。

便是如此,泠州所有官员不得缺席,赶在太阳还没热起来的时候就入了场。

突然间,周围传来哄闹吵杂的声音,不知是什么引起了骚动。纪云蘅伸长脖子张望,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许承宁与孙相缓缓走来。

不知是不是腿伤得厉害,到今日还拄着一根拐,大热天里披了件长袍,脸色苍白如雪,一脸病态。孙齐铮则在他身侧,一脸肃容,不苟言笑。百姓爱戴贤相,于是在孙齐铮出现之后,很多人高喊孙大人,毫不掩饰地表达仰慕之情。

迟羡落后一步,跟在两人身后,仍旧是冷漠着一张脸,没有半点情绪。

许承宁与孙相的座位挨得近,都在皇帝的右手边,与纪云蘅隔了一段比较远的距离。

纪云蘅安静地看着许承宁入座,从他的脸上看见了难以遮掩的疲惫之态,心里猜测这段时间他恐怕过得并不舒心。他这副糟糕的模样,就算是今日当场死在了此处,纪云蘅都不会觉得意外。

也才刚看了一会儿,许君赫的身体就横了过来,脸色很臭地挡在她的面前,道:“一直盯着我的胸口看什么?”

纪云蘅愣了一下,继而道:“我没有。你挡住我了,良学。”

许君赫佁然不动,顺手将领口扯了扯,露出一片脖颈,哼声道:“既然你那么想看我,那就多看会儿吧,我也不是那么小肚鸡肠之人。”

纪云蘅道:“我在看宁王爷。”

许君赫大怒,心道好你个不识好歹的纪云蘅,给了你台阶你不下,别怪我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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