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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薄苏意识到自己语气可能太凶了,缓和了脸色,说:“不是,是外面雨这么大,麻烦你了。”

“王昊你也辛苦了,快去换件衣服吧。”

被叫做王昊的场务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去临时休息室找干衣服了。

薄苏这才又低下头,看向姜妤笙的裤脚,问她:“淌水了吗?”

这一声,低柔得不似本人。

姜妤笙忽然就明白她在意的是什么了。

姜妤笙出生于内陆地区,来澎岛之前,从未曾见过如台风这样真正的大风雨。来澎岛之后,第一次从同学、大人的口中听到“台风要来了”这几个字时,便万分好奇。

小孩子不懂灾难,夜里台风真的来袭,风雨席卷天地,撼得门窗哐哐作响,她睡不着觉,却并不害怕,站在紧闭的窗前看了大半夜的怪雨盲风。

第二天,没有红色的台风预警,她们必须照常去上课。

薄苏无可无不可,姜妤笙却十分新奇,高高兴兴淌着未退尽的积水就去了。

结果当天中午放学刚刚到家,姜妤笙脱下鞋袜就揪着薄苏的书包带子,小小声地说:“姐姐,我有点痒。”

薄苏低头,看到她细嫩的脚丫子和小腿上都有隐隐约约的红疹,如小山丘般蛰伏,直觉她是过敏了。

不知道原因,她便只试探性地去医药箱给她找了过敏药吃。

过敏药吃下半小时后,痒明显止住了,到下午上学时,红疹也差不多都退下去了,薄苏便没有当回事。

没想到秋后第二场大台风,姜妤笙再一次淌水上学,当天晚上回来就发起了高烧,全身起红疹。

薄老太太关着房门在房间里看电视,薄苏没有打扰她,径自出门,找来了医生给姜妤笙挂水。

她问医生:“她是怎么了?”

医生说:“应该是过敏吧,以前有没有过这种情况?你们吃食上注意点吧。”

薄苏点头应好,送医生出门时就在想,怎么又是过敏。当时澎岛医疗资源不足,进出岛

对她和姜妤笙两个小学生来说也并不容易,薄苏没有办法像网上查到的资料那样,带姜妤笙去大医院查过敏源,她只能在心底里用排除法一个一个盲猜。

直到姜妤笙软软地和她撒娇:“姐姐,我明天可以不去上学吗?我不想再湿着鞋子上课了,黏黏的,好难受啊。”

薄苏忽然福至心灵。

她问姜妤笙:“你以前有因为下雨天踩水起过红疹吗?”

姜妤笙睁着因为难受而有些湿漉漉的大眼睛,乖巧地说:“我不知道,我以前下雨天都不怎么出门的。上学的时候,外婆都让我穿雨鞋。山城没下过这么大的雨,水也没有这么高。”

“而且,外婆不让我玩水,我没有踩过。”

薄苏沉默了。

但是从那以后,她也不许姜妤笙雨天再踩水了,还让薄老太太给她买了一双雨鞋,每逢下雨天,就让她穿雨鞋出门。

只是很多时候,狂风暴雨总是来得让人毫无防备。

第二年,台风季又来了,姜妤笙的雨鞋小了,还没来得及买新的。

那时候薄老太太已经不在了,第一场台风来时,照顾她们的保姆趁着第一节课雨还小的时候,给她们送去了伞,而后就回去了。

等到放学的时候,大雨如注,校门口不远处地势低矮的前路,已经积起了深深的水洼,避无可避。

路面上全是来接小孩的家长,庄传羽和姜妤笙的另一个朋友陈曙也都被家里人接走了,只剩下姜妤笙和薄苏在校门口呆站着。

“上来。”薄苏忽然说。

姜妤笙没反应过来。

薄苏把书包反背到前面,蹲下了身子,又说了一遍:“上来,我背你。”

姜妤笙感觉心里好像有什么地方一下子塌陷了下去,软软的。

她推辞:“不用啦,姐姐,我走过去,回家吃药就好了。”

薄苏却很坚持,催促她:“快点。”

姜妤笙拗不过,犹豫几秒,只好收了自己的伞,接过薄苏的伞,慢慢地伏到她清瘦的背上。

薄苏双手向后,托住她的大腿,稳稳地站了起来。

她那时候读五年级,个子已经有一米六了,在一群小学生里鹤立鸡群,但背着已经一米四多的姜妤笙,也并不会轻松到哪里去。

但薄苏每一步都走得很稳、走得让姜妤笙很安心。

伞外风狂雨骤,水流湍急,伞内四海波静,姜妤笙搂着薄苏的脖子说:“姐姐,你是第一个背我的人。”

她在周记、作文里写过、幻想过很多次虚假的被背被爱,但这是第一次有人真实地背起了她,挡她于灾痛之前,托她于风雨之后。

她浑身暖洋洋的,泪水却打湿了薄苏的后颈。

薄苏脚步微顿,沉默着,什么都没说,只是把她托得更高,走得更稳了。

往事如过期的蜜糖,猝不及防地塞进姜妤笙的咽喉,苦了她的嗓子、扼了她的呼吸。

她表情淡了下去。

她回答薄苏说:“没有,只是雨水溅湿的。”

拿过伞,她说:“我先走了。”

薄苏挽留她:“等雨停了再走吧。”

她看雨势还很大。

姜妤笙摇头。

这些年来,别说是风雨水洼,阴沟泥沟她都淌过了。

那一年北城风雪倾城,天寒地冻,她不是也没有担心过她是否有落脚之处,是否会冻死他乡?现在为她担忧这些,是不是太多余、太可笑了些?

她本就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如今不过是从风雨中来,回到风雨中去罢了。

姜妤笙撑开了伞,转过了身,凛然无畏地走入了凄风苦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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