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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28】

他抬起头,对着那隆起的肚子道:“你莫急,只要你听话,到了咱家糖管够!”

沈玉娇一会儿看看肚子,一会儿看看身前的男人,心下一阵柔软。

待到谢无陵站起身,她缓缓放下衣摆,眉眼间还泛着浅淡笑意。

谢无陵看她:“你笑什么?”

“就是忽然觉得,我挺走运的。”

“嗯?”

“没什么。”沈玉娇摇头,眼底的笑意却是更深更柔。

虽说命运弄人,让她家道中落,颠肺流离,但这一路上,她也碰到了不少好人。

那个在林间放她一马的侍卫,陶婆婆、陶大哥、翠兰姐、包子铺老板、柳婶子,还有——

谢无陵。

“奇奇怪怪。”

谢无陵皱眉,见她弯眸傻乐的样子,没忍住,又揉了揉她的脑袋:“行了,去洗漱吧,桌子我来收拾。”

沈玉娇看了眼被揉乱的发髻,也没与他计较。

回寝屋前,她抬头看了眼天边那轮玉盘般皎洁的明月。

已是月中了。

再过不久,便是她和谢无陵的婚期。

时间过得可真快,但她的心,却已不再像从前那般忐忑慌乱了。

-

入了九月,淅淅沥沥落了两场秋雨,天气也寒凉起来。

白日谢无陵外出当差,沈玉娇就窝在院子里,做点家务,照顾孩子,大多闲暇时间,绣绣花,睡睡觉。

谢无陵每日下值回来,都会给她带各种各样的吃食,今日是卤鸡,明日是烤鸭,后日是糖葫芦和梅花糕……都说秋藏冬补,渐渐地,沈玉娇和平安一样,也养出些肉来。

揽镜自照,不再是两月前那副面黄肌瘦、饿死鬼投胎的模样,皮肤变得光洁莹白,犹如珍珠般散发着淡淡莹光,身段也不再纤瘦,许是有孕的缘故,该有肉的地方也比从前丰腴一些。

就连柳婶子见到她,也夸个不停:“阿陵真是将你养得越来越漂亮了,瞧瞧这容光焕发的,一看就是个享福的命。”

沈玉娇自己也觉得,她好似变得与从前不大一样了,无论是心境上,还是面相上,愈发平和、爱笑,当然……也愈发没什么规矩了——都是被谢无陵带坏了。

不过这种“坏”,目前看来,并没什么不好。

眼见婚期愈发近了,她抓紧绣着那个并蒂莲开的荷包,打算等到新婚之日,赠予谢无陵,聊表心意。

忽的窗外

() 淅淅沥沥,飘下几片雨点。

沈玉娇停下针线,侧眸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眉头轻蹙。

又下雨了。

也不知谢无陵这会儿是在衙门里歇着,还是在外头巡街……

无边丝雨细如愁,无声笼着这座繁华热闹的金陵城。

城西门外,一队骏马踏着细雨,从苍茫疾驰而来。

等待验关入城的间隙,那骑在黑色骏马的年轻男人轻叹一声:“来的路上还晴着,没想到刚入金陵地界就飘了雨。这金陵城还真是不给面子啊!”

与他并排稍后的那匹白马上的男人,头戴蓑帽,疏朗眉眼一片从容,淡声道:“幸得是小雨,不至于太狼狈。”

稍顿,他偏过脸:“殿下不若想想,雨天好留客,许是金陵想多留你几日,好生款待一二。”

那骑黑马的年轻男人,正是二皇子司马缙。

自从活捉张英,将其枭首示众后,他心头那块石头也得以放下。

带着将领们又收复了一座城池之后,此行平叛,也算是不负皇帝所托。至于剩下那些安抚百姓、处置俘虏、清扫战场诸事,他召来淮南各州县的官员议事,作了番指令,便收拾行装,和军师裴瑕携一队精锐亲卫,低调奔赴金陵。

现下听到裴瑕所言,二皇子朗声笑道:“守真说的是,这雨中金陵,或许别有一番景致。”

裴瑕淡笑不语,修长手指拢着缰绳,仰脸看向那巍峨城门上所书“金陵”二字。

雨雾朦胧,那二字许是积年累月,墨色有些淡褪,平添几分沧桑底蕴。

他自幼生在北地,少年时虽也曾经背上行囊,负剑单骑游历天下,却是一路向西北方,看那苍茫草原、戈壁雪山、大漠孤烟。

吴侬软语、小桥流水的南方,还是头一回来。

虽心头牵挂着家中亲人,但此番游历机会难得,停留几日,也并不碍事。

思绪缥缈间,身侧二皇子忽的沉了语气:“没想到金陵城的皂隶竟如此狂狈,光天化日之下,竟欺辱乞丐!”

裴瑕侧眸,顺着二皇子视线看去。

只见那城墙根上,站着两个挎刀皂隶,一个高大,一个矮胖。那身形高大的一手按刀,一手叉腰,虽只是一个侧影,但看他那神色口型,分明是在训斥那地上破衣烂衫的中年乞丐。

一旁还坐着好几个乞丐,皆小心翼翼望着那边。

也不知那坐在地上的乞丐说了什么,那高大皂隶忽的抬起一脚,就把乞丐面前那只破碗给踢飞。

那乞丐顿时吓得脸色苍白,连连磕头求饶。

二皇子见状,咬牙:“这等小人,着实可恶!我朝国库的银两,竟养着这些恶吏!”

刚要开口唤身边亲卫前去干预,裴瑕淡淡道:“殿下莫急,且再看看。”

二皇子皱眉:“还有何好看?再看下去,那可怜的乞儿都要被恶吏欺负死了。”

裴瑕并未出声,只静静望着那城墙下略显混乱的一幕。

二皇子瞥见他淡然沉静的侧脸(),心下虽疑?(),但经过这小半年与裴瑕的相处,见识了他奇招屡出、运筹帷幄的本事,心头对他也颇有信服。

既然裴守真说看看,那就…且看看吧。

二皇子暂压心头愤懑,视线再度投向那城墙根。

却见那个中年乞丐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向不远处一个岣嵝的老妇乞丐,在那高个皂隶的监督下,中年乞丐朝老妇人磕了个头,又不情不愿从怀中摸出一些铜钱,丢进那岣嵝老妇的破碗之中。

二皇子面上闪过一抹诧色。

默了片刻,他唤:“荣庆,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唤作荣庆的内监闻言,垂首应了声,双腿夹紧马腹,朝着前头跑去。

这期间,二皇子见到那个中年乞丐捡着碗,腿脚利索地跑了。而那岣嵝老妪抱着碗,朝那俩皂隶哭着磕头。

那高个皂隶弯腰,将那老妪扶起,迟疑片刻,又从腰间摸出几枚铜钱,丢给那老妪。

此情此景,二皇子还有何不懂。

他摸了摸鼻子,想将荣庆召回,但荣庆已然走远。

二皇子看向裴瑕,奇道:“守真,你是如何看出那皂隶并非在作恶?”

裴瑕淡声道:“若真是皂隶欺压乞儿,那左右的乞丐早该跑了,岂还会坐在原地看热闹?”

二皇子心头一琢磨,倒的确是这么个理。

再看那城墙根,不禁轻笑:“看来我那姨夫将金陵城治理得不错,连一个小小皂隶都这般宽厚仁善,以小见大,足见吏治清明。”

裴瑕眉心微动,不置可否。

城门校尉验过通关令牌,连忙放行。

一队人马陆陆续续朝前,那荣庆也骑马赶回,禀报道:“回殿下,奴才打听到,前头那个乞丐是蛮横惯了的,他占着身强力壮,打压其他乞儿,还欺负那老妪是个瞎子,偷拿她碗里的铜板,那皂隶是替老妪主持公道呢。”

真相竟是如此,二皇子讪讪然,又拿余光去瞥一侧的裴瑕。

见裴瑕那一贯淡然面容瞧不出任何情绪,二皇子轻咳一声,道:“还是守真慧眼如炬,我险些误会好人。”

裴瑕垂下眼帘:“小事而已,殿下谬赞。”

“走吧,进城去。”二皇子说着,牵马先往城门去。

裴瑕看着那道富贵逼人的朱色背影,眼底掠过一抹黯色。

正要牵马前行,忽的察觉到一道不容忽视的目光。

他眉心轻动,循着看去。

便见那墙根之下,一身深蓝差服的高个皂隶,正定定朝着他们这边看来。

哪怕隔着濛濛雨雾,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但那挺拔魁梧的身形,还有那双分外灼亮的眼睛,无端叫人心头生出一种不适。

裴瑕略作思忖,才知那不适是因何而起——

小小皂隶,却有一双不符身份、灼灼野心的眼。

“守真,你还在看什么呢?”

前头传

() 来二皇子的唤声:“这雨瞧着要下大了,咱们快些去郡守府罢。”

“这便来。”

裴瑕淡声应道,视线从那名皂隶身上挪开,心头一哂。

不过萍水相逢一小吏罢了。

双腿夹紧马腹,他策马进城,洁白衣袍飞扬。

城墙根下,典史衙门小吏吴老三打着哆嗦上前:“谢老弟,你还傻愣着做啥?这雨下得怪冷的,咱赶紧回衙门交班,回家吃饭了!”

谢无陵站在丝丝细雨里,想到方才那队人马的装束,还有他们身下跨着的膘肥体壮的骏马,双眼发亮,由衷感慨:“那些马,一看就是能日行千里的良驹!”

吴老三:“那可不?那些一看就是身份不一般的贵人!”

谢无陵:“也不知道那马跑起来,有多痛快。”

“你想骑那个马?哎哟,你可真敢想!那一匹马少说也值千金,便是把咱俩加一起卖了,也买不起咧!”

吴老三嗤笑,又催着他:“行了行了,快回去交班吧,老子冷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谢无陵慢悠悠收回视线,懒散笑道:“你又不是老子,又怎知老子日后不会飞黄腾达,也骑上那等良驹?”

“是是是,那等谢老爷你日后飞黄腾达了,别忘了你的老哥哥,把那良驹也借我跑两圈!”

“好说好说!”

“说起来,你再过几日就成婚了是吧?”

“是,九月二十八,老哥哥到时记得来喝杯喜酒。”

“一定一定。”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朝那巍峨城门走去。

天色寡淡,雨雾连绵,正是秋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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