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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君埋泉下泥销骨(二)

第24章

云摇只看了一眼, 面上血色就褪了干净。

慕寒渊似乎有些意外,一点异色深藏在他眼底,随他撩起长睫而剥离了几分清冷。

‘师尊?’

旁人看不到的血色丝络轻抖了抖尾尖, 在红衣女子的手腕上试探地点了点。

云摇僵硬着从窗外慢慢挪开眼。

作为司天宫一个掌管三千小世界时间流速的小仙, 云摇过得散漫倦怠, 天不怕地不怕, 唯一怕的,就一样东西。

“鬼”。

民间俗称阿飘。

白骨一具还言笑晏晏地走在你身边跟你打招呼什么的, 就更是要了她的命了。

为此, 云摇做小仙那会,就一直怀疑自己在飞升仙界前的一世里, 是不是做过什么灭人全家的亏心事,不然作为仙人, 怕鬼敲门得算是仙界第一笑话了。

可惜仙界生怕飞上去的仙人们里藏着哪个小心眼, 忘不了凡间那点爱恨情仇, 拼着天罚也要用仙力下去祸害三千小世界, 因此凡飞升上去的, 全在仙格神纹烙印的时候,就洗掉了全部的凡界记忆。

云摇做不得天上地下独一个的例外, 所以她也不记得,想查都无从考证。

但怕鬼这事,显然刻在神魂里了,到了乾元界也没改过来。

“我, 那个……”

云摇缓缓转身,只觉得思维凝滞。

连向她求救的丁筱都看出她脸色不对:“师叔,你怎么也?”

云摇有苦难言。

一想到身后窗外那满城行动自如的白骨架子骷髅头,还都咧着嘴笑得灿烂, 云摇就从头发丝儿酥到脚尖。

慕寒渊终于从云摇的诡异状态里察觉什么,他有些难解,随即是一点极淡的笑色擦过他眸底。

修长温凉的指骨轻抬,离了云摇皓白的腕子,就要将血色丝络撤去。

然而掌心一空,带来的更大的惊惧感,让云摇想都没想就向下一扣,用力握回了慕寒渊的手。

他微曲的指节都被她捏得泛白。

“?”慕寒渊缓抬了眸。

师徒有伦,云摇散漫惯了,随性妄为,但于礼于理他都该罢手。

只是那丁点薄温,缠着熟悉的冷香,像从指骨相抵的每一寸肌理处浸润。

要将他陷进昏昧无底的深渊里。

慕寒渊忽想起来。

几日前,从藏龙山山神庙回到客栈里,他将怀中昏睡的红裙女子放在榻上,离身之际,也是这样三根纤细指节虚虚握住了他手腕。

一段炙烫的灵力从她指腹下送入了他经脉,分明是奔着钳制他而去。

彼时清明,他明明能躲,却停在榻前,等足了十息——

直到那段灵力彻底封住了他的灵脉。

他任榻上的红衣少女翻起身,将他推抵在榻前。她松了发簪的青丝拂下,笼过他修长的颈。女子灼人的呼吸慢慢贴近,几缕最不听话的发梢拂过他锁骨,钻进了他被她的指节扯得松垮的衣襟里。

彼时他才大梦初醒。

像将要溺死的凡人在最后一刻被捞起,他仿佛浑身湿透,窒息难行,只能放任自己落进茫茫星河间的夜色里。

唯一的光俯在身畔。

[慕寒渊。]

红衣女子骑在榻前,弄皱了他不染片尘的袍带,在他眸里盈满了她的神情。

[为师有没有夸过你?]

她的指尖点下,像要落上他眼睛——慕寒渊长睫一颤,阖了眸,却觉眼尾一凉。

云摇点着他睫下那颗浅色的小痣,忽轻声笑起来。

她俯到他耳边,像一个吻。

[你生得,当真好看。]

——

“…腿软。”

身旁声音,叠上记忆里耳边无隙的轻语,令慕寒渊身影微微一滞。

他抬眸望去。

当日作恶的红衣少女此刻就在桌边,握着他手腕,眼神却没有往他身上落半点。

“借我扶一会,就一会。”

云摇很想逞强,端一端她为人师长的架子,可惜身体不允许——尤其是此刻面向楼内,还在重复着方才那段话的崔小二拎着热茶壶的手就在她眼皮前。

准确说,那是五根冒着森寒青气还沾着腐肉的白骨。

云摇痛苦得想扭脸。

等终于熬到崔小二离开,云摇才感觉自己的魂儿回到身体里,她苍白着脸色看向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几名弟子:“此境……确实诡异。”

何凤鸣一直观察她神色,这会也迟疑:“你…师叔是不是发现什么了,为何脸色这般难看?”

丁筱同样点头:“难道我们真出不去了?”

云摇:“……”

如果有的选,她选死外面。

但这话自然是不能说出来吓唬小弟子们的,于是云摇只能随口扯话:“没什么……我只是想探查这个秘境,强行催动灵力,受了反噬。”

几名弟子将信将疑,但切实松了口气。

丁筱问:“师叔探查出什么结果了吗?”

满楼喧嚣这会再入耳,堪比鬼哭狼嚎。

云摇轻吸了口气,慢慢松开有些僵硬的五指,从方才看了她一眼后便始终未作任何反应的慕寒渊那儿撤走胳膊,然后她笑了下:“结果么,很不幸,那个崔小二说的多半是真的。此地的人确实没有灵力,也确是,嗯,长生不老。”

——虽然是另一种形式的。

“这么说,真的只有找到他说的龙心鳞,才能离开这里了?”

“大概是了,出去找城中人多探查一番便知真假。”云摇假意伸了下懒腰,活动过吓得发僵的身体,“三日时间极短,这侍龙城又无边无际,没有灵力的情况下就像大海捞针,我们便分头行事。”

云摇顿了下,想起此行该以慕寒渊为首,有些讪讪地扭头看向她都没好意思再看过去的方向,硬着头皮问道:“师…兄,意下如何?”

慕寒渊颔首:“那便以此地为中心,分散向外。”

一名弟子问:“可是万一得到消息,如何通知其他人呢?”

慕寒渊淡然垂眸:“我每隔三个时辰,会向你们确定一次。”

丁筱等人眼睛一亮,纷纷点头。

——显然没人怀疑他们的寒渊尊要如何在这个灵力、神识都用不得的奇怪地方,完成传讯。

简单分了方向后,弟子们下楼,四散入人群里。

等最后一个何凤鸣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视线里。

云摇维系的慈爱的笑容顿时垮了,她面无表情地转回身,对上正在温茶盏的慕寒渊:“你从一进此地开始,就已经看出来这些人的古怪了?”

“是。”慕寒渊垂着长睫,声线温润地答。

“这么一具具的白骨骷髅从你旁边走,你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云摇一时都不知道是这一楼一城的白骨更可怕,还是面前这个在白骨众生间也能行事渊懿清寂,一派端方峻雅之风的乖徒更可怕了。

慕寒渊没有答话,只将手中温好的茶盏递向云摇。

云摇下意识接过去,跟着想起崔小二的爪子:“……”

慕寒渊似乎看穿什么,薄唇淡抿,跟着眼尾长睫的弧度轻微翘起:“净过的。”

“……上一杯也是?”

“嗯。”

云摇抱着杯子,刚好方才吓得口干舌燥,这会迫不及待就一饮而尽了。

只是这边杯子还没放下。

楼梯口:“——茶水来喽!”

云摇本能一抖:“………………”

还、有、完、没、完、了!?

在云摇几乎准备把崔小二扔到楼外时,却见慕寒渊忽抬袖,指节凌空一点。

极淡的血色在他指尖下一掠而过。

满面笑容的崔小二忽然停在原地,僵了几息,扭头朝身后走去。

云摇眼皮轻跳了下。

……操控之术。

在仙界话本里,入了魔的慕寒渊随手一拂琴弦,便能叫仙域修者自相残杀的可怖邪法。

这些邪法的根源,果然和恶鬼相本体留在他体内的那些血色丝络有关吗。

“这些术法……”云摇出声。

慕寒渊便在此刻回眸,像不曾设防地抬眸望她。

云摇迟疑了下:“以后还是不要在人前显露了。即便是乾门弟子,最好也不要。”

说完之后,云摇又觉得自己多话。

三百年来慕寒渊圣人君子的名号遍及仙域,人人仰他如仙门明月,天巅之雪;即便是在话本里的那个慕寒渊,在他入魔血洗仙域前,也无人有半分料及。

在掩藏自己所思所想这方面,大概全天底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厉害的。

哪里用得着她提醒?

但慕寒渊似乎毫无芥蒂:“是,一切听师尊安排。”

“……”

慕寒渊听之任之的态度,叫云摇莫名有些不自在,她轻咳了声,转开脸:“你确定,侍龙城里这些白骨,不会伤到丁筱他们吧?”

“我查探过,不会。”

见云摇似乎犹有不安,视线也悬系在离了楼的几名弟子身上,慕寒渊作罢的话声又起:“城中白骨并无伤人之意,更甚者,他们自己未必察觉到自己的状态已非活人。”

云摇果然转回视线:“那便是有人在背后操控了?”

“待取得龙心鳞,一切自解。”

“那好,我们也下楼吧。抓紧时间,至少在明日午时前,先搜集到全部有关龙心鳞的消息。”

“是。”

云摇下了楼,在“人”来“人”往的热闹夜市前,她僵站了数息,终于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朝城中还没有弟子前去查探的其中一个方向走去。

只是刚走出去两步,云摇察觉了什么。

她停身,回眸——

瞥见了一截雪不染尘的白袍,又向上挪,直到对上慕寒渊清孤如远山晴雪的眸子。

云摇:“……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同师尊一道。”

“?可那样不是要多费一倍时间吗?”云摇脱口而出后,恍然了什么,心虚地转过脸,“嗯,我之前不是怕,只是有些……太意外了。”

“弟子明白。”

慕寒渊温润答过,却依然走在云摇身后。

云摇有些微恼:“那你还跟着我?”

“嗯,弟子怕,请师尊护佑。”

云摇:“……随你吧。”

云摇莫名有些脸热地捏紧了手指,转身快步往前走。

那丝凉淡如雪后山林的气息,一直若即若离,不远不近地萦在她身周。无论她与谁探听消息,都感觉得到,慕寒渊就在身旁,像是触手可及之处。

许是眉心邪焰的影响,云摇发现,除了会渴望和慕寒渊的身体接触外,在这种极为陌生的境况下,慕寒渊离她愈近,她似乎就愈安心些。

始终提在胸口的那口气不知不觉就松懈下去。

……有个徒弟的感觉。

好像还是不错的。

-

在侍龙城,龙心鳞似乎是人人得知的圣物。关于它的消息,如过江之鲫,层出不尽。

云摇打听了一晚上加半天,挑拣了其中看似靠谱些的,逐一查证了——

无一例外,全扑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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