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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章 春光与阴影

临走前,傅惊尘打算再度拜祭一下定清师尊和祭剑的芳初,缓步行至二人合葬墓前时,忽而一顿,嗅到淡淡香味。

是朦朦胧胧、熟悉的蜜饯梅花蕊。

他侧身,看到那坟墓后方,丢了几枚蜜饯梅子。丛中野猫叫了一声,警惕看他,滴溜溜滚着梅子走,拉扯到旁侧。

旁侧粉白玉兰树下,开着一丛小小的、嫩生生的迎春花。

傅惊尘望那丛淡淡鹅黄。

迎春花开。

叶靖鹰那边也该有结果了。

瓷盘中的迎春花渐渐蜷缩,慢慢地被空气吸附干燥。

药峰上。

花又青躺在床上,犹豫好久,闭上眼睛,一手握着怀梦草,另一只手握住那枚蛇佩。

再度入梦。

这次梦中是狄族人的帐中,烛火暗淡,外面狄人守卫的影子照耀在牛皮的大帐上,近在耳边的声音,巡逻,随时可能会被人听到、看到他们在做什么。

花又青被捂住嘴巴,所有支离破碎的音节都被大掌封住,依旧是跪俯在那粗糙的羊毛编织毯上,膝盖磨出几道伤口,脖间的金链子被人牢牢拽紧,拽到她整个人都要往后仰,傅惊尘贴她的脸颊低声唤,青青,青青。

她还穿着那日行刺时的衣服,只是有些地方破掉了,傅惊尘衣冠楚楚,衣服整洁,束发束腰,垂眼,凝望她,问。

“你有什么目的?”他问,“来我身边,有什么目的?是为了活下去……还是?”

花又青说不出口,她只是看着傅惊尘,心知看一眼便少一眼,谁知他回峰后又当如何呢?

她大约真的被色相所迷,颠了净心。

“若只是活下去,我可以不怪你,”傅惊尘狠丁页,松开手,终于放她呼吸,他说,“世道艰难,你一个小女孩,无依无靠,孤孤单单,为了生存,一时间说了谎,也正常,我不怪你。”

花又青想,当真是做梦,梦中傅惊尘竟如此宽容大度。

汗从脸颊滴落,她感觉自己此刻像发酵的面团,像蒸笼中膨胀的、快要被蒸熟的馒头,他是将馒头贯,透的竹柱。

“若当真是别有用心,”傅惊尘拽紧那金链,骤然重了些,“我便

杀了你。”

花又青:“……”

好吧,还是他。

梦里的傅惊尘,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傅惊尘。

花又青说不出话了,竟也掌握自米且暴中的快乐,只是对方越发过分,以至于忍无可忍,完全超过承受能力后,才出一声哥哥。

傅惊尘再度捂住她的嘴巴,不许她说。

两人斗到筋疲力尽,傅惊尘终于抱着她,要她坐在怀中,垂着眼睛,抚摸她的头发。

“如果你是我妹妹该多好,”傅惊尘说,“我宁可永远这样同你下去……也不想你骗我,青青。”

花又青声音沙哑:“你好过分,你真是既想要、又要。还要和我这样,还想要我继续做你妹妹,你真是不折不扣的大魔头。”

她坐得太深了,眼睛有些失神,口多哆着想,或许是太贪心,才会梦到这样的场景。

就像,触碰蛇佩时,她早就知道会怎样,不是吗?她知道会被如此对待,可还是来了,贪心地来了。

傅惊尘抚摸她脸颊的手一顿,那声音竟有些欣慰:“难得听你同我说这样长的话。”

花又青说不出了,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完全不适应地皱紧眉头,轻轻抽冷气。

傅惊尘抬手,抚摸她眉间,叹气:“别皱眉,也别这样看我,青青,我不想做一个坏的兄长。”

终于完整地看到妹妹的眼睛,也从她眼中看到自己。

她眼睛中道貌岸然的他。

衣服好端端地穿着,严谨干净,丝毫不乱,上身端正,却又死死揽住,不许虚脱的她离开。

梦一次便少一次吧。

谁知人这一生,光阴短暂,韶华易逝,还能够有多少梦做呢?

现世总有人力所不能及、不能改的事情。

梦若朝露,日出无影踪。

阳光大盛。

傅惊尘换一身干净衣服,一入玄鸮门,尚未向右护法汇报,也不去见蓝掌门,先大步上药峰,去见叶靖鹰。

叶靖鹰早就等着了,待他一来,便示意他去看那一排的白瓷罐。

叮嘱,需仔仔细细地看,也要小心,切勿打翻。因这些东西采之不易,若是弄混了,他这一身老病,可没有精力再弄第二次。

傅惊尘深深拜谢叶靖鹰。

叶靖鹰问他:“你希望结果是什么?”

傅惊尘笑:“我希望又无用,只看结果。”

顿一顿,叶靖鹰摆手:“去吧。”

皎皎瓷盘上,迎春花已然枯萎,脆到只剩下零星渣滓,风一吹,飘飘风过,不留丝毫影踪。

傅惊尘逐个看了二十六个白瓷罐,每个瓷罐中,都是一模一样的东西。

他缓缓折身,问叶靖鹰:“何意?”

“相同者,则为血脉相连,”叶靖鹰闭眼,“你已经知道答案了。”

二十六罐中皆相同,别无二致。

一母所生,血肉相同。

这就

是叶靖鹰给他的结果。

沉寂。

许久,忽听清脆的白瓷落地、跌破声。

叶靖鹰睁眼,坐起。

傅惊尘正弯腰捡拾地上的碎瓷片,一片又一片,动作缓慢。

叶靖鹰不敢看他视线,咳了一声,叫:“惊尘。()”

傅惊尘表情平静,将地上东西收拢干净:“叶宗主。?()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叶靖鹰扶着药柜,慢慢起身:“以后别再疑神疑鬼了,出去这么久,你也该去看看青青了,她前几天从试炼境出来,便失魂落魄的,不知道是不是受委屈了。她也很想你……还有,顺带着把这个东西给她。”

他吃力地拉开橱柜,取出那块凤凰温白玉,并一块蛇佩。

傅惊尘捏着那碎瓷片,面无表情。

叶靖鹰猜不透他的心境。

“这孩子,冒冒失失的,”叶靖鹰继续往下说,“在试炼境中和妖兽打架,跌了好几次,玉佩都跌出好几道伤痕……前几年,她听说我能把玉修补得如新雕刻的一般,从那之后,一有什么小磕小蹭,便找我来修……瞧瞧,瞧瞧,这孩子架子大的,都快把我当成她丫鬟来使唤了!”

碎瓷片狠狠扎入掌心,汩汩血流出。

傅惊尘用完好的那只手结过玉佩,垂眼看。

两枚玉佩光润柔则,没有任何磕碰的痕迹,完全不像雕刻了已有二二十年。

先前那零星的刮痕,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好似从未有过。

他微笑:“多谢叶宗主,我会及时提醒她。”

叶靖鹰说:“听青青说,你那块玉佩因为被血污了,没办法同她的玉共感——拿过来吧,我顺手帮你清一下,不然总这样弃之不用,岂不是暴殄天物?”

傅惊尘颔首:“有劳叶宗主。”

龙佩很快清理完毕,同凤佩放在一起,嗡嗡相和,远远胜过之前。

这的确是原本的那龙凤双玉。

……

傅惊尘出房间,沿着长廊走了一阵。

春风凉凉入手,右掌刺痛隐隐。

走出几步远,他低头,发觉自己手中竟还攥着那枚碎瓷片,棱角皆深深扎入掌中,于地上滴滴答答溅了一路的血。

微风送来蜜渍梅花蕊香。

抬眼望去,只见木门开了两扇,刚好看到门外庭院。

粉白木兰花开了满树满枝,如展翅欲飞的小鸽子。

粉衣绿裙的花又青站在玉兰树下,扬脸,落落阳光洒了她一身,一朵坠落的粉玉兰幽幽落在她掌心,她正笑着看,一派天真烂漫。

隔了一扇木门,傅惊尘站在沉沉阴影中。

抬手,错位间,似摸着她的头顶。

正如梦乡,亦是如此,轻拂她发。

啪。

粉玉兰花跌在头上,像有人轻抚她顶。

花又青跳起,一转身,便看到廊下站着的傅惊尘。

她吓了一跳,昨夜被按着月要往下吞的景象犹历历在目,一时间,竟慌了下,但很快,恢复镇定。

花又青强迫自己忘掉小月复的幻痛,捏着玉兰花,若无其事地同傅惊尘盈盈笑:“哥哥,你总算来了,我都好久没看到你了,好想你呀——你想不想我?”

傅惊尘往前迈出一步,衣冠楚楚,冠发丝毫不乱。

他缓步走进花又青的阳光下,克制地停在距她五步远的位置,疏离一笑,像这世上所有的好兄长,嗓音清淡:“多大了,还向哥哥撒娇?”

阴影长久留在兄长的身后。

妹妹面前唯有春日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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