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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0 章 风月同天(五)

这一瞬间,姜眠的心几乎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巨大的恐慌让她根本顾不上分辨宴云笺语气颤抖,只知宴云笺武功之高,内息之强,即便她躲在雨中立柱后,也定被他发觉这道气息所在。

而被他发觉……被他发觉……

——以他对自己的恨意,只怕她要粉身碎骨了。

如同猛虎利爪下的猎物,姜眠脑中空白过后,便一手紧拧自己手腕强迫自己冷静:不管宴云笺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想全身而退,只凭她与他的力量悬殊,根本做不到。

要立刻想办法。姜眠咬唇,悄无声息潜回方才的房间。

现在已经没有功夫去顾及黑不黑,怕不怕,哪怕此刻真的出现什么鬼怪作祟,也比外边的男人要好上许多。

宴云笺一定会来这里探查,他随时都有可能进来。

顾不上那么多了,姜眠摸索到窗台,一把推开窗。

顿时,外面疾风呼啸,风打斜雨,立刻全部冲了进来。

因着屋内灌满了风,门扉咣咣作响,屋中有物落地,乒乒乓乓滚落开来。

微弱的光线驱散黑暗,姜眠勉强能看清屋内陈设。

原来摸黑进来的屋子不是仆役的房间,是爹爹的小书房。因这里地势较阴,采光不大明朗,夏日里凉浸浸的,可用作消暑,故而在这设了个书房。

这么说……

姜眠扒着窗户向下看了一眼:这里的露台可以踏下,是有可能逃走的。只是,在宴云笺眼皮底下,连一道气息都被发觉,若做逃命之举,必定会被抓住。

不行,还是要再想办法。姜眠转身焦急打量一圈屋中陈设,此刻没时间蹑手蹑脚,她挨个翻看有没有什么可用的。

惶急之中,脚下被什么绊倒,回头一看,却是一麻袋纸钱。被她刚才无意勾住绳结松散,露出里面一角来。

难道是姜府下人留下的?

看着看着,姜眠心中有了个模糊的主意。

不知可不可行,但总要试试看。她咬破手指,走上前去。

**

宴云笺安静走在雨中。

他没有打伞,也未戴斗笠,任凭滂沱大雨将他浇的浑身湿透,额前与鬓边的碎发一缕一缕贴在肌肤上,极致的黑,衬得他肤与唇愈发的白。

他整个人瘦的厉害,漂亮的暗金眼眸泛着熬出来的红,也不知多久没有好好休息过。坚韧刚强,也如易碎琉璃,两种气质在同一人身上微妙结合,竟不排斥。

宴云笺走的慢。

越临近二楼回廊,走的越慢。

那屋中分明有响动,这是毋庸置疑的,只不过狂风骤雨,回风呼啸,无数物体滚落在地,将那道微弱气息压住,不如他刚进门时感受的清晰。

宴云笺微微启唇,终究没敢出声。

抬手捋了捋额间碎发,轻轻擦掉下颌向下滴的雨水,屏着呼吸,提步上楼。

步伐称得上小心翼翼,刻

骨的拙诚。

这是义父的小书房。

站在房门前,宴云笺能听见里面物体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声音。檐下避雨,外面雨幕之声显得遥远,屋中的声响更为明晰。

宴云笺又是张口片刻,终究没敢唤一声。

颤抖的手指屈起,轻轻敲击门框,敲了许久后,屋内始终不见任何回响,他定一定神,很慢很慢地推开门。

伴随“吱呀”一声,穿堂风大盛,大开的窗户与敞开的门对流,卷起地上无数纸钱。

轻盈的纸钱腾空,屋中回风将淡黄色纸钱刮起落下,沉浮在熟悉书房之中。

宴云笺的脸色比死人还惨白。

屋内景象大异,漂浮飞舞的纸钱阴森诡谲,宴云笺浑然不觉,慢慢走进。

有两片纸钱擦过他身体,粘在湿答答的衣服上。他慢慢跪在地上,从泥泞的地砖上拾起一张纸。

那纸已经泞的不成样子,沾满了泥,又挂了雨水,湿淋淋的。可上面的血渍却没模糊,甚至依稀显出淡淡的血腥气。

一个歪歪扭扭血书的冤。

宴云笺心神大震,几l乎拿不住这张纸,捧置于心口死死按住,大口大口的喘.息。

这样的雨夜,这样的污泥,瞬间把他扯回岐江陵乱葬岗的那个晚上。

心胆俱烈,他的灵魂好似出窍,在空气中闻听到□□骨骼被马车生生撕裂的惨声,听得到无数浑浊音色中无助悲泣之音。

“阿眠……阿眠……”他目光涣散,慌乱向四周探看。

“对不起……对不起……带我走吧……求求你,带我走……”

带我走吧,用最惨烈的方式。肆意报复我吧,我绝不会躲。

宴云笺仓皇四顾:“阿眠你在么?你不要怕、你不要怕……不必你亲自动手,你只说你想要什么,我来、我来做……”

但求鬼神当真,他说的字字刻骨铭心。

但是回应他的只有呜呜作响的风,和满地纸钱回卷。

宴云笺紧紧攥着那张血纸,痛不欲生,剧烈的痛楚压迫下他小声嘶叫,充血双眼流出的泪带了淡淡的粉,心脏似乎被撕烂扯碎落在地上,便如此纸泥泞不堪。

风卷残魂,往事历历。

“云笺绝不辜负。”

“招供之后,便只剩惨烈的死法,砍头,车裂,腰斩,凌迟。”

“我永远不会欺负你。”

“辛狱司有三十七道酷刑,你知道蛇纹鞭么,一鞭下去就能要你半条命,两鞭就可以打死你。姜重山见了,这罪名还怎么能做的实?”

“我们有自己的洞房花烛,傻姑娘。”

“要不要我现在把你们一家从死牢中放出来,接着与你办成亲礼?”

“乌昭神明在上,阿眠。我一定要娶你为妻。”

“我不让你死,岐江陵有个玲珑阁,闻名天下,你可知晓。”

宴云笺薄唇一张,便是一口暗黑的心头血。

真的很疼

。一定要做些什么,才能从极致惨烈的痛苦中稍得喘.息。

宴云笺拔下腰间悬挂的匕首,目光失焦,刀尖对着自己心口划下,滚烫热泪砸落,他将手中书冤之纸从化开的肌理中慢慢捅入。

那里生不如死的剧痛,随着这样的动作,竟得暂时空白的间隙。

“阿眠,我想跟你走。”

他轻声:“我现在就想跟你走。”

雨打窗帘,天浪滔滔。

生而至此,他从无任性的权利。

已经不配为人,若任性的不顾一切立刻追随他们而去,算是彻底失了男儿担当。

他音低不可闻,“纵是死,也不能算殉,而是偿。哈哈哈哈……”

他惨淡笑出声来,含血的泪从眼角不断滑落,抬头看向半空。

犹记得,阿眠那双明亮干净的眼睛,只映着他一人身影,那么温柔地说:“正是因为乌昭神明在天上看着你,我才会来到你身边。”

乌昭神明。

你可还在看着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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