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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0 章 良缘血染(六)

从姜眠那里出来后,宴云笺终于来到姜重山的牢房。

姜家四口,他无一不恨,只是在恨意上,落了些差别。

比如他看见姜重山,胸腔里充斥的情绪不会如看见姜眠那般爆裂,是和缓而深重的。

一排排玄铁栏杆后,姜重山身穿囚衣,盘膝静坐在牢房中央。他束发的冠早已取下,墨黑的发简单用发带扎着,许多碎发从额前鬓角垂落。

狼狈的模样,配上他那张坚稳沉毅的脸,真像一把归鞘的宝刀。

听见来人,姜重山掀了掀眼皮,刻骨的恨意不比宴云笺少一丝一毫。

“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早些认罪,我早些了结,我们何必在此空耗着。”

宴云笺没有吩咐开门,只站在牢门外。

姜重山道:“当赵时瓒的狗,你已耗了五年。多耗这一时,又有什么干系?”

宴云笺对身后狱卒微微抬手,那狱卒立刻明白,连忙行个礼,快步退下了。

他上前两步,昏暗的烛火将栅栏的光影一排排映在他脸上,让他整个人有极明显的割裂感:“姜重山,多耗这一时,难道耗的是我吗?顾越念着旧情,你觉得他能护你们姜家几日?”

姜重山低头舔了舔嘴唇。

其实他看见此人,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并非不愿怒骂,而是着实想不出,这世上再恶毒的词汇,能及的上他万分之一。

说他是猪狗,便侮辱了猪狗;说他残忍狠辣,都称得上是褒扬。

“你今日来见我,应当暂时接管了辛狱司的刑狱吧,”姜重山说,“你要动刑,就别这么多废话了。虽然我夫人身有官阶,但毕竟是女流,你若还要点脸面,就别为难一个妇人。”

宴云笺道:“我并不打算对你动刑。”

姜重山抬眼。

“王爷一身铁血,在沙场上锻造的钢筋铁骨。即便是辛狱司的二十七道酷刑都轮过一遍,相信王爷也能轻易挨住。”

“这既浪费时间,又没有效果,”宴云笺刻意停顿了片刻,微笑道,“当然,这些都是您女儿提的醒,她愿意代父受罪。姜重山,你说在她身上烙一个印,是不是比在你身上烙十个印,都要有用得多?”

姜重山几乎不曾疯魔了,倏地从地上爬起,冲向门边,拼命伸出手臂去抓,却抓不到仇人的脖颈:“宴云笺——我杀了你!我杀了你!!你禽兽不如啊!你竟把阿眠也关了进来——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相比于他的暴怒,宴云笺冷静的出奇。

“你这丧心病狂的畜牲!你竟敢把我的女儿关在这种地方!我真是瞎了眼,我真是瞎了眼……”姜重山双目红的像兽,往事幕幕回荡在他眼前,那些温情脉脉,他引以为傲的父子之情,全部在此刻粉碎彻底。

姜重山偏头“噗”一声呕出一口黑血。

宴云笺看了一眼。

他恨之入骨的仇人,这般的生不如死,他竟没觉得有多畅快。

“你要我怎么做……才能放过她……”姜重山声音很慢,似乎伤了肺腑,鲜红的血丝挂在唇边与下颌,一向坚毅的眼中泪光闪烁。

比起恨宴云笺,此刻他更恨自己,他有眼无珠,满心欢喜为一双儿女准备成亲礼,信任到没有任何防备。到今日屠刀悬颈,真是愚蠢的可笑可悲。

胸腔里的心像被活活剜出,痛不欲生——他的女儿,那么娇软柔弱,从妻子生下她,他抱在臂弯里见到的第一面,心就化成了一汪温水。

她一定很冷,很害怕,他恨不能立刻将她护在怀里,抵挡所有恶毒残忍的伤害。

一念及此,肝肠寸断,姜重山痛的大口喘.息,潸然泪下。

“别动她……别动她……”他声音就像残破的风箱,嗬嗬作响,“你放过她……只要你叫她毫发无损,什么罪我都能担。本朝律法,从来也不曾令女眷随父兄一同斩首……”

宴云笺问:“通敌卖国,你肯认?”

“我认。”

“蓄意谋反呢。”

“我认。”

“也就是你什么都肯认,”宴云笺拂掌微笑,“若早知道你这般痛快,我应该早些来的。”

姜重山低声:“你放过我的子女,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赵时瓒所忌惮的,不过是姜重山夫妇的人头,我一切配合,只要他们活着。”

宴云笺摇头:“斩草要除根,姜行峥是你一手带出来的,他不能活着。”

“那阿眠——”

“本朝律法,女眷……的确不必一同处死。”

宴云笺平声道:“岐江陵的玲珑阁是个好去处。你的女儿生的很美,应当会叫人喜欢。”

姜重山像是被狠狠打了一闷棍。

“宴云笺……你疯了,你怎么能这么对阿眠……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姜重山死死抓着栏杆,对面至熟悉至陌生的年轻男子——他披了一张人的皮,内里却是青面獠牙的魔鬼。

如何能做到这般程度?

枉他自诩眼力过人,他竟没有看出来他毫无人性!

他以为自己了解透彻的人,竟从头到尾都不曾真正识清过!

宴云笺慢抚胸口,像是不舒服一般,轻轻按压。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他不愿再多逗留。

看出宴云笺眼中的去意,姜重山心一慌:“宴云笺!你别……”

膝盖慢慢酸软,他一点一点瘫跪。

在叫了自己五年义父的人面前,深深的低头:

“不要这样……我求你了。你不要对阿眠这么残忍……她从来没有做过半分对不起你的事情……阿笺如果我曾经哪里做的不好,你恨我打过你骂过你,求求你,冲我来……你将我五马分尸也好,万刀凌迟也罢……是我欠了你的,我都愿意还。求你,高抬贵手,放过阿眠吧,你报复我,任何手段都好,我不会反抗……”

他语无伦次,低微的比脚边地上的杂草还不如。

宴云笺寒

眸静望(),一言不发。

姜重山抬头?()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泪流满面,抖着唇嗫嚅:“别用这样的手段伤害我女儿,什么苦我都能受,什么罪我都会认。该死,该受折磨的人应当是我,当牛做马,你要我怎样,我就怎样……”

宴云笺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移开目光,静静凝视角落片刻,再不管姜重山嘶嚎的任何言语,抬步离去。

***

四月廿八,姜门死刑之期。

皇帝实在是怕狠了,只恐夜长梦多,甚至不愿让刑部再细细复审等到秋后问斩,便下了立即处死的明旨。

对于死刑的刑种迟迟商议不下,最终,竟是顾越提议的五马分尸。

皇帝龙心大悦,为着顾越懂事,当即赞许他的提案。

行刑之日狂风呼啸,暴雨倾盆。

偶尔有百姓冲出来,冲着囚车扔几片烂叶子,但多数人都闭门不出,似乎在这恶劣天气里,顶雨出门咒骂一句都是不值。

雨下的极大,冲起漫天烟雾,两尺外的景象都难以分清,分尸的刑马早已备好,绳索上套,不过半盏茶时间,地上已是一片残肢碎块。

浓稠的鲜血随暴雨冲刷,不多时,只剩淡淡的红。

连日的风雨飘摇,终是惨淡惨烈落下帷幕。

整整一夜的雨将京城洗刷一遍,第二日,碧空如洗,好不晴艳。

**

公孙忠肃回到府上,见薛琰站在他书房外等候。心下奇怪:这孩子最近都很不对劲,一向野惯了的人,在他面前向来不知道什么叫规矩,近日不知怎么了,倒对他恭敬起来。

“阿琰,你来找我怎么站在外头?”

薛琰道:“舅舅的书房,孩儿不敢擅闯。”

公孙忠肃笑:“你擅闯的次数还少吗?这些年只怕数也数不清。如今都知道矜持上了,进来吧。”

进屋,招呼着薛琰到椅子前坐下,“找我什么事?”

“舅舅,之前您说要孩儿想办法与宴云笺相交……”薛琰起了个头,欲言又止,颇为为难。

“嗯,是啊,怎么了?”

“舅舅有所不知,宴云笺似乎不大喜欢我。原本我们初见时,他对我印象尚可,很是亲切,只是这几次我刻意与他攀谈,他却神色平淡,甚至有些厌恶。”

薛琰想不通:“明明父亲在覆灭姜门一事上出了大力,就算他懒得搭理我,也该卖父亲一个面子。否则要想扳到姜重山,没有父亲熟对其熟悉至极,模仿其笔迹,又哪里能这般迅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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