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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 酒酽春浓(三)

范怀仁一直看着宴云笺。

上天实在不算公平。

一母同胞的兄弟,一个暗金眸,一个墨黑眸,可想而知皇后娘娘必定当机立断将黑眸孩子送走。

而殿下至此,竟无丝毫抱怨,甚至如此恪纯,轻描淡写又不着痕迹维护自己那不知在何处平安成长的兄弟。

范怀仁闭了闭眼,胸中汹涌的情绪一下下拍打着他心脏。

他喃喃:“有您在……我们乌昭和族人洗冤有望了……负辱多年,终于——能重见天日了……”

他的情绪感染了范觉,沉默半天,这会儿L终于忍不住问:“少主,您从那龙潭虎穴中活下来,又来到这里,还杀了沈枫浒,您一定有一番谋划吧?”

宴云笺轻轻点头,先问道:“大昭鬼骑兵究竟有多少人手?”

“不多,我们的旧部当年在沅渡之战被冲散,如今能整合到一起的,只有不足一千人,不过倒不乏能手。”

范觉端正拱手:“如今得知您活着,大家不知该有多激动,无论您有何谋划,一切都听您指挥调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宴云笺按了下范觉肩膀。

山间一阵寒风笑过,带着重露的凉意,有些刺骨。

宴云笺向山洞侧头。

“范先生,范公子,我们进去说。”

进了山洞,范觉点开一个火折子,微弱的火光将漆黑山洞映的亮堂几分。

宴云笺先直奔姜眠而去,蹲在她身侧,手背轻轻贴在她额间探了探。

还好不烧。

方才在外交谈那会儿L功夫,他心里始终惦念着姜眠,担心她体弱,又受了伤,在这里会冻着。

范觉极有眼力见,忙去捡了些柴,用手中的火折子生了火。

特意将火堆离姜眠近一些,这会儿L火光大盛,将她娇美温婉的脸庞映清清楚楚,也将宴云笺眉目间的疼惜尽数展露。

范觉目光在他二人流连两圈,脱下外衫递过去:“少主,这山洞里凉,把这个垫在姑娘身下,免得她着凉。”

见过宴云笺手臂上的图腾,明晰他的心意,再看这掩也掩不住的情深,范觉便清楚这姑娘在少主心中的分量,言语上愈发恭敬。

宴云笺没跟他客气,点点头接过,铺在旁边,抱起姜眠小心翼翼放上去。

安置好她,他回过头。

三人目光相对。

“乌昭和族的冤屈,只能用那三个人来洗刷。”他沉声。

那三个,少时母亲夜夜在他耳边恨声,直至刻进他骨中的名字。

范觉微微握紧了拳:“当年太医院判甄如是。”

范怀仁道:“今东南五洲巡抚虚通海。”

宴云笺颔首。

“第三人,文渊阁大学士兼内阁首辅,公孙忠肃。”

……

京城。

公孙忠肃负手进门,由着妾室为他温柔宽去外袍,

拆解头上官帽,他仰着脖子转一转:“晌午时候武义侯府传消息来,薛庆历今晚要过门一叙,他来了么。”

妾室周氏温顺道:“老爷,国舅爷一刻钟前方至,此刻人正在前厅,上了好茶伺候着呢。”

“国舅爷,呵。”

公孙忠肃冷笑一声:“他那妹子熬了快十年,到现在也不过是个贵嫔,底下的人也未免太给脸面,难为他还能担得起一声国舅爷。”

周氏诺诺不敢说话。

公孙忠肃用她递上来的干净布巾擦了擦手,随意扔到手盆中,水溅起来浇在周氏脸上,她也温顺着一言不发,只做无事发生。

公孙忠肃冷着脸出门,直到踏进前厅,面色也没和缓多少。

薛庆历一见他,忙不迭行礼:“公孙大人。”

“嗯。”

“公孙大人,请您一定要救一救宣贵嫔娘娘……”

公孙忠肃皱眉:“又怎么了?”

薛庆历不敢坐下,看着公孙忠肃落座,就站在他下手:“公孙大人,若非下官实在是走投无路,万万不会扰了大人您的清静,您也知道,下官那妹子一向不怎么得皇上喜欢,她又没有那么温顺,有时便有些小性儿L,这回在宫中得罪了人,皇上一怒之下竟不顾下官家族脸面,要将她降为选侍啊!”

公孙忠肃沉着脸听了半天,直到最后一句才有了点反应:“得罪了人,便将贵嫔娘娘降为选侍?”

这是捅了多大篓子,又得罪的是哪路神仙?

“贵嫔娘娘那般仙姿玉貌的人物,便是有些脾性,到底也入宫十年,且膝下育有一位公主,再如何皇上也不会如此不顾情分,究竟是犯了什么错惹得皇上如此大怒,若真是收不回手的,你也少沾染。”

提起这个,薛庆历往旁侧别了别脸,似乎有些不堪:“还不是得罪了那新进的主儿L。”

公孙忠肃一哂:“那北胡来的奴才,凤拨云?”

“是……此女现已有了封号,是正经主子,正六品的顺贵人了。”

公孙忠肃垂眸,一圈一圈拆下手上串的佛珠,慢慢地颗颗揉过去。

“这凤拨云,好手腕啊。”

谁人不知,这第二位北胡来的和亲公主一入宫,便受到了极其屈辱的待遇,皇上连最末等的更衣位分都不曾给她,只让她有名无分的伺候着。

而她,前有她姐姐那般刚烈,无数人等着看她笑话,看金枝玉叶如何屈辱不堪,却不想,她竟是令人瞠目的温顺柔婉。

公孙忠肃将手串攥进掌心:“早听闻凤拨云奴颜婢膝,手段层出不穷,本官也没放在心上。”

如今看来,这不过几日光景,她已经哄的皇上将她封为正六品贵人,还赐下封号。

了不得啊。

“此事本官有数了。正巧,前两日新得了一块太湖石,甚是精巧,皇上大抵会喜欢。过几日你抽个空献上去,带着明德公主一起多说几句好话,看在你和公主的面子上,皇上应不会如此重罚贵嫔娘娘。”

薛庆历大喜:“是……是,多谢公孙大人指点。”

公孙忠肃挥了挥手,懒得听他这些奉承话:“这便罢了,此事还不是最打紧的,我原来没将这北胡公主放在眼里,现在看来,呵……倒是小看了她。此人若不尽早除去,只怕来日后患无穷。”

这话从何说起啊?薛庆历不大懂:“公孙大人,那北胡公主不过是会点狐媚妖术罢了……宫里都在传此人天生一副奴才样,拼了浑身解数哄得皇上高兴,皇上拿她,也不过是当只阿猫阿狗,逗趣而已。”

“逗趣?逗趣会将贵嫔娘娘谪降为选侍?”

薛庆历哑口无言。

“她若真是天生的贱婢,那么只当除去一个污烂的蛆虫,没有什么,但若她不是——”

公孙忠肃抬眸:“能对刻骨仇敌笑的自若,绝对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谁知她那百转柔肠下,藏着什么恶毒狠绝的心思。”

“你记着,纵使是此刻皇上拿她当阿猫阿狗,你也不可掉以轻心随便布了个局。这女人不好相与,你必要精心策划。趁她位分不高,还好摆弄。”

薛庆历连忙道:“是。”

公孙忠肃将佛珠甩在一旁桌台上,揉着眉心片刻:

“甄如是有消息了吗?”

“还……还是没有。”

“什么?”

“大人……时间太久,一时片刻……”

“废物!”公孙忠肃大怒,一把抓起旁边的佛珠向薛庆历脸上掷去。

他霍地一下站起身,一手指着他:“一个月了薛庆历!这点小事你都办不好,甄如是一个丧家之犬,过街老鼠!能躲避你的追捕一个月,你不是废物是什么?我让你杀个人……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而已!你都办不好,要不是我那嫡亲妹子当年蒙了心非要嫁你,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会把这些重要的事交与你办?!”

薛庆历咽了咽口水,愁眉苦脸:“大人莫气……毕竟二十多年前他就跑了,当时若追杀,也不至于这么难,现在茫茫人海真的不好找啊。”

“你这是怪我?”

“不、不敢。”

当年。

当年大昭已经灭国了,那些事情又有谁会翻出来?让甄如是跑了又怎么样,他死与活都无所谓,反正昭人都做了鬼,一个没用的废棋,能翻出什么风浪。

可现在不一样。

公孙忠肃摇头喃喃:“现在不一样……”

“你不必说当年,当年是什么情况,现在又是什么情况。当年谁能想到宴云笺有一日竟能翻出这座牢笼?他不是普通的乌族人,无论可能性有多么小……我信不过他……”

薛庆历试探道:“一个宴云笺,一个甄如是,两个毫无能耐的人罢了……”

“你这蠢货!你——”

薛庆历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缩着肩膀默默听训。

看他那副样子,又想想自己的妹妹,公孙忠肃舔了舔嘴唇,把剩下的话咽回去。

“罢了(),我懒得在这骂你←[()]←『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此事你上点心,别想当然。这种事我不敢托付给旁人,你我两家乃姻亲之好,我只得信你。”

公孙忠肃拧着眉,沉声:“宴云笺跟着姜重山去了东南,这些年皇上一直觉得利用仪华长公主威胁住了他,我却始终放心不下。他那个人,看不透,谁知道此去天高海阔,他会做出什么事来,金鳞岂是池中物,皇上这步棋走的……实在是欠考虑。”

薛庆历迟疑问:“那不若……想个办法,在东南悄无声息杀了他?”

“杀杀杀,你这会儿L倒知道杀!你是不是觉得杀宴云笺比杀甄如是简单?!”

公孙忠肃一甩袖子:“别在这碍眼了,你先把甄如是给我找出来杀了!绝不可让他被宴云笺先行找到——当年他就是因为要被灭口才跑的,让么多年过去,想也知道他过的是什么阴沟里的日子。你觉得他还会,再保守当年缄默的秘密吗?”

……

“公孙忠肃这棵大树根基深广,盘根错虬,虽然他人就在京城,但是若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是没有可能与他坐在谈判桌上一决高下的。”

宴云笺看着范氏父子:“先易后难。公孙忠肃这个人必要放在最后。”

范怀仁点头:“您来东南,想必也细细思谋过,是奔着虚通海来的吧。”

宴云笺回身给姜眠掖一掖盖在身上的外衫,“是,我只能先从他入手。”

公孙忠肃是不可撼动的高山,甄如踪迹全无茫茫人海难以寻找,只有虚通海在东南。

恰逢东南战乱,赵时瓒要对姜重山出手。

设计一个死不足惜的沈枫浒出征,再杀了他,让出这个缺,由姜重山补上,他便得以来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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