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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旌猎鸿蒙(五)

……

姜重山一行人至城门,太子代天子亲自相送。

他与姜行峥下马,与太子见礼。萧玉漓携姜眠出来行礼过,在一旁听姜重山与太子交谈。

太子做足了礼贤下士的姿态,姜重山倒不怎么热络,只是恪守礼数答话。

刚说了两句,后面小跑来一人,上来便恭顺拜见:“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姜大将军。”

太子笑问了句:“陈大人怎么在此?”

陈寿生是礼部侍郎,闻言忙答道:“回殿下的话,微臣乃是负责北胡公主和亲一应事项,昨日刚接到消息,说公主的车驾比预计的早了五日入境,我们前来接应。”

“原来如此。”太子微微笑道,“这倒是巧,事都赶到一块儿去了。”

说着他看一眼姜重山,但却没在他坚毅沉稳的脸上看出什么特别的表情。

北胡公主虽为和亲而来,但既入京都,便是皇帝的女人,皇妃身份。按礼制臣子不可先行,须等皇妃入内后才可前进。

所幸并没耽搁多长时间,这话落地不过两柱香,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远远从前方驶来。

马车并非梁朝常见的平顶,有四个尖尖的挑檐,这样的规制姜重山太熟悉了,他在北境十年,了解北胡的一切。

马车停在距城门十丈远的位置,下一瞬,车上走下来一个娉娉婷婷的女子。

她一身火红色胡装,艳丽颓靡,若论长相,却比她的姐姐凤拂月更加出挑美丽,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惑人心魄。

陈寿生走上前问候,又向她介绍了在场的几位大人。

那北胡公主一笑,先走上前冲太子行礼:“妾身凤拨云,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抬手:“胡氏娘娘不必多礼。”

因她还没有封号,也不便称呼,只能称一声胡氏娘娘。

凤拨云袅袅婷婷走近姜重山面前,得体而完美地微微屈膝:“见过姜大将军。”

一国公主之尊,在这片带给她无尽屈辱的土地上,面对昔日践踏过她故土的敌军将领,优雅温柔地行礼。

姜眠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姜重山道:“微臣不敢担胡氏娘娘的礼。”

凤拨云微微一笑:“将军太见外了,妾身才是不敢担当您一句娘娘。眼下妾身已是梁朝妇,大将军劳苦功高护卫梁朝,妾身见礼,理所应当。”

她话说的柔婉,神色也不见任何不甘屈辱,反而温和宁静,一笑间尽是娇媚。

目光延至姜重山身后:“这便是姜夫人与姜姑娘……”

“胡氏娘娘,大军开拔在即,请恕微臣不能再与您叙话。”不等凤拨云这声招呼打完,姜重山便淡淡打断。

凤拨云弯唇一笑。

那双狭长清冷的美目直直盯着姜重山,虽是含笑,却一动不动,只有饱满娇嫩的红唇优雅开合:“不敢延误姜大将军的战机,妾身在此恭祝将军一路平安,凯旋归来。”

姜眠被萧玉漓牵着重新上马车,在进入车内之前,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正正和凤拨云的目光对视上。

她还是那样从容不迫。

唇角弯起的弧度落落大方,像一朵开的正艳的玫瑰,美得肆意张扬。年纪看上去比凤拂月小了几岁,却足有八分像。

见到姜眠目光,她唇角笑意更深,轻不可察点头致意。

姜眠落了座,心中仍觉不安。

北胡遣送来的第二位和亲公主,却比她的姐姐凤拂月不知高了多少段位。

凤拂月孤高冷傲,一身铮铮铁骨宁碎不折。同样的屈辱,同样的国仇家恨,她的妹妹却放低了姿态,婉转柔弱,蕴锋刃于无形。

能对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的仇敌笑得如此自若。这位北胡公主,实在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姜眠再掀车帘向后看去。

北胡公主的车驾早成模糊黑点,看不清轮廓。

巍巍皇城,渐行渐远。

……

八月初七,至潞州。

暂时安顿好家人,姜重山带了姜行峥与两名副将一道去军营。

前来迎接的人名为齐伯伦,是晋城军中的一个参将。

姜重山没跟他寒暄:“晋城军里连校尉级别以上的人都没有了么。”

齐伯伦苦着一张脸:“大将军莫怪,此话卑职也没脸回……是,自从沈侯爷去后,军心涣散,许多人已经逃了。”

“逃了也好。”姜重山道,“省的再筛。”

此刻,这人就是晋城军中官阶最高的人。姜重山淡淡打量,看他略显茫然与期待的神色,心中有了数:“这里刚经过一场久战,燕夏伤了元气,暂且不会动兵,我需要尽早掌握一切信息,你去将现在还在的将士整理一份名册,所有信息事无巨细一并备全,另外再分一份重伤与轻伤的名单,标明伤情,今晚一并交上来。”

齐伯伦微微松了口气,忙不迭从怀中掏出一沓厚纸:“大将军,您要的这些公子已经整理好了。”

“什么公子。”姜重山没接。

“乌烈公子啊。”

姜重山一动没动,齐伯伦既迷茫又不安:“将军……”

“你是晋城军的人,这些你自己整理一份交于我。”片刻后,姜重山伸手拿了这沓纸卷起来收进袖口。

“是。”

他们向里走,

走至一处营帐时里边传来一些不堪入耳的声音。

姜重山脸色陡然沉了下来:“把里面的人押出来。”

齐伯伦这边人面面相觑,竟没人敢上,姜重山身后两个副将对视一眼,二话不说便冲了进去。

“将、将军……这些原是沈侯爷亲兵营的人,跟着沈侯爷,确实做了一些荒唐事,但大多数家里有些能耐,跑也跑的差不多了,只剩这几个赖皮狗似的东西没地方去……他们从潞州城里抓来的姑娘,能放的卑职已经都放回去了,可……”

他低下头,七尺男儿脸上流露惭愧神色:“末将人微言轻,手下还有许多重伤的兄弟们要管,这一摊烂摊子……寻医问药,筹粮筹水,见天的忙也忙不完,不是没管过,可一插手这些事,两边人总会打起来。已经够乱了,再自相残杀真的没出路了……实在是有心无力去管束这些畜牲……”

姜重山一句话也没有说,直到他手下的两个副将将里边的人拖出来,还有人衣衫不整破口大骂。

姜重山侧头:“你去叫晋城军所有人在此处集合。”

“是,”齐伯伦硬着头皮:“可……”

“普通步兵能来则来,十夫长百夫长及以上军职的抬也要抬来。若手脚健全却强硬着不肯来的,也不必争执,记下来,过后本将军自会处理。”

很快,空旷的场地聚满了人。

大家知这是声名远扬的姜重山将军,只是这么看着他,威仪俊美,倒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直到他解下腰间悬挂的马鞭。

几个瘫倒在地上的混账也清楚自己怕是要被这新任的大将军拿来立军威,各个以头抢地,痛哭求饶。

瞧他那气势,只怕这一顿鞭子抽下来,能要了他们半条命。

齐伯伦在一旁咽了咽口水,心中想着:若是打一顿,能把他们打服了也罢,可若是镇不住,这些王八蛋都是记吃不记打的东西,他们养好了伤,没什么事了,只怕要回踩姜将军治军能力不过如此,煽动军心……

还不等他这念头转完,姜重山扬手一鞭子甩过去。

穿山裂石般的力道打在最前面那人身上,比重刀还要刚猛,竟将人一瞬间劈成两半!

鞭身挂了浓厚的一层血,泛着热气。

刹那间,全场一点声音都没有了,静的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姜重山面无表情再挥。

四个人,四鞭,四条命,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姜重山始终冷静无波,手中的马鞭已断裂一半,他随手扔在那滩血肉模糊的烂肉之上。

“本将军与沈侯爷有些不大一样,掌军时,有自己的军规。有一千人便用一千人的打法,但若这一千人之中有五百个混账,本将军不介意杀干净了,换五百人的打法。”

姜重山转过身淡声问:“有多少十夫长百夫长未到。”

齐伯伦早就傻眼了,白着脸色呃了一声,一时间没说出个准确数来。

“慢慢算吧,有多少人没到,就切多少块给他们送去。算是本将军给的见面礼,让他们醒醒脑子。”

……

晚上姜重山回了府,在破旧的府门前停了片刻。

时间仓促,一切条件都很简陋。他盯着门前开败了的花,心底一阵难言的愧。

元叔从里面迎出来:“将军。”

“把宴云笺叫到前厅来见我。”

“将军您……”

“去传!”

元叔不敢再说什么,拱了拱手便下去了。

走出十几步,他揪住他的徒弟阿录:“将军的气还没消呢,也不知道是不是晋城军那边有什么事,这气是越拱越大了,还立刻要见二公子。”

阿录急问:“那怎么办?这会儿让二公子见将军,准没好。”

元叔琢磨着:“这也不能全算在二公子头上啊,他不可能害将军的。”

阿录一阵牙疼:“是啊,这战场上的事哪说的准了?东南已经乱成这样,谁也不能说十拿九稳,公子这是赶上了。”

“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我去叫人,你偷偷的,去知会姑娘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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