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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大年初一,街上处处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门前也都贴了新桃符。

早市那条街,照旧热气腾腾,包子馒头馄饨一律有卖,街上偶有闲逛的,走亲访友的,都在这边买些朝食。

一戴斗笠着缁衣的年轻男人在包子铺前停下,沙哑道:“老伯,来两笼包子。”

“好勒!”包子铺店家闻声侧头看了一眼男人,发现对方不仅将斗笠沿压得极低,半张脸似为了遮挡寒风,也用巾帛遮了大半。

但这寒冬腊月的,把自己裹得再严实都不稀奇,店家也没在意,掀开蒸笼盖子,白腾腾的热气瞬间冒出,他用那布着老茧的手,捻着烫人的包子飞快地往油纸袋里装。

远处街头忽地传来马蹄声,四五个官兵驾马从街头横冲而过,惊得两侧行人忙往两边散开,那男人也微侧过身,将斗笠压得更低了些。

待那官兵驾马奔远后,街边行人被马蹄溅起一身的泥点子,不免怨声载道。

包子铺店家也抱怨:“这大过年的,官府的人怎还不消停?”

与他相熟的早点铺店家道:“听说是昨天夜里死了人,凶手是南三巷那边一地痞,贪人钱财谋害了人命,官府正四处拿人呢!”

包子铺店家闻言唾弃道:“新年大节里害人性命,那地痞丧尽天良啊!”

他说着将装好的包子递给边上的男人,用帕子擦了擦手说:“二十个钱。”

男人对他们的话题似半分不感兴趣,拿了包子,搁下一吊钱在桌上便转身离去。

包子铺店家取过钱一数,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个铜板。

他探头朝男人离去的方向看去,但街上人来人往,已不见了男人的身影。

男人似对城中路况很熟,专挑僻静无人的巷道走,碰上有破皮无赖蹲点,瞧他可疑妄图跟上几l步的,也被他几l个拐弯便甩丢在那些错综复杂却又四通八达的巷道里。

行至一处荒废了多时的民宅,他左右看了一眼无人跟随,才推门而进。

侯小安听见动静,从破洞的窗户里往外看了一眼,才忙迎出来:“二哥!”

萧厉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带着些许苍白却俊逸依旧的脸,把包子递给他,说:“拿去和我娘她们一起吃。”

这屋子破败得厉害,顶上的横梁断过一根,因常年无人居住,茅草盖的屋顶也破了几l个大窟窿,抬头便能从窟窿里看见天,呼呼的寒风也从那破洞里刮进来,室内几l乎没比外边暖上多少。

这是侯小安家的废宅。

因地方偏僻,房屋又年久失修,他家里人都死后,他折卖也卖不了几l个钱,便一直留着当个念想了。

只是房屋久不住人,没了人气养着,这几l年偏屋的墙都已倒了好几l壁,院子和屋顶上也是杂草丛生,那些乞丐都不会选这地方当窝点。

从外边看着,这屋子里也压根藏不了人。

侯小安自昨夜被叫醒后,到现在一颗心都还是悬着的,他接过

包子问:“二哥你呢!”

萧厉重新戴上了斗笠,说:“我还有事。”

屋子里铺了一层干草的地窖板却突然被人从下方撑起,萧蕙娘从地窖口探出半个身子,红着眼唤他:“獾儿!”

萧厉听得心中微涩,抬起头勉强挤出个笑脸,装作无事般叫了声:“娘。”

萧蕙娘哽声问他:“你去哪里?阿鱼呢?到底是惹了什么祸事?若是先前那些钱财所致,咱们把房子抵了,加上娘这些年也替你攒的些钱,咱们能还上多少先还多少。”

他几l个干娘也从边上探出个头来,连声说:“是啊,阿獾,我们也攒了些体己钱的,虽不够你给我们赎身的那些,但应应急还是行的。你要是遇上了什么事,咱们一起扛,哪还有个迈不过的坎儿了!”

侯小安闻言,积压在心口的那些情绪也尽数涌了上来,他用袖子抹了一把眼说:“就是!我也存了钱,我的钱就是二哥的,二哥你要我这就回去取。”

萧厉半低下头,幸得有斗笠宽大的檐挡着,才叫他藏下了那一刻面上的神情,他缓了一会儿,如平日里般痞里痞气笑了笑,说:“不是钱的问题,阿鱼也没事,你们别担心,过了今晚就好了。”

他最后看了萧蕙娘一眼,道:“娘,包子买的您喜欢的卤肉馅儿的,趁热吃。”

言罢扶了一把斗笠便抬脚出门。

萧蕙娘心中的不安感更甚,眼泪刷一下流了出来,对着他背影又叫了声:“獾儿!”

这次萧厉没有回头。

侯小安一直送他至院门处,眼中泛着泪光叫他:“二哥……”

萧厉驻足,抬掌似想同往常一样拍他的头,落下时却迟疑了一瞬,改为拍在他肩上,说:“替二哥照顾好娘。”

侯小安隐约猜到这事同他接下的东家那桩私活儿有关,再次狼狈抹了一把眼应好,说:“你和阿鱼姐都要平安回来。”

萧厉沉默一息,又拍了一下子他肩头,说:“自然。”

他掩上门大步离去,抬望灰云笼罩的天际,黑沉眸底叫呼啸寒风撕出股股煞气。

温瑜同他分头行动前的话犹在耳畔:

“霍坤紧盯了州牧府,寻常人等必靠近不得,韩、何两家相争,徐家不会放过这个坐收渔利的机会,我以半册账本为饵,诱徐家带我进州牧府禀说此事,便可避开霍坤耳目。”

“但在州牧调兵之前,你必须拖住霍坤,让他认定账册和信都还在你手上,否则一切都功亏一篑。”

来路和前路都已叫饕虐的风雪淹没了去。

斜飞的雪粒子在萧厉脸上擦出湿痕,他抬指将巾帛拉高,笼住半张脸,从一处柴堆里抽出藏好的柴刀,只身步入混沌风雪中。

-

“他娘的!那姓萧的带着个病鬼老娘,到底是能躲哪儿去!”

几l个赌坊混混从昨天夜里就跟着官兵们四处搜寻,这会儿一个个都疲乏得不行,在城西早市街角围城一圈蹲着,啃刚买的烧饼。

一个混混瞥了一眼不远处站着吃朝食的一众官兵,发牢骚道:“过的个什么鬼年,大年初一的叫那些官大爷呼来喝去的,跟着四处奔走,早饭也还得自个儿掏钱!”

旁的混混跟着瞧了一眼,也是一肚子窝囊气,说:“赌坊都被查封了,还能怎么办?”

他们被派来跟着官兵搜寻认人,赌坊其他弟兄,也被勒令去四大城门处蹲点,凡出城的人,都要叫他们辨似样貌,不是萧厉母子才放行。

年纪小的混混咬着饼子闷声道:“萧哥不就杀了胡先百么?那八成还是东家让他去的,怎地这会儿东家也让咱们跟着官府的人一起抓他。”

边上的人赶紧瞥了身后的官兵们一眼,才在他脑袋上捶了一下,压低嗓音说:“还萧哥萧哥呢!脑袋不想要了?别以为你跟侯小安玩得近,人家就也是你哥了!”

被打的小混混捂着脑袋不再吭声。

方才说话的混混又往后看了一眼,才做了个手势,示意一众人靠拢些,道:“我听那些官兵们闲谈时提及账本什么的,八成是东家的账本还在萧厉身上,官府那边想借此机会拿住东家的错处,东家弃车保帅,只能舍了萧厉了。”

这话让几l个混混都脊背发凉。

对面的官兵们吃完朝食,见他们蹲聚在一起,呼喝道:“躲什么懒呢!还不快继续起来搜!”

透露秘密的混混闻声,便几l口啃完饼子,起身说:“算了,再苦再累也就剩城西这片乞丐窝里的旧巷还没搜了。今日四大城门戒备森严,萧家母子八成就躲在这里,不然他们还能飞天遁地了不成?”

他话音方落,远处忽有马蹄声传来。

几l个混混闻声看去,便见马背上的官兵一勒缰绳喝道:“逃犯在南城门那边!速去围捕!”

搜寻的官兵们一听,赶紧提上刀就往南城门那边赶。

混混们愣住原地,其中一个回看了一眼前方的旧巷,嘀咕道:“怎么刚搜到这儿,姓萧的就出现了?”

-

巷道狭窄,踩化的积雪混着久积的尘泥转眼被踏成一片泥泞。

檐上的冰棱坠着颗将掉未掉的水珠,折射出半个日影浅淡的光晕。

底下巷子人影混乱,刀剑相向的影子也混乱。

官兵无止境似的朝着这条死巷涌进来,地上已经倒了一堆人。

萧厉偏头躲过一柄朝他劈砍而来的长刀,抓住对方的手顺势一扭,在对方的惨叫声里以柴刀刀柄击在他后颈,那人便踉跄着朝前扑了去,和巷口冲来的人撞作一团。

他握着沥血的柴刀喘息,用布条将刀柄往自己手上缠得更紧些。

官兵已搜到了城西那片旧巷,萧蕙娘她们就藏在那里,萧厉不敢赌,只得现身南城门将搜捕的官兵全引了过来。

他眼神凶戾地盯着前方还在涌来的官兵,冷笑:“人是韩棠宗让我去杀的,账本亦是他让我拿的,我不过是向他讨一笔封口费。冤有头债有主,官爷,你们该抓的,不应是韩棠宗么?”

没人应声。

堵在巷口的官兵们已见识过他的厉害,不再贸然上前,而是像围捕一头凶兽般,试图耗尽他的体力。

冰棱上那颗水珠终于滴落之际,巷内的官兵也瞅准时机,扬刀再次朝萧厉攻去。

利薄的刀锋削破水珠,那带着寒意的刃口瞬间就直逼他面门,萧厉提起柴刀挡下,铁器相撞,发出一声刺耳的鸣响。

他臂力惊人,体力耗到了此等地步,竟还能以另一臂抵着那刀背,嘶喝着将攻去的小旗逼退数步,一脚将人踹进积着污水的官沟,再次抬眼看向堵在前方的官兵,额角浸着血,狂佞道:“来啊!”

仿佛当真是一头凶狼。

-

巷外。

前来等消息的霍家亲兵见又有兵卒被抬出巷子,再闻得那嘶喝声,问:“还没将人拿下吗?”

带兵的小旗也憋屈得慌,将刀往马鞍上一别,说:“那小子滑头得很,他身上只带了半部账册,抛出当了筹码,另半部账册和将军要的东西叫他藏起来了,扬言要备车送他出城后才告知藏匿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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