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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别忘

“最过分的一次,是我娘闹着要跑,他不耐烦,让人折断了我娘的一双脚。”

“将她生生折成如今的三寸金莲。”

说到这里,她注意到身侧李青梧不动声色地,也缩了下自己的脚。

她停顿了须臾,说——从那以后,王氏就不再闹了,也不再跑了。

她好像就这样被人折断了一身骨头,再也直不起身来。

可她后来卑躬屈膝了半辈子,换来自由了吗?换来幸福了吗?

都没有。

秋澈轻描淡写地想着,轻描淡写地继续说:“他折磨我娘久了,便折磨不出花样了。所以他又盯上了我。”

“他活得那么痛苦,作为他的女儿,作为被他恩赐才能有机会去上学的女儿,怎么可以活得那么自在快乐呢?”

“我跟他说木工活儿不会影响我的学业,他不信,”或者说

信不信不重要,只要他找到理由能责骂秋澈就行,“他说做木工活儿是没用的,我又不是要做木工,做这些只会浪费我的生命。”

“他要我即刻停下这些木工雕刻的活儿,还要我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碰。”

“我跟他犯倔,我说不做木工就不能做木工活儿了吗?

假使我有一天真的做出名堂了呢?

假使有一天,我成了满京城最好的木工呢?”

秋初冬冷笑着,说不可能。

他没有说出口,可他鄙夷而上下扫视的眼神,已经表达出了一句话:你一个女孩。

你一个女孩,喜欢的活儿怎么那么脏、那么磨人?

你一个女孩,怎么可能做木工,还是整个京城最好的木工?

你一个女孩……

因为你是一个女孩,所以你不配。

哪怕是士农工商中,低廉程度仅仅次于商的工,她也不配。

秋澈于是和他打了个赌。

面对秋澈的纠缠不休,秋初冬表现得很是不耐烦,随口一点,要她去学武。

他说:“这种事,只有男人才做得好,不信你就试试。”

秋澈就试了。

“那个年纪习武其实已经有些晚了,何况我是个女子,筋骨确实要比男人的脆弱些。一开始,习武的师傅很不中意我,说我一个男人,怎么跟小姑娘家一样弱。”

“然后?”

“嗯……那时我还不懂他的贬低之词,也没有不舒服,只是很奇怪地问他:姑娘怎么了?姑娘每个都很弱吗?”

秋澈想了想:“那时他的表情,我讲不出来,是一种轻蔑的,无谓的,不放在心上的感觉。”

和当初秋初冬的表情,几乎重叠在了一起。

“他回我说:总之,不会有姑娘比他要强。”

“啊,忘了讲,十一年前,这位武学师父是出了名的绝学,打遍朝京无敌手。”

秋澈支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系红线的那只手指,道,“于是从那天起,为了能跟上他其他徒弟的训练强度,我每天要练习的东西,是旁人的双数。”

“又有我父亲的授意,他对我稍有不满,便动辄打骂。”

“我无力反抗,也无权反抗。”

李青梧听得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道:“疼吗?”

“还好。”像是诧异她会问这种对现在来说已经无关紧要的问题,秋澈瞥了她一眼,继续道,“我不喊苦,当然不是因为我生来就能吃苦,而是因为我也与他打了个赌——赌我十年后必会赢他。”

“结果呢?”

“我赢了。”秋澈说。

她的语气平淡,冷静,仿佛理所当然。

李青梧侧目,静静地看着她。

只是眼神里,带了几分愣忡。

“他当初怎么嘲笑我的,我就怎么嘲笑了一遍他。”

秋澈轻嗤,“——就在秋府,就在院子里

,就我们两个人,他与我比武,他输了。我险胜。”()

“他嫌输给自己徒弟丢脸,就此离开了京城,一年过去,如今京中竟然也没有多少人记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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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不知,若他知道当初打赢了他的,不仅是他的徒弟,还是个女人……”

秋澈说到这,闷笑一声,“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李青梧便也勾唇,轻笑了笑。

“两个赌约,我都赢了。”

“可有些人依旧选择一叶障目,不见棺材不落泪,是打不醒的。”必要以血的教训来压制才行。

后一句她顿了下,没有说出口。

李青梧知道,她说的是秋初冬。

“你身后没有路,我又何尝不是呢?”

秋澈说着,收敛了笑,转头看她,道,“可这世间女子之路本就崎岖难行,总要有人去做那个先行者。”

“我没办法看着自己就身处于这种泥潭之中,却仍无动于衷,眼睁睁看更多的人陷入这样的境地。”

“说出来你大概不信,我其实没有劝人奔向美好生活的爱好,也不喜欢多管闲事。

我只是觉得,你既然做了我的同盟,我也就不能再看你继续过那种死灰一般毫无希望的生活了。”

“做生意也好,学政务也罢……去尝试一下,去学习一下,看看你到底适合什么。”

“就算失败了又怎样呢。反正,我们本就没有退路,不是吗?”

李青梧安静了很久,摩挲着鸟哨上的莲花纹出神。

不久,玉明敲响了书房门。

“主子。”

“什么事?”

“有客到访。”

秋澈沉吟了一下,知道若是普通的“客”,玉明不会说一半又停下。

想必来人的身份,玉明不知该不该暴露在李青梧眼前,才会如此谨慎回应。

其实秋澈是打算带李青梧一起的,可对方眼下似乎还犟在死胡同里钻牛角尖,不太适合出去会客。

秋澈便没提。

起身时,衣袍由动作带起一阵微风,惊醒了还在沉思中的李青梧。

她转了圈手中红线,将木偶抛到空中,再用掌心接住,顺手利落地塞进小木箱子里。

一串动作行云流水,潇洒又自然。

随即秋澈弯腰,把木箱放在了李青梧身侧,说:“你好好想想吧。”

然后转身走了。

她着青衫,背影高且瘦,不似风单薄,可又像是能与风一起同行的流浪者。

分明背负的东西不比李青梧少,可却看着格外……洒脱,轻松。

也格外遥不可及。

就在她要跨过门槛消失前,李青梧愣神间,看见她忽然顿了顿,抬手抓住门框,回首又说了句:“还有一句,忘了回你。”

“你那句话说的不对,我之前说的那句,也不对,”秋澈说,“你虽然嫁给我,但不是我的人,也不是秋李氏。”

“你不只是皇帝的女儿,更不只是公主。”

“——你还是你自己。李青梧。”

“我娘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她说,“你别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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