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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皇后朝左朝右看,不见东宫家令,便让人去传。

家令就在殿外,一听叫他,赶忙进去。

皇后问家令道,“你常跟在三郎左右,三郎与那女官到底是何关系,你应当最清楚。”

家令讪讪的看了看苻琰,苻琰一张脸青白难看,垂在身侧的手背上青筋迭起,但家令还是得说出来,这样才能让这一众大臣放心。

家令道,“她是太子殿下的侍妾,深受太子殿下宠爱。”

苻琰有侍妾,那就表明苻琰是个正常男人,众臣也便不再对将来太子的子嗣担心。

皇帝两侧胡须动一动,冲苻琰道,“你起来。”

苻琰慢慢起身,还是沉默。

皇帝扶着额头道,“朕的头太疼了。”

真疼假疼不知,但他一喊疼。

皇后朝左右招手,便有宫人扶他出太极殿,龙辇停在殿外,他坐上去就出了太极宫,回大明宫去了,两宫婚宴成了一场闹剧,太子妃成了皇后的义女,这事也添了不少谈资。

当晚皇后将陆如意带回蓬莱殿,陆如意行了大礼,这母女名分才终于定下来,皇后又向皇帝请封陆如意为县主的旨意,皇帝在隔日发下去了,引得长安城内议论纷纷,大梁有规制,亲王之女才可被封做县主,陆如意的父亲仅是五品秘书丞,但陆如意如今做了皇后的义女,这县主封的也无甚异议,陆如意虽做不成太子妃,但成了县主,陆家又是一片欢天喜地,自不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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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苻琰从太极殿回东宫,家令看他脸色惨白,猜测背后伤的不轻,想着要请医师来给他诊治,但苻琰只冷视他道,“去把侍奉崔氏的三个女史叫来。”

南星三人进屋,战战兢兢跪地。

苻琰便问她们,“崔氏去了何处?”

他此时语气已是极压抑,三人若有隐瞒,都会招致盛怒。

南星回道,“她没告诉奴婢等人去何地,但她说若有缘还能见到,会请奴婢们吃清河小食。”

清河。

苻琰半闭了眼,眼下长安城门紧闭,崔姣和那

个奸夫出不去,不可能回清河,他们一定窝在某个角落里,情人相见,干柴烈火。

他猛地一拳砸到案桌上,正好将桌上一颗翡翠狮子砸碎,手上梭出数到细小血口。

唬得她们全趴在地上不敢再吱声。

苻琰从墙上拿下一把削铁如泥的环首刀别在腰间,身披大氅,命家令去把那见过崔姣与奸夫的小童叫来,他要去大安坊找到崔姣和奸夫,他要当着崔姣的面,亲手斩下奸夫的脑袋!

家令看他一身悚然杀气,知是去捉崔姣,可他身上有伤,家令跟在后面急道,“殿下,您要捉小娘子,随便派个什么人去都行,您背上的伤得让医师看看。”

苻琰置若罔闻,召集数百千牛卫,驾着马飞奔出东宫,夜间有金吾卫巡街,见太子令皆让道。

至大安坊。

那小童被一个千牛卫放下马,他跑到一条巷口,道,“就是这里面。”

苻琰翻身下马,其余千牛卫皆随行。

他们走进巷子里,这条巷子很窄,里面住了四五户人,千牛卫一家一家的敲门搜查,无人敢不让其入内,直搜到一间空置小院,那间小院只够住一人,应是才搬走的,屋里还没有灰尘,千牛卫翻找到一张纸,拿过去给苻琰看。

苻琰盯着那纸上的字迹,想起来有一晚,他带崔姣去乐游原上,崔姣看上了一个书生的字画,说好看,他已经不记得书生长什么样子,但他记得那字迹和这纸上一摸一样。

那奸夫穷困落魄到卖字画,她都不离不弃。

他给她置办的三箱嫁妆都被她带走了,是不是还要用他的钱养那个没用的奸夫?

苻琰竭力忍住想撕碎那张纸的冲动,收起来走出小院,命千牛卫将这小院旁边的一家人叫出来,那家人仅是普通庶民,见苻琰龙眉凤目,气势煞戾,都胆怯极了,苻琰问什么,他们答什么。

从他们口中,苻琰得知住在这里的是个书生,但他们也不识的书生名讳,只知书生不是长安人,说话有口音,但书生长得很清俊,偶尔会去书斋买些纸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消息在这里断了,但他们指了西市的书斋方向给苻琰,目下宵禁,书斋也关门了。

但太子总归是能在禁令外行事的,书斋的大门被千牛卫敲开,斋主被叫出来认那张纸,书斋每日都有许多书生过来买些笔墨纸砚,斋主根本记不得这笔迹的主人是谁,但他见苻琰目色阴寒,若说了不知,就怕他一怒之下自己小命不保,只得说有点印象,但记不清是谁了,只能等那人来书斋买东西,才能认出来。

苻琰便将那张纸留给他,另留一千牛卫蹲守,待发现了人立刻去东宫汇报,旋即便带其余千牛卫离去。

苻琰回东宫以后,将自己关在黾斋中,书案上铺了一张白纸,他执笔一点点在纸上描绘出崔姣的形貌,他记得她眉眼动情时的模样,也记得她依在他怀中,呢喃着三郎的娇态,那些他们曾共同拥有过的情爱,在一夕间烟消云散,只剩欺骗。

苻琰怔怔凝视着

画中人,手下的笔一颤,一滴墨掉在她的眼角处,像是一滴泪,他情不自禁伸指想拂去那滴泪,一如从前她哭时,他用手抹掉她的眼泪,让她哭不成。

苻琰倏然惊醒,旋即是愤恨涌上心头,她有什么可哭的,被骗得是他,她从没爱过他,她给的那些爱都是欺骗,她用谎言编织出了陷阱,让他泥潭深陷,让他甘之如饴,可是她却能潇洒的抽身离去。

他势必要将她跟奸夫抓到,他要她看着,他会一刀一刀的割下奸夫的血肉,让她也感受到痛苦的滋味。

他将那张纸揉成团丢进了竹篓里,冷厉着脸重新画出她的画像,画了四幅,命人送去折冲上府,将这四幅画分派给各个守城的侍卫,严密盯紧了进出的行人,凡遇到与画像中人相似的,不管男女,即可抓捕。

这天夜里的动静算不得大,没有惊动西市的其他坊,崔姣与崔仲邕便以为平安度过了。

崔姣出来后,就安分的呆在院里,有崔仲邕这个兄长在,她也不愁没吃没喝,崔仲邕每日赶早市,买好一日要吃的食材,剩余时间都会在自己屋里刻苦读书,他们兄妹搬到这里,就刻意避开了熟人,崔仲邕也不去陆府了,他与陆父也只是一次清谈过,但颇为惺惺相惜,陆父让他好生读书,不可荒废,之后也没再叫他入府,这样也很好,沉寂一段时日,待过完了年,他参加春闱得中后,再去他府上拜会也不迟。

年关将至,崔仲邕每日都起的早,他和崔姣还是头一年在长安过年,人生地不熟,但好歹兄妹在一起,他这几日都要出门买许多东西回来,多是崔姣爱吃的、要用的,他记着崔姣在东宫过苦日子,想让崔姣过个好年。

这日天不亮,他在厨下油炸了一锅巨胜奴,做够两人食的馎饦,再用熟酥做了醍醐,才匆匆出门去采购。

他出来算早,在西市买了不少年货,想到自己的纸笔也不够用了,便上书斋去买纸笔,正遇上了郭守山。

崔仲邕想躲已来不及,便只得在书斋里与之寒暄,不外是郭守山去找过他几回,但没想到他搬走了,崔仲邕对他有提防心,只扯了个谎,说身上钱银不够,搬去更便宜的地方了,郭守山要去他家中,他又说家中简陋,不便待客。

郭守山也知他贫寒,便没强求,只与他说了近来在东宫发生的事,什么太子和陆六娘成婚那晚,皇后突然认了陆六娘为义女,太子与陆六娘的婚约也就只能取消了,陆六娘现在被封为县主,也是一时风光无两,而太子那晚还被不明就里的皇帝打了一顿。

崔仲邕试探着问他,“舍妹在东宫还好么?”

郭守山道,“近来倒不曾见过崔掌书,她为太子殿下宠幸,我们这些食客也不常能看见。”

他看起来不知崔姣已离宫,很显然崔姣离宫是件小事,离宫是对的,太子眼里,她是侍妾之流,可以随意处置打发,她活不活、死不死、走不走、留不留,大概太子都不屑一顾。

崔仲邕推脱还有事,便与郭守山告辞,郭守山道,“仲邕兄,离春闱只剩两个月,你我需得加紧研究

科题。”

崔仲邕露一丝落寞,道,“我手中已无多余银钱,也见不着舍妹,待余钱用完,可能就回清河了。”

意思是可能无法参加春闱。

郭守山对他报以同情,可也没有给予钱财相助,只是安慰了几句,便自买了书册纸笔离开。

崔仲邕待他走后,才也买了纸笔,付账时,却见柜台上摆着一张纸,上面是他的笔迹,他看了一眼,掌柜问他,“夫子认不认得这是谁的字,落在我们书斋里了。”

崔仲邕不设防道,“这是我的,恐是来买东西时落下的。”

遂将纸张收好,付了钱,带着自己买的一堆年货回永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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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东宫,崔姣在自己的小院里常睡到日上三竿起,洗漱后自己去厨下觅食,她阿兄都把朝食备好了,她端着巨胜奴和醍醐和两大碗馎饦放到厨下的小桌子上,蹲在桌前啃巨胜奴,都说君子远庖厨,但她阿兄的厨艺却极精湛,他们也不是富户,家中没有仆婢伺候,从前在清河,爷娘不在了,他们兄妹轮着做饭,若阿兄真的君子远庖厨,他们兄妹得饿死。

外面院门有响动,崔姣赶紧探头出去,只见崔仲邕提着一堆东西进来,她忙上前帮着卸下,随后兄妹进厨房用朝食。

崔仲邕说起了陆如意,“那位六娘子没做成太子妃,现在成了皇后的义女。”

崔姣愣了愣,想到自己看着苻琰的迎亲队从陆府一路回东宫,东市那么多百姓都看见了,怎么会没成太子妃呢?

但也与她无关,她现在是民女,与这些贵人也不再会有联络了。

崔姣吹了吹正热的馎饦,咕一口汤,鲜美爽口,还是清河的口味。

崔仲邕见她吃的嘴角都是油渍,随手拿桌上的布帕往她嘴边擦,笑着说她还像小时候一样,吃东西呼啦啦一下,弄得满脸都是。

崔姣皱皱鼻尖,正欲反驳。

屋门骤然被踢开,苻琰立在门前,犹如一座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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