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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1 章 番外十八

“爸爸,可以抱我一下吗?”他问。

向斐然将他抱起到怀里,肩上挂着他的书包,看了他好长一会儿:“可以直接说’爸爸抱一下‘,不用问。”

嘉程的眼睛像明宝,又黑又亮,藏不住情绪,一垂眸就让向斐然看出了他的腹诽。

“想说什么?”

“你又不喜欢我,我总要先问一下。”嘉程嘴巴嘟起,有点含糊地说。

他以前从没这么直白地说过。

向斐然没有急着否认,而是洞悉一切地问:“所以,每天傍晚,你总是让郢桥先到我怀里。”

起初以为是郢桥跑得快,后来才发现嘉程是有意踌躇。假如向斐然抱起郢桥径自起身了,嘉程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嘉程愣了一愣:“她是妹妹……”

“爸爸和妈妈有足够的能力同时爱护你们

() 。”向斐然把“同时”这两个字加重。

嘉程仍是垂着眼睫,不太敢看向斐然:“但是总有先后和轻重的吧,同时爱,但是郢桥多一点,先一点。”

话刚说完,就被向斐然在额头上点了一点:“小朋友,你想得太多了。”

嘉程鼓腮,不说话。

鼓腮帮子是跟妈妈学的,郢桥也学,而且都只冲着向斐然来,因为他们发现每当妈妈这样子时,就会躲过某些做错事的惩罚。

向斐然把他小小的脑袋按到怀里:“你和郢桥一样重要。”

“是因为我在妈咪肚子里不乖,所以才让我先出来吗?”

“什么?”向斐然蹙眉,不知道是他问突兀,还是没料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

“是因为我让妈咪吃苦了,所以你们选了让我先出来。”

房子里好多佣人,嘉程又很爱溜达,难免听到大人聊天,讲谁谁亲戚也怀了龙凤胎,决定了先让女孩出来,因为谁先出来谁就是大的那个,谁就理所当然得多照顾小的。佣人感叹,亲戚家那个小女孩就不如郢桥命好,只有当姐姐的责,没有当妹妹的福。

这些闲言碎语不过是大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唏嘘一阵也就各忙各的了,但嘉程听进了心里。

他不是天生的哥哥,是被人为选中的哥哥。知道了这一点,他对照顾郢桥有了一份自觉。

“按胎位,你也是该先出来的那个。”大概是觉得这个问题不应该用哄的,向斐然淡然地如实说。

“胎位是什么?”

“你们在妈妈肚子里的小房子。”

“哦。”

“……”

原来他的小房子靠出口比较近。

向斐然一手抱着他往停车场走,一手在手机上敲字。上了车,他给嘉程扣好安全座椅,接着便发动了车子。

“不等妈咪吗?”嘉程透过车窗往外望,试图看到熟悉的身影。

向斐然没多说,只“嗯”了一声。

但车子却没有往嘉程熟悉的道路开——他靠路标和转向熟记道路,且从不出错。

驶入快速路后,嘉程两手贴着车窗,辨认了出来:“去游乐场也是这条路。”

向斐然笑了笑,从后视镜里瞥了眼他雀跃但又不安的脸。

车子果然在游乐场停下了,嘉程表情发懵,但很快找到理由:“是郢桥考得好的奖励吗?”

“郢桥不来,只有我和你。”

嘉程一愕:“妈咪也不来?”

“嗯。”

“为什么?”

“因为你说我不喜欢你,我总要证明自己给你看。”向斐然漫不经心地说。

嘉程觉得心跳很快:“你以前也是这么讨babe喜欢的吗?”

他们聊爱的话题时,妈咪就不是妈咪,是babe。

向斐然瞥他一眼:“用不着,因为她也不会像你这样故意考零分来找关注。”

被拆穿啦。

那一天是嘉程难忘的一天,他有种不确定感,每玩好一个项目,就问向斐然:“爸爸,我们要回去了吗?”、“爸爸,你要去忙了吗?”……向斐然一一给予否定。

嘉程的心渐渐落到实处,走去下一个项目地的间隙,跟向斐然聊编程。

“开心吗?”

嘉程点头,黑眼睛明亮:“要是郢桥在就更开心了。”

她不在,弄得他都没人分享。

“也许你试着去交往一些新的朋友,跟他们分享呢?”向斐然问。

嘉程摇头:“我不要,我跟他们说不到一起。”

“聊奥特曼也不行吗?”

好像被取笑了。

嘉程恼怒:“我已经五岁了,不看奥特曼了!”

向斐然:“好的,奥特曼kai。”

又说,“但是爸爸五岁时还在看奥特曼。”

他骗他,他的五岁已经在参观基因测序实验室了。

嘉程果然被他骗得一愣一愣的:“那爸爸有朋友吗?”

“没有。”

那时他刚回国不久,中文讲得一般,有时候不自觉迸出几个英文单词,别的小朋友都笑他拽洋文。要不说父子俩半斤八两呢,都很酷,懒得说话,冷着一张风靡幼儿园的脸,嘉程走路上玩魔方,他玩鼓棒。

“但是一谢叔叔说他跟你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

“七岁以后,但是没有穿一条裤子。”向斐然着重纠正。

“你不嫌他傻吗?”嘉程十分茫然。

他没法跟傻子做朋友,只对郢桥和钧馜有独一份的宽容,可以宽恕他们讲出爸爸有一层楼两层楼高的蠢话。

向斐然勾了勾唇:“也嫌。但是他是个很好很有趣的人。”

嘉程问了个奇怪的问题:“那我和爸爸谁比较聪明?”

“五岁的话,是爸爸比较聪明。”

嘉程如释重负,既然更聪明的爸爸都能找到好朋友,那比较起来不如他聪明的他,应该也能找到。

晚上等烟火时,嘉程蜷在他怀里犯困,小小的身体趴在他肩膀上,搭着脑袋。

在那丝口水流下来前,小小尖尖的下巴被向斐然当即立断地合上。

嘉程醒了,湿乎乎的上下两片小嘴唇舔了舔,跟他四目相对:“……”

“爸爸。”他想到一个奇怪的问题。

“嗯。”

“你五岁时睡觉也流口水吗?”

“……”

砰地一声,烟花蹿上天空,迅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嘉程赞叹,小小脑袋仰高高,并不知道他身后的爸爸微微松了口气,又自嘲地勾了些唇角。

流不流口水这种问题,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能回答他了。

他不再有来路,只有前路。一个人能享受到的最纯粹无匹的爱,也许只在幼年时。爱是一程一程的接力棒吗?有人卸力,有人接棒,在某一程人生进度中,那根棒子掉落了

(),没有被衔接上?[()]?『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一个人便骤然成了不被爱的人。

向斐然以前从不考虑这个问题,现在也不考虑。从前是不必考虑,现在也不必考虑。

向联乔是笑着离开的,他的遗言只有四个字,是弘一法师离开前的墨笔:悲欣交集。

世间这样美,要离开时总是不舍,岂能不悲。他不是没有挂念的高僧,倘若允许贪嗔痴,他想看人间百年。但人总有一去,他的挂念在他离去前已经圆满了。

走之前,也许是回光返照,但念头已然模糊了,向联乔拍了拍向斐然的手,温热而轻擦而过的触感:“少抽点烟。”

向斐然已经戒烟许久。他不知道向联乔这句话是对现在已经戒烟的自己说,还是高中时那个沉默不语、总是独来独往的少年说。

但无论是哪一个他,那根接力棒都早就已经被人稳稳地握住了,而他也同样紧紧地握着了这根棒子的另一端。

力的作用相互的,原来这是人生定理,而非只是物理。

-

二十分钟的烟花表演结束,嘉程怒拍三百张虚焦照,在向斐然的肩上沉沉睡去。

散场人流量庞大,向斐然放慢步伐,步伐平稳。嘉程听他打电话的声音,宛如沉在梦里。

这种感觉很熟悉,他想起来了,是隔着羊水听他的讲话的声音。那时候他总等着这个声音对左手边的妹妹说完话后,再转过来跟他说。但有时等着等着,并没有等到。

“烟花结束了吗?”商明宝掩着听筒小声问。

“嗯,结束了,在去停车场的路上。”

商明宝叹了声气,很微小的一声,被向斐然捕捉到。

“他今天很开心。”

商明宝悬着的心踏实了下来:“那天晚上他真的听到了,对么?”

装睡装得那么辛苦,眼睫毛像个夏天的手摇扇一样,商明宝都不忍心拆穿他。

“没有。”向斐然浅浅地撒了个谎,“是我的问题,一直以为男孩子要严厉一点相处,让他误会了。”

“早点回来。”商明宝靠着墙壁,声音在夜里换了道轻柔:“夜晚开车小心。”

“好。”

向斐然应了一声,没立刻挂电话,商明宝也没马上挂。

总是这样,默契地留着一道气口,以防对方有什么未尽的话语。

末了,商明宝率先出声问:“那我挂了?等你回来。”

听到电话那端哼笑了一声,嗓音比聊嘉程更低沉了些:“别。想我吗?”

才半天没见而已……早上去开家长会还是她亲手给他挑的衬衣,亲手给他系的扣子!

商明宝矜持:“略想。”

电话那端的笑意扩大,混杂着背景里鼎沸的人声。

“我很想你。”

他匀缓的笑和说话都从胸膛里传出微沉的共鸣,从相贴的肌肤和骨骼中直观无碍地传递到嘉程的梦里。

更像在羊水里的感觉了。

温暖,

() 被安全感裹着,听着一道人声对另一道人声说爱。

他其实不知道,他小时候并非不乖,哭闹时,只要向斐然的手贴在他的心口,跟他说一声“嘉程乖,爸爸在”,他就会真的止住。郢桥睡着时,他若没睡,也不吵她,而是乖乖地躺着抓脐带玩(抓了个空气)。

“今晚的烟花很漂亮。”向斐然说,脚步更放缓。

“骗人,明明每天都一样。”

“今天你不在。”

“哦……”商明宝故意拖长语调说,“我不在,连烟花都变更漂亮啦?”

“因为你不在,想把它分享给你,所以看得格外认真仔细。”

“难道之前都没有认真看吗?”商明宝迟疑着。嘉程特别喜欢这里,一年要来溜达一二十次,向斐然总不能一二十次都没认真看。

向斐然却很淡然地“嗯”了一声,有一股理所应当。

商明宝愣了一下,以为他不喜欢,脑子里非常自然地出现了钞能力方案——是不是跟园方总部联系一下,为他放一场专属烟花,得是烟花主题的,那样就得提前设计,那事不宜迟,明天就可以着手联系烟花设计师了……

“那你都在看什么?”沉浸在这种思绪里,商明宝只是下意识地顺口问了一句。

“偶尔看烟花,总是在看你。”

一二十场的烟花中,总有一道目光停在她身上,比她看烟花时的视线更长久,比她为烟火赞叹的双眸更明亮。

挂了电话,商明宝往上掂了下郢桥沉甸甸的小屁股:“郢桥怎么越来越重啦?妈妈手臂都酸了。”

郢桥懂事地想下去,被商明宝好好地护住,笑起来:“好啦,郢桥还没有小狗重。”

她抱女儿回卧室,一句一句低柔地回答着她奇奇怪怪的小问题。

“是妈咪爱爸爸多一点,还是爸爸爱妈咪多一点?”她困懵了,喃喃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商明宝唇瓣漾出笑意:“如果是妈妈说呢,会说爸爸爱妈咪多一点,如果郢桥去问爸爸,那得到的答案就会是妈咪爱爸爸多一点。”

郢桥理了好一会儿才理明白,但仍然是觉得朦胧的,似懂非懂的。

她被商明宝放到被子蓬松的床上,在留意着外面的车灯和轮胎摩擦声中,渐渐地阖上了眼皮。

终于,车灯照亮庭院,在窗棂上一闪而过,郢桥赤脚跳下床,拉开窗帘,踮脚扒在窗台上,看着院子里的一切。

她爸爸的Benz停在楼下,车门开了,嘉程被他抱进怀里。

嘉程睡了一路,被如此折腾也没醒,眼皮掀出很窄的一条缝,弥漫朦胧灯色。

“爸爸。”他突然想起说,执着而含糊:“我爱你。”

向斐然抱紧他,亲一亲他小小的耳朵,走进这扇为他亮着灯的门,与他轻盈跃上来的爱人交颈而拥。

往后一生,都是有关爱的每个瞬间。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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