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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7 章 第四单元(完)

寇松当时的选择是留下来。

不过他并不是把这句话明明白白说出来的,而是用实际行动告诉江逢秋。

当时在被江逢秋抱住以后,寇松整个人几乎完全僵硬,过了好久好久才缓缓转过身,紧紧的回抱住江逢秋。

他那段时间实在是太忙了,脑袋昏昏沉沉的,装着特别多的事情,一心只想着要趁着这段时间多赚点钱,多赚点钱…

一时竟没有顾虑到江逢秋的情绪。

男人那会子轻轻和他道着歉,而江逢秋也是那会儿才知道自己眼窝子如此浅,只是被哄了几句而已,却感觉眼里的酸涩感愈发加重了。

他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自己之前每次回来都一个人的事儿,说他吃饭也是一个人,睡觉也是一个人…

*

语言有时候真的很匮乏,哪怕江逢秋文科成绩并不低,让他写他能很快写出潸然泪下的句子,但让他当时现场说,他又只会干巴巴的翻来覆去说那么几句。

语言很难表达出他真实的情绪和感受,那种习惯了寇松在身边,但每次他都不在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是连平时最喜欢吃的炸鸡都没心思吃,也没胃口吃的感受。是提不起精神,整日昏昏沉沉睡觉,好像病了的感受。

这些光靠说是没法的,江逢秋只能干巴巴的说:“你总往外跑,屋里就我一个人,大冬天的,实在太冷清了,我吃饭都没滋没味的,晚上睡觉被窝里也是冰的……”

寇松拥住他,粗粝的掌心一点点擦去他脸颊上的湿润,又低下头和他额头抵着额头,连声和他道歉:“好了,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

记得刚和寇松从上林村厉害的时候是一个炎热的夏季,那会子江逢秋拿了通知书,正是愉悦的时候,两人几乎很快就定下了提前去清芜的决定。

在他们离开清芜的最后一个礼拜六,当天也是一个寻常的赶集日,江逢秋和寇松又去赶了一次集。

这一次就是单纯的逛集市,不像前面几次那样,都是带着各种心思和目的去,压根没怎么认真看过集市上都有些什么。

那一次,他们并不卖什么东西,也并不需要时刻注意提防着集市上戴着红.袖.章的管理人员,他们就只是像每一个逛集市的普通居民那样,漫无目的的闲逛着。

那会儿天气热,又正值农忙时节,集市上的人也比之前少了些,真说逛吧?也其实没什么好逛的,不过江逢秋和寇松还是一路从街头走到了街尾。

看看去过许多次的供销社,门口似乎还是上次看到的那个短发售货员?这个没另外一个长头发好说话。

江逢秋对她记忆深刻,每次看到是这位在柜台前,江逢秋都不愿意去,对方脸子拉得老长了,活像谁借了她的米,还了她的糠一样。

他们还看依旧食客比平时少了一些的国营饭店,里面的服务生都闲得趴在角落的桌子上睡瞌睡呢。

天气炎热,人就容易晕晕欲睡,

报亭里的那位看着直直坐着,眼皮却也上下开始缓慢的和上。

江逢秋那会子就那样认认真真的打量着集市上的每一个摊位,本地的居民、路过的行人、乃至街边蹲守着自家农货的农民…

也不止江逢秋,寇松也认认真真的看着。那会子他倆心下就已经有了一个共同的共识:——估摸着,下次就很难看到了吧?

*

抱着这样的心思,当时的江逢秋吃着寇松给他买来的赤豆冰糕,那是由红豆和糖水冻起来,在炎热的夏季里很是解暑。

他们就那样走啊走,等把一根冰糕吃完,一条街也就逛完了。

回去的那天寇松和江逢秋坐在驴车后面的板车上时已经是傍晚,那会子迎面吹来的风都夹杂着白日的热气。

驾驶驴车的人早就认识江逢秋了,知道他考上了外地的好大学,也知道他被市长发了奖金,笑呵呵的祝贺他。

江逢秋也应答着。

“读书好啊,读书好啊…”那人用一种感慨的语气让江逢秋一定要好好读书,“国家培养你们不容易,你可要好好读啊,记得我那时候……哎…”

老人一辈子没出去过西南地区,别说西南了,他去的最多的也只有镇子上,连县城里都很少去,更别说什么去省外的地方,对他来说,那更像是另一个世界。

江逢秋和寇松当时都沉默着,两侧的肩膀不自觉紧紧抵住了,垂下的两只手挨在一起,两根小拇指也不经意的搭着。

那时候他们同时看向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差不多的东西。

大概也是那时吧?江逢秋才彻底明白为什么寇松说跟自己走时会特意补充一句,不是因为他,是他自己也想走了。

因为他不愿意一辈子被困在这个小地方,蹉跎余生,不愿意自己的世界就那么大,他年轻,当然会想出去走走看看…

唯一的不同是,之前他可能只是漫无目的,想走但不知道去哪。而后来遇到江逢秋,开始有了更清晰的方向而已。

而江逢秋那会子依旧是同样的心思,哪怕重来几次都是一样的,他一样也不愿意被困在那里一辈子。

离开上林村的前一天晚上,两个人早早收拾好了东西,依旧和往常没什么区别那样搂着,门开着时不时能吹进来一点风,也不算特别热。

“一下去那么远的地方,你怕不怕?嗯?”当时都江逢秋这么打趣寇松,“这一下两千多公里呢,想再回来可就难了。”

寇松摇头:“不怕,我又不是小孩子。”

江逢秋:“……哦”

寇松闭着眼睛抱着他,亲了亲江逢秋的侧脸:“好了,不管去哪里,我们俩肯定都在呢,怎么也不能让你一个人的…”

也是这句话,江逢秋心里那一丝丝对于未来的畏惧,恐慌,担忧全部都没了。

是的,心里有一丝丝害怕的那个人不是寇松,其实是江逢秋。

*

西南地区那边天气冷也是阴冷,就是不下雪,

而江逢秋出生的地方同样四季分明,属于亚热带季风区,也不怎么下雪。

就算偶尔偶尔才下那么几次小雪,也属于还没落到掌心就已经融化的那种。

清芜这边就不一样了,几乎每年都下雪。江逢秋听一些本地学生说,往年都是在十二月左右,那一年也依旧如此。

十二月下旬就已经在陆陆续续的下了,到一月份时候,雪就越来越大了。

记得十二月下旬刚下初雪的那个礼拜天,那会子江逢秋放假,而寇松也刚好休假,他们两个人像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样,在薄薄的雪地里走了很久很久。

那时候很冷,外面几乎没有人,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外面手牵着手。当然,也只有这时候,他们才能那么大胆的牵着手。

大年三十那天依旧如此。

那天的早饭是他们两个一起包的饺子,还顺便出门买了一些别的吃食,有荤有素,满满当当的摆满了一整个桌子。

其中一份热气腾腾的烤鸭是排队好久才买到的。肥瘦适中,色泽金黄的烤鸭被刷上酱料撒上芝麻,在火炉子里旋转一圈又一圈,直至烤外酥里嫩时取下…

哪怕烤肉被油纸包得严严实实,江逢秋也都能闻到里头扑鼻的香味,一路上也不知道吞咽了多少次口水。

“咱们快回去吧!”

他一脸正经的对寇松道。

寇松给他拢了拢衣领,又把他有点歪了的耳捂子正了正,免得他耳朵被外面刺骨的风冻到:“好,咱们这就回去。”

*

大年三十那晚,寇松和江逢秋喝了一点白酒。

江逢秋第一口不太喝得惯那样的高度烈酒,觉得实在是太辛辣了,一口下去,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

后来第二口就习惯了很多。

两人那天并没有看春晚,也没有出去看噼里啪啦的烟花,他们只是在自己租的小房间,面对面说了很多很多话。

也是那一次,寇松第一次和江逢秋说了自己心里关于未来的想法,例如他想在他学校附近开店铺,例如想买房子…

江逢秋:“………那些很重要吗?”

寇松点点头:“很重要。”

江逢秋:“为什么?”

寇松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开口了,先说他以前的生活可能很好,说总不能让他跟着他就得吃苦吧?

江逢秋:“…………”

除此之外,寇松还隐约提到了一些别的。在说那些事之前,他甚至提前和江逢秋打预防针,说那些可能都是假的…

寇松:“我可能是生病了吧?之前在上林村那会儿,脑子里突然多了一些很奇怪的记忆。记忆里你跑了,然后我找了你很久很久…”

江逢秋:“…………”

寇松:“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嗯,今天过年就不说那些话了。总之我觉得那可能是对我的一种提醒。”

*

说了那么多,寇松都没有说最后看到的江

逢秋是什么样,只含含糊糊的说这次肯定不会让他变成那副样子了。

他虽然没说,但江逢秋却再清楚不过他没说要的话是什么,他最后什么样子?骨瘦如柴、病痛缠身、穷困潦倒的样子呗。

他上辈子干过好些事呢,也并不是一直都那么失败的,他也有成功过,只是运气很不好,很快又从云端坠落了下来。

江逢秋当时的脑子可能是被酒精麻痹了,也可能是别的,他吸了吸鼻子,只感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寇松:“小秋,你别多想啊…”

“嗯。”

江逢秋端起桌上的酒杯,一仰头,将酒全部闷了下去,连着这样自己灌了自己两大杯以后,他感觉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眼神有了一点点飘忽不定,语气确实笃定的:“你刚才说的那些,我想了想,觉得可以,不过那不是你一个人的目标,应该是我们一起,对不对?”

寇松点点头。

*

那天再往后,江逢秋就彻底没有记忆了,所以他并不知道他在喝晕过去以后小声的抓着寇松的手说对不起…

当然也并不知道寇松是如何低下头,如何轻轻的吻在他额头,又如何为他轻轻擦拭面部,如何将醉醺醺的他抱到床.上。

“好了,小秋,快睡吧…”

那时候的他压根听不懂寇松在讲什么,也无法沟通,只是一个劲说对不起,直到被寇松紧紧抱住以后这才安静下来。

眯着眼睛安静了一会儿,大约靠近凌晨的时候,江逢秋突然问:“是不是过年了?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倒数…”

那时外面的几乎人家年夜饭都已经吃完了,院门外只能听到几个孩子互相追逐打闹的声音,隐约还能几个大嗓门的大人在高声阔论,最响亮的当属不远处放烟花的噼里啪啦声,哪里有什么倒数?

*

现实没有什么人在倒数,那只是江逢秋幻听了,他一会儿说听到有人在倒数,一会儿又说好冷:“寇哥,我好冷,膝盖好疼…”

寇松给他揉了揉膝盖,又给他把被子拢了拢,他还是说冷。又说什么他太笨了,怎么总是被骗,怎么那么倒霉…

他哭,寇松的眼泪也跟着掉下来。外面是欢声笑语阖家团圆,谁能知道,另外一个转角处的屋里,有两个浑身酒气的人就这么紧紧抱着。

“好了好了…不会了,肯定不会了。”寇松不知道说了多少遍,怀里的江逢秋才终于安静下来,当时的他被棉被紧紧裹着,像条还没孵化出来的蚕蛹。

寇松那会子把蚕蛹往怀里抱了抱,没一会儿也睡着了。脑海中不自觉的又想起了一些,他没有和江逢秋明说的画面…

*

寇松并不知道那些多出来的记忆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记忆里的他一直在找江逢秋,但怎么也找不到。

每次找不到的时候他就在心里劝慰自己说不定他回亲戚家了呢?说不定他现在过得很好,说不定他很幸福,说不定……

等他找到江逢秋时正月刚过。

其实寇松在刚看到那个地下室的地址后,听了就已经有了隐隐的不好的预感,真正见到过更是直接晕厥了过去。

他的确不敢认那是江逢秋,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就是走在大街上可能都认不太出来,怎么会…瘦成那样?

听周围的邻居说,他好像是被骗了。听说本来之前做什么生意还赚了点钱,后面他被很信任的朋友拉进了一个“水变油()”的项目中,全赔了。

*

那个事寇松也听说过,好像就滴几滴神奇的液体,就能把清水变成汽油?

水和油的价格几乎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如果这是真的,那这的确是一个奇迹,一经发现几乎举国轰动。

更被说发明这个东西的人还是一个仅仅上了小学四年级就辍学的小市民。

他光靠着“水变油?()?[()]『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的发明,被当地省长,乃至中.央某部委亲自接见,甚至中科院都参与其中,最后还成立了专门的国家新能源开发局,并且让那个小学四年级的发明者当局长。

那算是一个副部级的职位,凭借着这个头衔,他和军.区签了合同,在得到了国家的大量拨款后,又在民间大肆集资。

眼看着一间间车间都办起来了,不少投资者都等着收回报的时候,他跑路了。也是这时候,这场惊天骗局才被揭露出来,原来之前的一切都只是魔术。

不少人因为这个骗局家财散尽,后来那也被称之为80世纪最荒诞的闹剧之一。

老实说,寇松当时都有点心动,不过还是保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他没想到江逢秋会相信…

也是,这场骗局的最开始还是有不少人持怀疑态度,并不相信。只是后来越来越多的宣传,再加上各种权威机构的发声,和国家的参与,让更多人开始将信将疑…

寇松当时身边认识的不少人都参与其中,他当时也想投一点进去试试,只不过那会子他忙着在找江逢秋,想着等一等,等工厂建起来了再说。

这一等,骗局被揭露了。

*

记忆里的寇松自从见过江逢秋那时的样子以后,回去就病了。自责,悔懊,各种情绪纷纷涌上心头…

曾经那么白白净净的小青年怎么变成那个样子,住在如此阴暗,潮湿,逼仄,到处都是虫子的小房间里后…

房间里的食物已经发霉了,但显然能够看得出并不怎么样,他似乎生病了,目之所及处有很多药,他还摔了腿,膝盖有些扭曲…

寇松还找到了一本江逢秋的日记,上面的他其实也刚开始很怀疑这一次的项目,但他实在是太想赚大钱了。

而且…江逢秋似乎也是知道寇松在找他的,但他不愿意见他,或者说他不愿意以失败者的姿态见他。

如果两个人见面的话,他更愿意体面一点的见他,有模有样的出现在寇松面前。怀着这种念头,他失去了理智,陷入了这次骗局当中…

寇松:“……………”

() 种铺天盖地的情绪哪怕在寇松从梦中醒来以后,依旧还是久久无法抽离。

他半夜从梦中醒来,几乎是立刻坐起身,仔仔细细看了怀里的江逢秋一眼。

嗯,确定他现在没有变瘦,确定他现在依旧是白白净净,脸颊没有凹陷,呼吸也依旧还在,身体也是温热的后,这才放下心,继续抱着江逢秋睡觉。

*

前一夜发生的事,江逢秋并不知晓。

反正他醒来以后,他和寇松两个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睡觉,那时候的寇松把他抱得很紧很紧,紧到江逢秋都有一些喘不过气了。

不过江逢秋还挺喜欢这种被紧紧抱着的感觉,尤其是冬天,互相抱着多暖和啊。可能是上辈子死去的时候很冷,所以这让他也特别怕冷,暖和一点多好。

外面天寒地冻的,光是开着窗户就能想象到外面的风有多大,又刮风又下雪的,而他们窝在床上睡懒觉,多幸福呀。

中午的时候,俩人连吃饭都没下炕,把那个小桌子上来,热了一点,昨天的剩菜。吃完又继续抱着睡了。

就这么腻歪了一整天。

*

按照之前说好的,江逢秋和寇松过完了二十九、三十、初一以后,从初二开始江逢秋就开始跟着寇松一起跑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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