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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3 章

昭蘅瞥他一眼,看到他的笑心里更恼。

“习惯我不会永远在西配殿等你。”昭蘅语气轻快,“习惯有一天我会成婚离宫,会天天夜不归宿。”

深夜的月色照透过院子里浓密的树冠,从窗外笼下婆娑树影,李文简站在浮动的光影中,身影凝定一瞬。

小姑娘轻柔娇俏的嗓音在似在暖黄夜色中回荡。

李文简转过脸,眼眸漆黑,沉静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昭蘅抬眸,在这静谧的雪夜,她看到李文简向来和煦的双眸渐渐染上冰霜。她心里有些不安,却又嘴硬:“当然,还有很多事情。比如我要为别的男人生儿育女,掌持中馈。”

“昭蘅。”

昭蘅放下梳子,正要起身,陡然间被李文简紧紧扣住手,成年男子的气力远甚于她,不消费什么力,便能紧紧约束她。

她闷哼一声,仰脸,感觉到他激动起伏的呼吸。

昭蘅先开口。

“有错吗?”

不期然的一阵夜风,吹得没有放置灯罩的灯烛摇曳,顷刻后烛火湮灭。

突如其来的暗色掩盖了很多东西,包括彼此的面容和表情,让人无法从表情中窥见彼此的情绪。但黑暗里肌肤的接触也让许多问题原形毕露,她强抑的颤音,和他炙热的呼吸。

昭蘅不能讲她现在的恼怒。

不仅是他失约了她的及笄礼,更重要的是及笄礼上窥探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天堑。

昭蘅的及笄礼办得简单而隆重,本只邀约了几位与她相好的世家贵妇观礼。

她及笄前,秋雨已连绵数日。

翌日清晨,中宫的宫女说及春山上枫叶红了,万山尽染朱色,山峦叠嶂中犹如火云落凡尘。

佳期难得,皇后将一年一度的秋宴定在了她的及笄礼之后。

是日及笄礼后,昭蘅与皇后在众臣贵妇的簇拥下登山赏景。

山景壮观伟丽,昭蘅心中激荡愉悦,脚蹬羊皮小靴,搀着皇后沿着山道蜿蜒而上。

数日秋雨过后的山道虽有砂石覆路,却仍是泥泞路滑。

到了山中行宫,皇后见昭蘅精美华丽的裙摆沾满了泥污,赐了她簇新宫装,让她先回房更衣。

回到房中,盈雀俯身为昭蘅更衣补妆,笑道:“姑娘刚才看到谢家姑娘了吗?那便是他们为太子挑的太子妃,真是神仙妃子一样的人物。”

昭蘅困惑:“太子妃?”

盈雀将半阖的窗推开些许:“看,就是那一位。”

昭蘅朝窗外看去。

一道婀娜窈窕的身影从游廊上走过,见这厢窗牖洞开,朝昭蘅启唇而笑,黛发红唇,明眸善睐。

盈雀一一为昭蘅道来。

这姑娘来自金陵谢氏,其祖上曾出过三朝宰相,乃是南方士族之首。

皇上登基以来,南方士族盘根错节沆瀣一气,令北地政令不通。

而现在,谢家主动将家中长房长女送来京城,其联姻求好之意溢于言表。

谢家姑娘进京之后,很快便得了皇后一句“金陵富贵花”的夸赞。

富贵花,牡丹也,国色天香,雍容华贵。

皇后这一句夸赞,只差没直接点明她是未来太子妃人选。

今日皇后亲点了她登山赏枫,朝野上下无不猜测她对这个未来儿媳妇的喜爱。

昭蘅遥望着从容而去的谢家姑娘,眉头轻蹙。

那姑娘仙姿神容,贞静美丽,当真雍容华贵如牡丹国色。

就在这时,盈雀又附在她耳畔轻笑:“姑娘下午要去看郎君们骑射吗?今日娘娘还特地点了好多世家儿郎随行呢,姑娘看看可有合乎心意的。你现在及笄了,总不能一直住在宫里,你从小就有主意,也该趁早为自己谋算。”

昭蘅咬唇。

盈雀欲言又止,犹豫再三终究说出了心里话:“纵然太子这些年对姑娘不薄,太子成婚之后姑娘再要住在宫中却终是不妥。”

盈雀与她一同长大,除了主仆,情谊更甚姐妹,话已至此也顾不得僭越,直截了当点明昭蘅:“就算殿下看在多年情分,立姑娘为侧妃,前朝后宫无人,你在宫中也是寸步难行。还不如早早为自己打算。”

一刹那,昭蘅想到了李文简。

他从小养着她,极致地呵护,精心地培养。

可他们之间没有任何

承诺。

他对所有人都很好,对捡来的猫猫狗狗也很好,他像是太阳,平等无私地照耀天下每一个人。

他平等地爱他的每一个子民。

而她,也是他的子民。

她不擅长窥见人心,无从得知他对她的好是爱慕或是怜悯。

她想写封信问他,可又忍不住想他为何拒绝了她的陪伴,又迟迟未归。想得深了,甚至会怀疑这次秋宴也是他别有用心的安排。

让她看到未来太子妃,知难、识趣地自己退出,甚至安排了这么多俊美的郎君给她挑选。

他一向如此,细致周到地顾及她的感受。

她不能说自己因为他即将有太子妃而恼怒暴躁。

也不能说因为那些满天飞的传言而彻夜失眠。

她嫉妒那个贞静美丽的姑娘,嫉妒她生得那么好看,嫉妒她的家世那么显赫,嫉妒她是一朵耀眼的富贵花。

嫉妒令她丧失理智,一口咬上了他的肩膀。

李文简吃痛,闷哼一声,却没有松开她的手腕,仍旧拽着,他说:“从小到大我这么宠着你,是让你这样对我的?”

昭蘅的手腕被他捏得微微发酸,她悄悄缩了缩手,缓解酸痛。下一刻,李文简察觉到她要溜走似的,双手揽过她的肩膀。

昭蘅心跳得奇怪,听到李文简问她:“你又想嫁给陈珂了是不是?”

昭蘅冥思苦想,这个“又”是什么意思。想了很久,终于记起在年幼时她童言无忌曾说要嫁给小四郎。

她不明白,为什么年少的戏言都能被他拿来当做攻击的武器。

“不要你管。”

李文简揽过她,跌坐到藤椅上,昭蘅被带着侧坐在他的腿上。就像小时候,他抱着她坐腿上看书一样。

大了之后,他们最亲密的动作也不过李文简亲昵地刮一刮她的鼻子,或者是昭蘅扯着他的衣袖撒娇。

这样亲密还是第一次,昭蘅不喜欢这样的姿势,强行去推李文简的胸膛,抗拒地跟他拉开距离。他的胸口藏着怒气,肌肉绷得像石头。

千钧巨石,推不动。

又被捉住双手,她往后抽,亦是螳臂当车,反倒被他禁锢在怀里,半点动弹不得。

昭蘅泄气了,坐在他的腿上,生气地扭过头。

“你们一起去琅嬛阁,一起骑射,还一起去吃过陈记的馄饨,你为了他故意瞒过盈雀深夜不归宫,是和他在一起更快乐吗?”李文简的语速很慢,字斟句酌。

他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后,勾起细微的痒意径直钻进她心里,她不自在地扭动身子:“跟陈珂无关,没有他,我不是照样跟晚玉一起去琅嬛阁,一起骑射,一起去吃陈记的馄饨?再说了,我非得嫁人吗?我就算不成婚,绞了头发去皇觉寺做姑子,你也管不着我。”

李文简气笑了:“又要去当姑子了?”

他手掌宽大,仅有一只手便能轻而易举将她箍在怀中,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稍稍用力,她的舌

关便被打开,殷红的唇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李文简的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樱唇,柔软轻盈的唇瓣在他修长指间变了形状。

肌肤与肌肤贴近,昭蘅甚至能从他温热的指间感受到他清晰有力的脉动。

“我视你为掌上珍宝,你现在却只肯对别的男人笑。”李文简坐正,他看不见昭蘅,昭蘅也看不见他,只能从掌下她的轻颤中分辨她的情绪。他抚着她的脸,轻轻拍一拍:“来,告诉我,是我比不上他吗?”

昭蘅觉得他的怒意太莫名其妙,怎么?只许他暗中给自己谋划太子妃,还不许她有别的好友吗?

昭蘅性子要强,自己生气,要他更生气。

昭蘅:“我为什么要拿你们比?我根本没拿你们比过。”

“一个是从小养我长大的人,一个长大后自己挑选的志同道合的好友。”昭蘅故意说,“有什么好比的?”

她压低声音:“你刚才不是问我是和他在一起更快乐吗,我现在可以回答你,确实如此。陈珂虽然身体不好,可他是那么有趣……”

李文简手上加大力度,狠狠地攥紧她的下巴,她关节发酸发麻,余下的话都被掐回肚子里了。

李文简面无表情:“我记得你小的时候很可爱,现在这张嘴里说出来的话怎么跟刀子一样?”

扼住她下颌的手松开,李文简揽着她转过身来,迫使她面对自己。

昭蘅居高临下,目光躲闪却又忍不住被他吸引。

端若神明的男人浑身散发出勃然的怒气。

昭蘅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从他的怒意中找到了一种别样的扭曲和满足,她喜欢看神明失态,想要看他怒得失控。

“我也记得你从前很温和,从不似现在这般疾言厉色。”昭蘅借着幽幽雪色看他,“陈珂就不会这样,他……”

李文简忍无可忍,他手指的深深插入昭蘅湿润的头发,按住她圆润饱满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俯身,封堵住了那张可恶的嘴,阻止她说出更可恶的话。

他压抑许久,紧绷的身躯绷得愈紧。掌中人在带有攻击性的亲吻下不可遏制地颤抖。

昭蘅脑海中霎时一片空白,她的身体软软的,像积雪将要消融一般,伸手,拉住李文简的衣襟,攥紧在掌心里。

李文简亲吻得发狠,手指深重按压她的下巴,那一块儿骨头都发麻了。

昭蘅喘不过来气,无法呼吸,她转头想逃开桎梏,可按压在脑后的那只手抬起她的后脑勺,迫得她扬起脖子,承接他坚定而急促的亲吻。

她似乎闻到了草木蓬勃生发的香气。

意识模糊之际,她迷迷糊糊似乎看到一间破败的宫室里,地上铺着锦袍狐裘,两道身躯在狐裘上纠缠。挺括的锦衣扭曲、皱巴,汗水和口耑息让飘雪的冬夜里变得热气腾腾。

殿外银光洒入室内,照亮李文简那张谪仙般的面容。

是真非真的场面猝不及防闯入昭蘅的脑海,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她此时此刻莫名想得到他,彻底、完整地拥有他。

好似他原本就是属于她的一般。

在彻底丧失理智前,李文简终于放开了她。

昭蘅大口大口呼吸,跌坐在藤椅里,溺毙的感觉没有得到缓解,眼前只有他模糊发狠的面容。

李文简凑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后。

下一瞬,柔软的耳垂落入一片温热,碰上坚硬的牙齿。

他咬得克制、隐忍,弄得她疼,忍不住轻呼。意识缓缓回归,昭蘅才发觉,自己的手已经伸进了他的衣襟之中。

李文简倾身,下巴搁在昭蘅的脖颈处。

除了落雪沙沙的声音,天地间便只有他们急促的呼吸。

昭蘅颤声:“李文简。”

李文简声音暗沉又沙哑,抚摸着她的头发,沉沉:“你会想他这样亲吻你吗?”

昭蘅推开李文简的手,她大口呼吸。

李文简伸手,勾着她纤细的脖颈,汗潮的小臂贴着她的肌肤,感受她起伏的呼吸,要她不许乱动。

昭蘅安静无声,她低头,抹平裙上的皱褶,然后静静地凝睇着他。

“我不会给你做侧妃。”昭蘅说,“你亲了我也不会,有肌肤之亲了也不会,绞了头发做姑子也不会。”

李文简双手撑在藤椅上,望着贞静坚定的姑娘,望着她绯红微肿的唇。

良久,露出一个极清淡的笑。

“不会。”李文简说,“不会让你做侧妃,也永远不会有侧妃。”

*

次日清晨,昭蘅起来时已经停雪了,院中堆满积雪,白茫茫一片。

昭蘅更衣之后去李文简房中叫他一道回宫。

敲响房门之后,并没有人回应。

“书琅哥哥。”少女声音娇俏羞赧,“起来了。”

房中无人应答。

昭蘅手扣在门环上,犹豫片刻,推开房门。

——屋内炭火已残,漂浮的冷气沁人心脾。

住在屋里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只留下一炉烧残的炭灰。

她顿了顿,转身走出房门。

侍女端着早膳进来,告诉她:“卯初殿下就先回宫了。”

昭蘅站在房中,有点茫然。

她看着倒在地上的藤椅,那张可怜的椅子昨夜承担了两个人的重量,又被李文简无情地带翻在地。

就那么可怜巴巴地躺在地上。而那始作俑者没留下只言片语就悄然离去。

简单地用了早膳,她稍作休整让别院管事备马准备回宫。

从游廊出来,远远便瞧见穿过松庭而来的那道身影。

见他去而又返,昭蘅略有些意外。

她知道他不会舍下自己,却不知他为何一早回宫又不带她。

少女明艳的面庞渐渐浮起一片笑意,李文简目光扫过她轻轻翘起的唇角,也笑了起来。

“你不是回宫了?”昭蘅站在廊下,

看到他的笑颜,两颊烧得厉害,挪到廊柱后,挡住了半张脸。

李文简深深望着她:“你没走,我怎么会走?只不过给你带的礼物忘拿了,回去给你取了礼物,便来接你。”

他阔步走向她,将手中的匣子递过去。

昭蘅接过那匣子,没有着急打开,反倒是抬了抬下颌,与他对视:“不是马上就要回宫了,有这么迫不及待吗?”

李文简忍不住笑了:“嗯,一刻钟也等不得,半刻钟也等不得。”

昭蘅静静望着李文简,他生得真好看,笑起来更加好看。

看了他这么多年,再看别的谁也不顺眼。

那日秋宴上,世家儿郎几十上百,却无一人有他的风姿。她每看一个总会在心中暗暗与他比较,谢家的没他英气,刘家的不如他温厚,张家的文才不佳……

他是高悬九天的太阳,独一无二,无人堪比。

昭蘅拨开锁扣,打开那匣子,却见里面躺着一册明黄圣旨。

她满眼困惑看向李文简,他抬眼看她,示意她展开来看。

昭蘅手执卷轴,赤金的字跃然眼底,从第一个字看到末尾的朱砂印,昭蘅神情从愉悦变成了错愕。

——那是一纸册封她为太子妃的圣旨,御笔朱批,白纸金字。

李文简昨夜从她带有哭腔的一句“不做侧妃”里品出她的不安,一早便回宫恳请皇帝写下立太子妃的圣旨。

他知道,这张圣旨比千言万语更能安抚她的情绪。

“没有落日期?”

李文简抬眼看她:“你总说天下之大,不是想四处走走吗?你既要走,那我便陪你去走一遭。等什么时候你不愿走了,便再这圣旨上添上日子,做我的太子妃。”

前世阿蘅有两大遗憾,一是父皇因病急逝,她未曾做上太子妃便被拥上后位;二是年纪轻轻便被困于宫中,未曾见过塞北雪,江南花。

幸好上天给了他机会,让他得以弥补她的遗憾。

昭蘅目光看入他的眼里,半晌,她眼中有了湿意:“你总待我这么好。”

李文简笑了,朝她伸出手,她未曾犹豫,将手放在他掌心。

他用力握紧,牵着她走入雪地之中。

“阿蘅。”李文简叫她的名字,“你是我终其一生爱护的宝藏,你不知道,我有多爱重你。”

从前世到今生。

从此刻到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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