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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梦中是劫

我们,不如从头来过。

带着这样忐忑的妄念,奚玄卿满怀希望的同时,心底愈发惴惴。

他带着凤凰蛋,来到这片几乎与世隔绝的涿光仙山。

是他曾想送给仓灵的世外桃源。

无论走到哪儿,他都将凤凰蛋揣在怀里,捧在掌心,时时刻刻用自己的体温捂热这如冰凉玉石般的蛋壳。

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快些破壳,快些长大吧。

待到下一个春天来临时,是不是就能重逢?

又想,还是慢些吧。

这样的时光他想多留着点,用来惦念。

因为他知道,破壳长大后的凤凰会渐渐恢复全部记忆,生怕相聚的一刹那,转瞬便成别离。

时光不会为他停留,也不会为他加速。

他是神,他可以让霜雪落在六月,也可以让秋叶透出新芽,唯独不能左右凤凰蛋的成长。

阴晴又圆缺,花开复凋谢,春风绿过柳叶,蝉鸣后又初雪。

就那么徜徉过几次春夏秋冬,四季更迭。

那一日,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阳光暖融,春风温柔。

他抱着凤凰蛋站在溪水畔,葱茏边,沐浴暖阳。

忽然,细微的破碎声传入耳中。

就像玉石磕碰在名贵瓷器上。

他垂睫,便见玉胎瓷胚的蛋壳生出一抹裂痕。

瞳孔骤缩,掌心发汗,他压制着紧张搏动的血脉,紧紧盯着那抹裂纹。

沉寂了许久。

就在他以为不会再发生什么时,犹如窑烧瓷胚炸出冰裂一般,一瞬间,蛋壳全部裂开,绽出漂亮的纹路。

他屏住呼吸,伸手去抚蛋壳,猝不及防一只毛茸茸的脑袋顶在他掌心。

!!

是温暖的,柔软的。

那一瞬,枯木逢春,他埋在心底,用心血浇灌的种子破土而出,招摇着生命新长出来的模样。

奚玄卿深吸一口气,挪开掌心时,小鸟脑袋晃了晃,歪着头看他。

他仅能视物的那只眼忽然湿润,再度落下一滴神泪。

就像他预想的那样,小凤凰破壳后,被他慢慢养大,褪去一身绒毛,长出漂亮的雪白翎羽,从一只手掌便可托住,长成英姿勃发的俊美模样。

他的翎羽是雪白的,阳光折射下又隐隐泛出雨后虹色,羽翼丰满,尾翎光彩熠熠,像一条长长的锦缎,流动浮波,弧线优美。

又不知多少个岁月过去。

那一晚,他搂着凤凰沉沉睡去,再醒来时,掌心的柔软依旧,却不是绵密绒羽,而是……细腻光滑的皮肤触感。

奚玄卿一怔,整个僵住。

他的小凤凰倏忽间,便化作人形了,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他难以言喻自己此刻的心情,只能僵在那不动,想让时光停驻,直到他足以想好应对办法。

睡梦中的人轻轻

翻了个身,又往他怀里挤了挤。

奚玄卿一阵阵的喜悦,又一阵阵的后怕。

化作人形,那便意味着……记忆开始回归了。

说不定,在化形的那一刻,便已经恢复记忆了。

什么时候回归的?回归了多少?在这一刻,成为奚玄卿最为焦头烂额的问题。

他不敢动,不敢惊醒凤凰,也怕惊醒自己的美梦。

他不敢点灯,偏偏仅剩能视物的那只眼,过于通透,即便在漆黑的夜里,也能视物清晰,犹如白昼。

几经颤抖的羽睫微垂,他望着依偎在他怀中,浑身赤.裸的少年。

胧月透过窗棂,倾泻一片白绸,为少年盖上一层光锦。

真的很漂亮,微微发光,就像光透过绣着芍药的锦屏,每一瓣都在绽放。

奚玄卿手足无措。

指尖都颤抖地厉害。

触碰到的肌肤是柔软弹性的,光洁如玉,婴孩也比不上的娇嫩,稍微用点力去抚,都生怕留下红痕。

是破壳新生带来的崭新开始。

曾经在凡尘境三百年吃过的苦,曾经被九天清气灼过的伤,曾经被弱水侵蚀过的疤,被天狱鞭笞留下的痕,被他拔过翎羽的伤……

随着涅槃时的那场大火,被焚烧干净,都消失得彻彻底底。

如今,是新生。

一切都重新开始。

他再也克制不住,为少年盖上一层衣袍,拢入怀中,整个圈住。

真真实实地感受着少年的体温。

不再冰凉刺骨,不再行将就木,而是……真正的炽热温软,生命蓬勃。

我们……原来真的可以,从头来过。

可他抱着温暖的身躯,心底愈发踌躇。

待到仓灵醒来,他会恢复多少记忆?到时候他若不要他了怎么办?或者恨地想杀掉他,又将如何?

过往的一切,就像扎根在血肉中的一根刺,即便伤口愈合,什么创伤都不看出来,那根刺到底还是埋进血肉,永远无法祛除了。

他默默望了眼窗外月。

这轮月是圆的,美好地像幻梦。

他恨不得黎明永远不要到来。

拼命地用一些念头去压抑心底的不安。

他想,仓灵涅槃后,有的都是凤凰本性,沾染的其他习性都已忘光,他会如同一个懵懂孩童,或许连走路也不会,或许吃饭的时候连碗筷都不会用,也不懂怎么穿衣。

但没关系,他有大把的时间,余生都可以慢慢教他。

他哪里也不去了,就留在这片桃源梦乡,永远陪着仓灵。

若是仓灵想出去看看,他也可以陪着他行走人间,带他看遍四海八荒的景,陪他吃遍烟火人间的美食。

就像曾经的他——那个名叫奚暮的人一样。

陪着他的阿灵,捧他在掌心,捂他在心口,用自己的胸膛为仓灵造一个温暖巢穴。

他想了很久很久,不知

不觉,天便亮了。

朝阳倾泻进窗棂,仓灵被他抱在怀中,羽睫颤了几下,缓缓掀开。

他习惯性地蹭了蹭奚玄卿的胸膛,习惯性地扭头,想用喙去梳理羽毛,却发现自己的喙根本碰不到身体,他迷茫地眨了眨眼,看着自己长出的手,他的喙也变了模样,成了温热的两瓣软肉。

他抬手去碰自己的脸,胳膊一掀,披在身上的白袍滑落,露出一副纤细柔软的身躯。

又被一只大手捏着衣服盖上来,将脖颈以下全部遮住。

仓灵迷茫地瞪大眼睛,抬眸看着奚玄卿。

奚玄卿心底微涩,喉结滚动,将紧张咽下。

仓灵这模样……

应是还没记起什么。

奚玄卿顿了顿,又为仓灵掖了掖衣袍。

仓灵晃了晃脑袋:“我……我快喘不过气了,衣服要掐死我。”

凤凰本就是天地灵胎,聪颖非常。

他还是幼鸟时,听着奚玄卿说话,便学会了。

只是一字一顿的,还不熟练。

奚玄卿微微松手,仓灵便一把拽下袍子,又将那光照下白地刺目的身躯露出。

衣袍只能遮住他腰腹以下。

奚玄卿垂眸,不敢多看,磁缓嗓音沉沉道:“抱歉,还没来得及为你准备衣裳,你先穿着我的,我很快会为你……”

他话音未落,还保持着鸟类习性的仓灵直接越过他,跳下床,衣裳一半搭在床沿,一半跌落在地。

少年一把拽开门,阳光倾洒在他身上,玉脂一般,他回眸笑了笑,赤.裸浑身,却毫无羞耻感地在奚玄卿面前遛鸟。

“嗨呀,我不穿衣服,我不喜欢。”

奚玄卿皱了皱眉,快步走过去,将衣服给他披上,拢得严实。

“不行……会被别人看见。”

“别人?”少年澄亮的眼眨了眨,“这里有什么别人?没有哇。”

“有的,九方……”

话音忽止,奚玄卿怔了片刻,有些想不明白。

仓灵说的没错,涿光没有别人,也不会有别人进的来。

可自己刚刚为何脱口而出九方遇的名字?

九方……他怎么可能在涿光?

他明明将九方遇阻拦在禁制之外……

禁止之外?

不是楼下吗?

你让他进来了,你怕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仓灵,才留下九方遇,楼下还有一只幼犼,你打算养来陪仓灵玩的,你不记得了吗?

……是吗?

奚玄卿觉得自己应是在两场涅槃劫中,伤得太重,已经生出幻觉。

这里根本没有九方遇,也没有什么幼犼。

他坚定地对自己这么说。

却一把抱起仓灵,往楼下走。

让他坐在自己臂弯,高高抱起,少年刚化形,没什么分量感,体型也纤瘦细长。

被抱起来时,他甚至有些兴奋,

一双玉臂从白袍里探出,揽住奚玄卿脖颈,柔软温热的手臂皮肤触碰在奚玄卿脖颈耳侧。

少年笑嘻嘻的:“哎呀,你怎么耳朵红了?”

“……”

奚玄卿紧张又矛盾分裂的情绪,少年感受不到,他只笑嘻嘻地贴着他,又问:“……是因为喜欢我吗?”

喜欢……

涅槃后的凤凰心灵纯粹,尚未恢复记忆时,又如何懂得什么是喜欢?

又怎会知道心底某种情绪该用“喜欢”这个词来表达?

奚玄卿看着空荡荡的木屋一楼。

没有九方遇,门口也没一只幼犼。

可他为何总觉得九方遇就在这里,那只犼会很喜欢仓灵,会来找仓灵玩。

他闭了闭眼,内审自身,没有心魔,复又睁开,这里也不是什么困住他的幻境。

仓灵抱着他又贴了贴。

“你怎么不理我呀?”

奚玄卿望着这双眼,顿时便不想再验证什么真的还是假的了。

仓灵在怀中,身体是温热的,喜欢和他贴在一起,他们之间没有隔阂。

可为什么总是不安呢?

奚玄卿哑声道:“……没有,没有不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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