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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交颈缠绵

他蓦然回首。

便见远处走来一个青年,他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朝仓灵而来。

他被逐出逍遥宗,没再穿青绿色的弟子服,只一身灰白色窄袖直裰,长发高束,马尾飒沓。

他不再需要避讳师叔祖,便摘了面具,将那张俊俏的脸露出。

这般简陋的穿着,也未消减他俊逸英朗的气质。

是奚暮!

是他的奚暮!

一双春水里浸过的桃花眸,又是温柔,又是不可思议,又是心疼地凝着仓灵。

仓灵眼前泛出光花。

不晓得是午后太阳太耀眼,晒得他眼睛疼,还是心绪太激动,这些日子的委屈浸涌而出。

奚暮朝他疾步走来时,他亦是奔赴而去,一头扎进奚暮怀里。

小声啜泣,慢慢地,都成了嚎啕大哭。

奚暮紧紧抱着他,也不嫌脏,摸着他后脑安抚。

他跋山涉水千万里。

终于,又回到了最温暖的怀抱。

“呜呜,我找了你好久,好想你,我问他们你去哪儿L了,他们都说不知道。”

归黎城一家客栈的客房中。

热腾腾的洗澡水直冒雾气,氤氲满室。

热水一捧捧往他肩上冲,水流顺着瘦削的肩膀滑落,身上都暖和了,仓灵才觉察出些许真实。

奚暮看得心疼。

他的小仓灵像洗去尘埃,露出的饱满珠玉,却瘦了好多,锁骨愈发明显,小臂足踝间,还有许多细小的划痕,都是翻山越岭时,不慎擦破的。

奚暮的手指一寸寸抚过他头皮,用皂角帮他洗干净头发,又耐心地用梳子一点点顺开他打结的长发,实在梳不开的,也不舍得剪掉,慢慢地替他理着。

太舒服了,仓灵禁不住喟叹一声,昏昏欲睡。

又被满腹辘辘饥肠折腾清醒。

他抹去眉眼间的水珠,哀戚地看着奚暮,舔了舔热雾熏红的嘴唇。

不需言语,奚暮起身,又拎起桶,加上热水,而后推门出去,回来时,已端着一托盘的食物。

仓灵眼睛一亮,忙不迭往嘴里塞。

鲜嫩嫩的果子,软糯糯的桂花糕,吃得两颊鼓囊囊的。

“慢点吃,别噎着。”

奚暮端着花果饮,凑他唇边,一点点给他喂着。

吃饱喝足,也洗干净了。

奚暮又拿了一身柔软的衣服给他披上。

新衣服像是桑蚕丝的材质,穿在身上一点都不硌皮肤,尺寸也是仓灵的,穿着正正好。

仓灵歪了歪脑袋,看着收拾洗澡水的奚暮,对方身上穿的明显粗糙,是最普通的桑麻料子

。()

便问:“我这衣服,你买的吗?你哪儿L来的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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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暮倒完水,阖上门,见夜色已至,又点了盏明亮的蜡烛。

回到床榻边,给仓灵擦头发。

“不必担心这些,总归,养你的钱,我有在攒着。”

仓灵吸了吸鼻子,眼眶又红了。

他忽然想起一句话。

是在找奚暮的路上时,途径戏园子,隐约听见的戏词。

——看一个人对你好不好,不是看他有没有万贯家财,愿意施舍多少给你,而是他明明生活拮据,却愿意将自己的全部都给你。

戏文里说:想要一个人,愿以稀世奇珍换;想爱一个人,愿以毕生所求换。

前者是欲,或是情.欲,或是占有欲。

后者是痴,看得穿,望得透,明知前路繁花似锦,偏垂眸,只见掌心一片镜花水月。

仓灵想,奚暮大约便是这样的人。

他脑海中,似有一抹印象与眼前的奚暮重叠。

光风霁月,风骨凛然的青年,曾一袭鹤氅白袍,为他褪下,曾前途无限,荣耀无双,亦为他舍去。

他痴迷地看着奚暮。

冷不丁开口:“奚暮,你是不是为了我放弃过很多……”

光明的前途,矜贵的身份……乃至身家性命。

奚暮愣了下:“何出此言?我……我本来就只是逍遥宗一个外门弟子,修为不济,也无甚财帛,离开不离开,都是这样的。”

仓灵眨了眨眼,瞥见奚暮眼底的卑怯,心底难过地泛酸水。

他跳下床榻,赤着脚,咚咚跑去案桌边,将那邋遢的大布袋抱过来,往床上一倒。

无数漂亮的宝石堆满了锦被,五颜六色,绚丽夺目。

“这是……”

奚暮难以置信。

仓灵迫不及待地将宝石一把把往奚暮怀里塞。

“你看看这些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你就不用进秘境找什么宝贝了,拿着这些能养活我吗?”

宝石自然都是真的。

奚暮不是有眼无珠,见识浅短的摊贩,不需掂量,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都是灵气浓郁的灵石,比普通宝石都要金贵,即便是秘境深处,也产不出几枚,仓灵却一下子拿出一大袋,足有上百枚。

“自然是真的。”

奚暮揽着仓灵坐下,将他赤.裸的脚塞进被窝里暖着。

“你从哪儿L弄来的?”

仓灵目光闪避,犹豫了会儿L,抵不过奚暮灼灼目光,还是道:“是他找来,坠在我床榻前的珠帘上的,说是给我赏玩,我……我跑路的时候,都摘下来,想带给你。”

“……”

“你是偷跑出来的?师叔祖不知道?”

仓灵没回答,只垂着眉眼,紧紧咬唇,不说话。

少年没什么心眼,心思都写在脸上。

不需得到回答,奚暮也明白了。

() 师叔祖对仓灵的占有欲令人心惊,又那么宝贝他,怎么可能放他来找他,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仓灵吃这么多苦?

师叔祖定然是不知……

“……他知道。”仓灵忽然说。

嗓音喑哑,吸了吸鼻子,颤着睫小声说:“我……我好像杀了他。”

奚暮心头一跳:“……你说什么?”

两滴泪坠了下来,落在奚暮手背上。

仓灵抬眼,泪水蓄满眼眶,眼尾通红,睫毛一颤,晶莹落下,绽出一朵水花。

像是生怕奚暮再度从眼前消失,仓灵紧紧攥着他的手,捧在双掌之间。

“他不许我找你,还将你赶走了,我就生气了,可他……“

仓灵将那晚的事,一点点道出。

说到奚玄卿要将他拴在身边,说到奚玄卿将他桎梏在怀里,咬了他,要吃他。

他指着自己的嘴唇。

可那痕迹早已愈合,红润的唇上只有花果汁留下的晶莹。

他又望着桌上托举蜡烛的灯台,望着底端的烛针。

“我怕他追上来,把我关起来,继续吃我,我又找不到武器杀他,只能用那个……”

“我记得我扎了很多下,我也不知道他死没死。”

仓灵惶恐极了。

瞪大眼睛:“奚暮,你说他死了吗?要是没死,会不会追来报复我?我真的扎了很多下,烛针都差点断了。”

奚暮没说话。

可那双一直凝视仓灵的桃花眼,忽然熏上一层雾,一抹红。

奇怪的是,即便他和奚玄卿长得一模一样,即便这双眼泛起一样的红雾,仓灵也不觉得恐惧,只是困惑。

“奚暮,你怎么了?”

“你说话呀……唔……”

微凉的唇贴上仓灵的。

只是轻轻触碰,明明盛满占有欲,却竭力克制。

奚暮眼睫微垂,嗓音喑哑:“……是这样吗?”

仓灵愣了下,摇头:“不是的,他像是要吃人,你这个……不是的。”

奚暮抱着他,掌心顺他后背,让怀中僵硬的身躯渐渐柔软下来。

“怕不怕我这样?”

哪样?

贴着嘴唇吗?

可奚暮没有要吃他的意思,甚至惹得他心底有些痒痒的,感受很古怪,仓灵说不出来。

他想了想,轻轻摇头:“不怕,我……很喜欢你这样。”

仓灵扬起脖颈,主动往奚暮唇上贴了一下。

在抬眼时,对方眼尾更红了,抱着他的双臂也紧了紧,甚至于怀中体温都在骤然升起。

奚暮垂眼,又吻了他一下。

“仓灵,那不是吃,他是在轻薄你,占你便宜。”

“……啊?”

“仓灵,我有一点不高兴。”

奚暮滚烫的脸颊埋在仓灵颈窝,鼻音很重。

“为什么不高兴?”

奚暮眼眸落在仓灵唇上,红润的,很有光泽,似乎还有些甜,一想起这样的地方被另一个人品尝过,与世无争了一生的奚暮,骤然生出怒意,心底不是滋味。

他指腹轻碰了下仓灵润泽的唇瓣。

“你这里被别人弄伤过,我想帮你洗干净,好不好?”

眼底的猛兽像要冲破困笼。

偏偏他竭力克制,小意温柔地同仓灵商量,征求对方同意。

气氛太旖旎,浑身都是热的。

仓灵明明知道自己唇上的小小破口早已愈合,明明隐约感觉到这不是拆吃入腹的那种“吃”,而是有一种让人浑身发热,脉搏极速跳动,呼吸变得急促的“吃”。

可如果是奚暮……

仓灵没有说话,跪坐在床榻上,微撑身躯,双臂揽住奚暮脖颈,一双饱满莹润的唇凑上去,贴了贴,又探出舌尖,微微湿润对方。

奚暮心底一颤,深吸一口气,维系最后的理智。

“我不能骗你,仓灵,这不是‘洗干净’,是吻,是最亲密的关系,才能做的事。”

“是我妒忌了,占有欲作祟。”

“仓灵,我喜欢你,想同你成为彼此间的唯一,我……我只要一想到他对你动手动脚,甚至……吻过你,我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仓灵眨了眨眼,满床的宝石璀璨熠熠,映进他盈盈眸光中。

他又俯身,碰了碰奚暮的唇。

“我知道了,我也想这样。”

“他那样于我而言,是咬,你这样……是吻。”

再也没有犹豫。

心底猛兽撕破囚笼,双唇碰上,不再是浅尝辄止,唇舌纠缠,吻地愈热,耳鬓厮磨间,仓灵耳根已红透,羽睫上也缀了点泪,倒不是伤心难过,而是太刺激了,喉咙间也漏出细小的哼吟,他从未体验过这样的亲密。

甚至不懂矜持,忍不住寻求更多,主动凑上去,去纠缠,去索取,去寻觅更多甜。

彼此的呼吸都是烫热又急促。

好渴……

仓灵喝过花果汁,气息都是香甜的,勾着奚暮吻得更深,索求不够。

缠绵的吻,渐渐变得激进又炽热,甚至有些狂躁,喉结滚动,吞咽,唇齿磕碰湍急。

更像是真正的吞吃入腹。

偏偏,仓灵很喜欢似的,揽着奚暮的脖颈,越扣越紧。

对一个人有欲望,无论是占有欲,还是情.欲,那都未必会去爱。

或是逢场作戏,或是懵懂不知。

但爱一个人的时候,欲便是最真实的反应,是克制不住的本能,是最初的渴望。

一个人,不会为了欲,去爱另一个人。

无论是奚玄卿那一夜,骤然生出的情.欲,还是奚玄卿对凤凰的占有欲。

那都不是爱。

至少,现在还不是。

但若有爱,欲的产生是控制不住的,爱到深处,却能为了不伤及对方,让

欲不去发生。

直到……对方点头。

一盏幽微烛火噼啪燃烧。

静谧夜色,云散月出,透过窗棂照进屋内一角。

湍急炽热的吻,非但没有结束,反倒愈燃愈热。

不够……

怎么都不够……

像是渴了几百年,渴了几辈子。

所有的所求不得,都在今日,得以圆满般。

仓灵浑身滚烫,脸颊红透。

微微发着抖,又怕又渴,能感受到揽在他后背的手掌渐渐握住腰,彼此胸膛相贴。

奚暮的心跳急促热烈。

好暖……

仓灵忍不住喟叹,整个人蜷缩进对方怀里,又被一双有力的臂弯抱紧,放着他缓缓躺下。

身下压的是无数斑斓宝石。

可奚暮觉得,眼前人衣裳早已揉乱,微掀的衣襟下,落了点点梅花的霜雪更是璀璨夺目。

他轻轻将少年沾在脸颊上的发丝撩开,别在耳畔。

望着那双莹满红潮的眼,缠绵地落下一吻。

像是已经将那些该死的痕迹抹去,他搂着仓灵,静静躺下,吻了吻他额角鼻尖。

窗外,寒月森冷。

乌云又将月光遮去。

奚玄卿半边身体都浸在血中,他站在一株枯藤老树上,指尖还在滴血。

一双眼洇成猩红,死死盯着那扇半阖半敞的窗。

几乎被掏干脏器的魔,奄奄一息,犹在嘲笑他:“那个人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可魔种说讨厌你,喜欢他。”

“你地位尊崇,拥有神骨魔脉,和魔种该是绝配,却还是比不过那灵力低微的修士。”

“这滋味如何?”

这只魔族闻着味,找到了仓灵,潜伏在外,伺机而动。

被奚玄卿抓到,便逃不过一个“死”字。

他心中有数,并不惧怕死亡。

能激得那拥有神骨魔脉的逍遥宗师叔祖入魔,于魔族而言,倒是大功一件。

“……是吗?”

“不如?”

奚玄卿洇满血红的眼,微微垂下,看着那魔族。

他想:无论这个奚暮,是不是他的另一个石身,都不该活下去了。

应该彻底消失。

魔族蛊惑道:“你是不是很想杀了那个人,杀了他,你就可以占有魔种,你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只要你够会模仿,你可以成为他,然后……永远陪着魔种。”

“今夜,同他交颈缠绵的人,便是你了!”

奚玄卿垂眸沉思。

“奚玄卿,你的魔脉就要压过神骨了,你离入魔不远了!”

须臾之后,他指尖再度染上更多的血。

这只魔族的脖子被他彻底拧断,死前,那双眼依旧诡异地看着奚玄卿,笑意悚然。

奚玄卿血染半身,没有一滴是那魔族身上的。

被仓灵一针针扎破的脏器和血肉,从未愈合过,还在不断渗血。

他曾为了仓灵,发过心魔誓。

若伤了奚暮,他便不得好死。

可他已眼睁睁看着他的仓灵,他的凤凰,同另一个自己蜜里调油,缠绵悱恻,教他如何还能忍?

刚刚,那魔族说什么?

杀了奚暮,成为奚暮,他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只要他在涅槃劫中演一辈子戏,骗到仓灵渡劫成功,是不是就能圆满?

恶意滋生,不可遏制。

奚玄卿看着那扇窗中灯火熄灭,听着隐约传出的笑声和卿卿私语。

而他,一身血腥,双目赤红,如同地狱修罗。

从神坛跌落。

从一个无情无欲的四海八荒三重境的掌权神尊,坠落深渊,成了这幅样子……

他站在寂寥枯木上,只觉头晕目眩。

屋内不知在说什么。

他听见仓灵欢快的笑声。

又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或许是衣裳脱掉的摩擦声,或许是接吻时湿润的水声……

他却从枯木上直直坠落。

精疲力尽,鲜血从后背洇散,一片片凋零的枯叶,纷纷落下,将他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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