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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回到周琨钰这边,在辛乔没找她的这段时间,她的确忙于理清自己的感受。

因为她不习惯失控。

辛乔带给她的失控感,那日玄关落于颈间的吻,是第一次。

而被打那夜来找她时说出的一句“问心无愧,夜夜安枕”,是第二次。

前者让她拎了拎脚踝,难耐地蹭在自己细瘦的脚腕。后者让她……她也说不好。

关于王敏辞的一位患者辞世这件事,周琨钰的确不大需要安慰。她是十分成熟的医生了,记得尚且青涩的时候,有次跟着老师俞怀远上手术台,那时她还不是一助。

俞怀远提前找过她:“风险预案记熟了么?”

周琨钰点头。

“好,我坦白告诉你,这孩子病情复杂,我们是从死神手里抢人,上了手术台,无论面对什么情况,看清我的动作,记清我的每一步处理。”俞怀远问:“知不知道要当好一个医生,最重要的是什么?”

周琨钰望着他。

“是狠心。任何时候,不要让你的感情影响你。”

周琨钰记得很清楚,那场手术持续了九个小时。

最后的最后,那个孩子没有救过来。

病床空掉的那一夜,周琨钰一个人坐在办公室。俞怀远走进来,递给她一个红豆面包、一盒牛奶:“忘掉那个孩子。”

他的语气很平稳。

周琨钰接过,俞怀远在她身边坐下,撕开红豆面包大大的咬上一口:“忘掉那个孩子,吃好你自己的饭,睡好你自己的觉。等下一次拿起手术刀的时候,手不要抖,心也不要抖。”

“把这些全部吃完,不然,不放你走。”

周琨钰一口口把红豆面包往嘴里塞,觉得糊在嗓子眼,又用力吞一口牛奶。

直到俞怀远站起来,拿走她手里空掉的包装:“好,你回去吧。”

路过洗手间的时候,她在门口站了半分钟,细瘦的手指紧攥成拳,然后一脸平静的走进去。

把方才尽数堵在嗓子眼的红豆面包,哇地一声全吐了。

她漱了口,又洗了手,一脸平静的走出来。

走进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医院超市,又给自己买了个红豆面包,坐在超市门前的长椅上。

她记得那天风很大,深秋的夜里刮着西北风,不断从她身后吹来,把她的黑发往前撩,以至于大口大口吞咽红豆面包的时候,不断咬到自己的头发,又被她伸手揪出去。

她狠狠动着后腮,在心里对自己说:周琨钰,要是再吐了你就给我滚去辞职。

有人站到她面前,很轻的叹了口气。

她抬眸,是俞怀远。

俞怀远放低了声音告诉她:“我有一个玻璃罐子。”

后来,周琨钰也有了个像她恩师一样的玻璃罐子。对离开的那些人,她不记名字,用张空白细长的纸折颗星星放进去。

合上盖子,就忘掉。

不是什么

浪漫情怀,而是面对死亡,是每个医生的必修课。她从前不曾失眠,失眠,是从知道周承轩的某件往事开始。

所以当辛乔来找她,对她说出“问心无愧,夜夜安枕”这句话时,她的眼神落过去。

那张清秀的脸上,一双眸子亮得如天边寒星。

周琨钰的心被刮出了一层毛茸茸的边,不是从辛乔用指腹轻揉她的下颌开始,而是从她以前所未有的认真,望向这双寒星般的眼开始。

走到玄关,她关了灯,说不上是不想再看那黑白分明的眸子,还是让那双眸闪耀得更分明。

世界是片混沌的灰,就像此刻裹住她们的夜色,她周琨钰藏在里面,周承轩藏在里面,她身边所有的人藏在里面,适应得好似变色龙。

唯有辛乔。只有辛乔。

为什么她可以这么干净?

凭什么她可以这么干净?

每每对上那双眸子,周琨钰总忍不住问自己,如果辛乔置身于她的处境,辛乔会怎么选、怎么做?

周琨钰一时也说不清,自己是想保护,还是想破坏。只知道身体向辛乔的靠拢,是本能。

失控的感觉第二次袭来。

辛乔的皮肤很烫,脉搏鲜活地跳。她忽而觉得卑怯。

是的,优渥的家境助长了周琨钰的骄傲,她并没有想过某天面对一个人,她会生出类似于卑怯的情绪。

知道周承轩的往事后,至少到目前,她并没有站出来。她像藏在一片灰雾里一个灰淡的影子,这样吻上去,会不会弄脏了辛乔。

她有些难耐地喘两口气,揿开玄关的灯,抬手,指腹贴在辛乔的颈间,轻轻地揉了两下,方才退开。

辛乔起先闭着眼,往后退了一步,一手压在自己身后,抵倚住墙,缓了会儿,方才张开眼。

清亮仍是清亮,只是眼尾染了一点欲念的绯,望着周琨钰,很轻地抿了下唇角。她还穿着跟周琨钰同款的拖鞋,鞋尖在木地板上轻轻蹭了下,目光先是落在周琨钰下颌有伤的那一块,用目光轻揉了揉。

在周琨钰的鼻尖停一停,那鼻尖方才在她颈间蹭过。

又在周琨钰的睫毛停一停,那睫毛方才在她颈间轻扫,像蝶翼。古代诗人弄错了,春日的花不是被风吹开的,是蝶,蝶翼在那花瓣尖轻轻一扫,那尖尖的一小处便透了绯色。

她不去看周琨钰的眼,让视线悬停于周琨钰的睫毛。这其中的差别很微妙,像是有人迫不及待想要看清你,又不敢真的太快知道那答案。

因为她的心脏跳得有点快。她需要多一点的时间,去消化,去感受。

周琨钰方才贴着辛乔时,并未跟她心跳同频。

反而是这会儿望着辛乔的神态,心脏跟着她一同,抢拍似地跃了下。

直到辛乔盯着她的睫毛说:“不早了,我先走了。”

周琨钰抿了抿唇瓣,轻轻“嗯”了声。

不对劲。

辛乔走后,周琨钰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是一个最不应该失控的人。在她这样的家境里长大(),人生是一眼望到头的顺遂?()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每一步被规划得清清楚楚,顺着走下去,便可拥有毫无荆棘的人生。

所以辛乔没来找她的这段时间,她也没去找辛乔。

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把自己的感受理清楚。

直到某天宵夜桌边,周承轩问她:“这周日不值班吧?”

“不值。”

“好,跟我去个应酬,钟文教授也在,认识他,对你的下篇论文会有帮助。”

那时她们在喝燕窝,品质仍是不令周承轩满意,把阿姨叫过来问:“怎么回事?”

语气是温和的,内容是严厉的。

周琨钰把瓷勺搁在一边,抽张纸巾摁了摁唇角,望着周承轩那向来儒雅的神情,刚要开口。

代珉萱大抵一直望着她,这会儿抢在她之前:“阿钰。”

“周日晚上跟爷爷去应酬,那你下午要去美容会所吧,我同你一起。”

沈韵芝轻转了下腕子上品相极好的和田玉镯:“多大了,去趟美容会所,还要姐姐陪?”

说话间笑起来:“不久后,该是要改口叫大嫂了吧?”

代珉萱顿了下,倒是周琨钰笑容不改,站起来,掌根轻轻摁在桌沿:“阿姐事情忙,不麻烦阿姐,我自己去就是了。”

“我有点累了,先回房休息。”

周承轩放话:“去吧,先前小王那件事,不用放在心上,不是你们的错,我自然找人处理好。”

科室里再资深的医生,在德高望重的周承轩面前,也不过是“小王”。

周琨钰回了一下眸:“是,我知道不是我们的错。”

她的潜台词好像是:那以前手术台上的事呢?是爷爷你的错吗?

代珉萱坐在沈韵芝身边望着她,手不动声色的加力,拈着瓷勺的指节更明显的凸起来。

周琨钰未再置一词,转身走了。

代珉萱不知找了个什么由头追出来:“阿钰。”

又随她走远了一段,方才压低声:“刚才如果我不拦,你打算跟爷爷说什么?”

“我告诉过你很多次,别冲动,没意义,爷爷不会承认的。”

周琨钰望着院落里的置景灯,把山石打得青幽幽的,影子是一片混沌的灰。

“阿姐。”她唇瓣嚅得很轻:“那是人命。”

“爷爷用他独创的那套手术法,也救过很多人的命啊。”

“就因为他在手术台上救过很多人,他在手术台上的错就能一笔勾销?”

代珉萱紧了紧唇,声线进一步压低:“那你想做什么?你真以为跟爷爷闹翻,失去的只是优渥的生活而已么?”

“你出身在周家这样的家庭,你想维护的人不会真正相信你,爷爷这边又会当你背叛。”

“你会变成蝙蝠。”

到底是在周宅,代珉萱也不敢同周琨钰私语太久,转身走了。

() 周日下午,周琨钰驱车去美容会所。()

“周小姐。”院长带着可亲笑容,双手交叠微微勾腰,亲自在外面迎她:“又是直接从医院过来的?还没吃午饭吧,我们简单备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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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琨钰挑了挑唇:“谢谢。”

一碗虾皮鲜肉馄饨,一碗银耳马蹄羹,小点心是红豆糕,知道她们家族的南方口味,皆是清淡而精巧。

吃完东西暂歇一下,自有人引她去专属vip室。

做完头面整套的护理,又在这里吹头化妆。

离开前,周琨钰去了趟洗手间。隔间里听到外面有人小声议论:“刚才那是周小姐?院长亲自去迎,好大面子。”

“你知不知道人家办张美容卡多少钱?”几近喉音报出个数字。

周琨钰心想:报少了。

“这么夸张?所以她的漂亮,是钱堆出来的吧,普通人到她这年纪,哪还有那么嫩的皮肤,刚才我远远瞧她一眼,觉得她每根头发丝都在发亮……”

周琨钰在隔间里多站了会儿,议论她的人不少,她从不会当面去给人难堪。

毕竟,人家议论得也没错。

她的漂亮,她的才华,她的能力,哪一样不是钱堆出来的。既然从小的确养尊处优的享受了资源,又何须故作清高的不许人议论。

时间不早,从美容会所出来,周琨钰驱车去聚餐。

落座,敬酒,夹菜喝汤的姿态也是好看的。其他人对她外貌和能力的吹捧让周承轩很受用,什么样的家庭,培养出什么样的后辈。

话题又渐渐落到了周承轩身上:

“TR周氏手术的创始人。”

“百分百的成功率。”

“不知多少人以周老为目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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