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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 章 病症

小镇景色依旧,混沌冬日里的蓝花楹绿叶舒软,随寒风轻摇慢荡,在皮下酝酿着新一年的花开。

离开一个多月后的今天,周念重新呼吸到花楹镇的空气。

踩在青石板路上为时,还以为是在梦里。

南水河依旧潺潺,茶馆里桌上摆着的盐水毛豆还是一样分量,就连废旧戏台上的斑驳痕迹都没有改变分毫。

再也看不清稠密的高楼大厦,和没有尽头的车水马龙。

周念呼出一口白气,脚步缓慢地往北清巷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遇见镇子上的人同她和冉银打招呼,人们笑脸相迎,转过身立马开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想都不用想,周念都知道那些人在议论她什么。

她也在不经意间听到不少。

有人说:“你看她不是被带着出去治病了吗,怎么回来还是瘦得像根杆儿?”

另一个人说:“嗐,她那压根就不是去治病的,是去找鹤遂的,上个月我还在网上看见视频了呢,她抓着人家问认不认识她,结果鹤遂说不认识,我都替她尴尬。”

“是啊,真有点不自量力。鹤遂现在是飞升的大明星,又帅又红,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怎么还会看得上她一个小镇姑娘。”

“我也觉得。”

“说到底就是活该,她当初就因为不检点自爱和鹤遂搅在一起,被睡了,被玩弄够了然后被扔掉,啧啧……我回家得好好教育我家闺女可千万不能这样。”

“……”

墙倒众人推好像就是这个时代的一部分底色,四年前那场黄谣风暴从未停息,只不过在周念风光无两时暂时被人们遗忘。

现在的她成为一座坍塌楼宇,人们便不畏惧踩着她的废墟,对她极尽羞辱。

周念垂下眼睫,听着冉银回头对那两人破口大骂也没有任何反应。

她没有停下回家的脚步。

她觉得好累好累,只想快点回家躺着,仿佛只要躺着所有事情都能迎刃而解,一切都会好起来。

好不容易走回北清巷,停在家门口的周念愣住。

吸进的空气里是油漆味。

木门上被人泼了红色油漆,还用红油漆写了字——

不要脸!

离鹤遂远一点。

去死!

……

不堪入目的字眼到处都是,面前还摆放着花圈,以及祭奠死者时用的纸元宝和黄色钱纸,甚至还有寿衣,寿衣上写着周念两个字。

“这些人可真是疯了!”冉银怒骂着,上前将那些东西挥洒在地,“我要报警,把干这些缺德事儿的人全抓起来。”

周念站着没有动。

冉银将那巨大一轮黑白的花圈推翻在地,使劲地用脚踏烂。

再将寿衣和纸鞋撕得粉碎。

她只是站着,表情木然,目光空洞,仿佛在看别人家的灾难,也仿佛那寿衣上写的名字

并不是自己。

浑身上下透着一种冷柔的漠然感。

擦油漆得用汽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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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银到小镇上的加油站买了一桶回来。

又从院子里打了两桶水出来。

“你先进去,上楼休息吧。”冉银对周念说。

“……”周念没听,自顾自地拿起抹布,开始蘸了汽油擦门上的红油漆。

正好又是个阴天。

褪去阳光后的深巷是倦怠的,周念置身其中,有着同样的疲惫不堪。

她不停擦拭油漆的手臂越来越酸疼。

还记得在很久以前,周念也这样擦过门上的油漆,在一个雨雾天气,在那个她很久不曾踏足的南水街。

那时,她身边站的不是冉银,而是另一个人。

……

两小时后,周念终于得以回到卧室躺下,躺下的那一刹那,她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躯骨是一副为她量身定做的棺材,她躺进去,得到解脱。

周念长长舒出一口气,缓缓闭上疲倦的眼,陷入梦境。

梦境里是突如其来的仇恨、暴雪、惨白色的月光,她被挟裹其中,飘荡沉浮,不知何处是出路。

一阵敲门声响起。

门外传来冉银的声音:“七斤,有朋友来看你了。”

周念动了动唇,唇角有着开裂的刺痛感,却没能发出声音。

冉银推开门进来,说:“七斤,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

周念还以为自己只睡了几十分钟而已。

她发出的声音沙哑不堪:“什么朋友?”

冉银说:“他说他叫霍闯。”

“你带他上来。”

霍闯进周念房间的时候,看见周念趴在床边,正狼狈地往地上吐着酸水。

他快步走过去,关心地问:“周念姐姐,你没事吧?”

冉银紧在后面看见这一幕,也赶紧走上前:“哎呀又吐了。”

周念抬头,对霍闯虚弱地笑笑:“没事的。”

她早就习惯了。

冉银拿来拖布,把地上的胃液拖掉,然后默默地退出房间。

霍闯手里还提着几袋水果和营养品,他把东西放在周念的书桌上,又回到床边,小心翼翼地说:“姐姐,你为什么还没有好起来。”

周念笑笑,选择善意地撒谎:“马上就会好了。”

霍闯抿抿唇,说:“是吗,可是我看你的状态很不好。”

“真没事。”周念看一眼桌上的东西,转移话题,“你一个高中生哪里来的钱买这些?”

“我存的钱。”

霍闯在床沿上坐下,“姐姐,厌厌还在等你去喂它呢。”

周念呼出一口气,维持着气息开口:“我会去的。”

霍闯嗯了声。

随后,他的嘴张了张,又重新闭上。

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周念主动问:“你想说什么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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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念已经厌倦了这场混乱的情恨,他的名字每听一次都会在心口划开一道新的裂痕。

她却没有让伤口愈合的能力,眼睁睁看它流血化脓,腐烂生蛆。

“不重要了。”她的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快要听不见。

“好吧我不问了。”霍闯看出她很难过,“姐姐,你不要听外面那些留言风语,我相信你,你是个很好的人。”

“好。”

霍闯是周念多年以前种下的一颗善果,所以他是如今还愿意相信周念的人。

他又陪着周念说了会儿话,起身准备离开。

离开时,霍闯突然想到一件事,又在门口转了身。

“周念姐姐。”

“嗯?”

霍闯想了下,说:“我有一个朋友的表哥之前和鹤遂在一个厂里打过工,他说鹤遂找他表哥借过身份证。”

他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个,就突然想到了。”

周念眸光微闪,没有接话。

见她没说话,霍闯悻悻地说:“好吧,姐姐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

周念又躺了好一阵,直到冉银端着一碗不加糖的银耳进来。

银耳煮得软烂,入口即化。

即便是这样,周念也只是喝了两勺,便把头转到一边不愿意再喝。

以前厌食是出于对掌控的报复,总觉得自己可以成为身体的主人,冉银要她吃,她就偏偏要往外吐。

如今厌食是因为她已经产生了严重的分离感。

周念觉得她是她,身体是身体,身体与她并不是一个整体。

身体的饥饿与痛苦与她完全没有关系,她大可以做一个旁观者事不关己地高高挂起,也可以不为所有的痛苦买单。

只是饥饿的人体就是一道封闭系统,无限期地降低运作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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