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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7 章 仙人抚顶15

在巫神宫所统御的中州范围,巫女是有可能成为神女,进入巫神宫,供奉大天官的。

不过,月枯村的巫女,却不会成为神女,也不会去巫神宫供奉大天官。

可以说,此地的巫女,剥离于巫神宫的掌控。

此间之人,不信奉巫神宫,不信奉神女与天官,却会豢养巫女与神子。

方壶山外月枯村,是秽鬼林进出的必经路段。秽鬼与无支秽被封于秽鬼林,此地灵气被秽息扰乱,便容易诞生一些奇妖恶鬼,来欺压百姓。

有一类妖,统御了此间妖鬼,名唤“鬼姑”。

鬼姑自称是无支秽下第一人,恶鬼之王。鬼姑可以惑人、吞噬记忆、植入记忆,靠着这些手段,它无往不利,在秽鬼林周遭,人间谈鬼姑而色变。

好在鬼姑有软肋——好吃善男信女,童男童女。

人间只要每五年供奉一童男或童女,它便会庇佑此间五年,不出来作乱,甚至会打跑其他那些张狂的污秽妖鬼。

这片混乱地方,一直将有灵气的巫女供于鬼姑,换得人间平安五年。既然人与妖定了契约,谁也没有打破契约的意思,此地便没有巫神宫发挥的余地。

或者说,方壶山月枯村守住了秽鬼林朝下的第一线,让巫神宫有更多精力去对抗秽鬼潮,巫神宫便默认了月枯村不同于他处的奇怪风俗——

巫女不晋为神女,不学神术,不入本宫。月枯村的巫女,仅供于鬼姑。

缇婴便是这样的小巫女。

她诞生之初,被测出身怀灵根,周遭村民惊喜且畏惧,将她看作是这一代要被供出的巫女。

他们养着小巫女,会赢来至少五年的风调雨顺。

他们养着小巫女时,并没想过小巫女日后会杀了鬼姑,打乱他们与妖签下的契约,毁了他们遵守的祖法。

他们要的是一个被献祭的小巫女,而不是一个想做英雄救他们的小巫女。

在这个虚妄世界中,缇婴被地缚灵所压的千万恶念封了记忆,乖乖地被扣上脚链手链,被推入一个与狗洞差不多大的小房中,关了起来。

她茫茫然。

夜里风声赫赫,她听到几声狗吠,趴在自己的小屋栏杆处朝外看。

与她相挨着的狗屋旁,蹲着一只黄狗。黄狗津津有味地吃着她爹娘送来的夜食,得主人拍头夸奖。

那年轻妇人摸着狗的脑海,眉目温柔:“阿黄,真乖。你要做有用的狗,知道吗?啊,今夜好像会下雨,你睡在这里会不会淋湿?”

妇人看着天色,犹豫一下,说:“我与夫君商量一下,今夜要不抱你进屋子睡一宿吧。”

阿黄欢喜地绕着主人叫。

阿黄又回头,看向身后另一座狗屋——已经是个小少女、并非幼女身材的姑娘蜷缩着身子,趴在木栏边,剔透的眼睛看着他们。

阿黄低头看看自己碗中的狗食,又叫了两声。

女主人这才回头

,看向狗屋中的缇婴。

缇婴看到她,目中浮起讨好笑意,小声道:“娘,我饿。”

她说:“我想吃饭。”

妇人盯着她,目露犹豫。

半晌,妇人闷不吭声,抱起阿黄,进入点着一盏烛火的屋子,去与丈夫商量让狗睡人屋一晚之事。

缇婴蹲在狗屋中,她听到没有更多动静了,又眼睁睁看着烛火熄灭了,就赶紧慌张地推开狗门,手脚趴在地上,锁链叮叮咣咣。

她迫不及待去抢食阿黄剩下的不吃的狗粮。

她只有吃饱了,才会有力气施展自己小小的法术,给村民们赐福。

不光有村民,还有其他城中镇中前来求助的普通百姓。爹娘会拴着链子,让她去施法。她没有学过法术,全凭自己的感觉,有时会帮人,有时会害人。

帮人了会得到爹娘多加的一碗粥,做得不好了会得到劈头盖脸的一顿打。

但是大家都说她是小巫女,她生来就是庇佑月枯村、是要被献给鬼姑的。

天然干净的一张纸,自然是旁人如何涂抹都可以。

缇婴听着大家的意愿做所有事,她只有很少的时候会不快乐——比如好饿、没饭、爹娘嫌她吃得多的时候,阿黄多剩她一点饭就好了;比如爹打得她好疼,如果轻一点就好了;比如娘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来骂她,骂她也无所谓,可是娘总揪她头发,她总担心自己头发要掉光。

头发掉光了,冬天就头皮冷,狗屋里太冷了,她受不了。

深夜中,缇婴狼吞虎咽去吞食狗粮时,忽然偏头,怔了一怔。

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因为……她应该很饿,但她吃下去后,竟有一种呕吐反胃的感觉,让她觉得并不饿。

就好像她平时吃惯了好吃好喝的,看不上这些狗食。

但是怎么可能呢?

微妙的一瞬疑惑很短暂,缇婴看到爹娘屋子的烛火又亮了,她害怕自己偷吃被打,连忙爬回自己的小屋中。

而即使这样,男主人出来,看到阿黄的狗碗中粥水洒出一些,在月光下如碎银,男主人勃然大怒。

他拍打狗屋:“小婴,出来!看看你干的好事!”

出去就会被打。

缇婴紧紧拽着狗门,用身子牢牢抵着不让外面的爹进来。她眼睛漆黑又干净,隔着小小木栏与外面的男人对望。

男人愣一下,啐了她一口。

缇婴擦掉脸上的唾沫。

男人累了,嘟嘟囔囔道:“赔钱货,屁用没有,整天吃我这么多吃的喝的,还要老子养着……你怎么还没被献给鬼姑?”

缇婴不敢说话,怕他更生气。

她抵着木门,被那男人踹了好几脚也不肯开门后,男主人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缇婴才松口气。

她蹲跪在这里,仰头看着自己栖身的寸息距离之间的小屋,又有几分困惑。

好小的屋子,她都没法躺下,只能缩

着坐……但是她不好提要求的,爹娘说,小巫女是要奉献的,她整日要求那么多,不是个合格巫女。

若不是合格的巫女,鬼姑不要她,她庇佑不了村民,大家大概就不要她,不养她了。

那怎么行呢?

她对被抛弃有一腔恐惧与畏缩,就算她从来没有去过外面,她也知道如果没有爹娘给她屋子睡,给她吃给她穿,她会饿死的。

缇婴靠着狗屋,虚虚地叹了口气。

她要睡觉了。

明日天亮了,还要施法救人呢。

--

次日,缇婴果然被爹娘拽着链子,锁到了村口的槐树下。

缇婴坐在一张简陋的桌子后,稀稀拉拉的村民与外面来的镇民们前来排队——

“小巫女,我昨晚做了噩梦,你说,这是不是鬼姑对我有什么暗示啊?”

“小巫女,我家的牛丢了,是谁偷的啊?”

“小巫女,你前天算错了卦,你爹还管我多要了五文钱,你赔不赔?”

前面的都还好,一听到“赔钱”,缇婴心中就涌上恐惧。

她连忙:“我赔、我赔,你别告诉我爹……”

她慌慌地要赔钱,却不知道自己哪里有钱。慌乱之下,她从自己发间扯下了一根发带想赠予人。而看到发带粉白清薄的颜色,缇婴怔了一怔,有什么被压制的记忆要努力冲破……

她正发呆间,“啪”的一巴掌,挥了下来。

她连人带发带,都被发怒的男人一掌打趴了。

躺在地上蜷缩一团的缇婴,看到自己鼻端流了血。她害怕惶然时,又突然发现那血消失了……她摸自己鼻尖,那里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缇婴心中又一重古怪浮起:怎么回事?怎么好像是,有人替她挡了伤一样?

周围人漠然摇头观望,缇婴的爹对她又踹又打,缇婴的娘不忍心地别过眼,不看这个方向。

爹打了半天,然后无所谓地对来人说:“这算赔钱了吧?”

来人无语,与爹吵了起来。

他们的争执远离了缇婴,缇婴轻轻松口气。

她被一个人扶了起来,那人碰到她手臂时,她颤抖一下,肌肉猛缩:“别打我。”

妇人声音尴尬:“小婴,我是娘。”

躲在臂弯下的少女抬起一只眼,悄悄看她。

妇人抿着唇,将她拉扯起来。

她似乎想表达对缇婴的关心,伸手要抚摸少女发髻、帮她掸去发间尘土。

缇婴本能地朝后一躲,说:“别碰我头发。”

妇人手一僵。

缇婴想了想,说:“我会秃的。”

妇人用古怪的眼神打量她半天,讪笑一声,不说什么了。

缇婴重新被按到桌后坐着,被重新要求给陌生人们施法。缇婴苦恼非常,既觉得自己不通法术,又觉得自己应该通,她看着自己的手掌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妇人

道:“你好好施法救人。都是因为你还不够年龄,不能被献给鬼姑,咱们村中才有这么多坏事发生。这都是你的错。”()

缇婴点头:我会快点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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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抹泪:“你一定要救我们,帮我们……”

缇婴娇声娇气:“我会的。”

她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她应该不会法术,便只好糊里糊涂给人施法,一会给人看病,一会给人算命。她心虚自己说的每句话都不准,自己根本没有帮到别人,一直在坏事……

所以中午时,她被爹扣压了饭菜,一点不给她吃,她也没有怨言。

到晚上的时候,她只好又偷偷爬出狗屋,与阿黄抢吃的。

这一次她运气没有那么好,被爹抓到了。

她被打得脸有点儿肿,缩回自己的狗屋中。

好痛。

但是没办法。

爹娘说她太麻烦了,她不敢说痛……

大约别人也会痛,但别人都没说过,也许是因为她确实麻烦吧。

她深深愧疚于自己是一个无能的小巫女,她希望自己快快长大,成为一个厉害的可以帮助大家的巫女。

献给鬼姑后……也许就好了。

大家都会开心。

缇婴怀着这样甜蜜的心愿,睡了过去。

--

这样的日子是她的日常。

缇婴起初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经常有不习惯的想发火的感觉,但是被打着、被骂着、被人不停劝导着,她接受了自己的人生就是这样的。

她每一天,都在盼望着被送给鬼姑的日子。

也许她确实不是真正合格的小巫女……她怎能对爹娘有怨气呢?

也许正是因为她不诚心,鬼姑才迟迟不来带她走吧。

这一日,缇婴又如往日一样,被锁在村口槐树下,帮人批命算卦,卜问凶吉。

中途,她打了个喷嚏。

对面的人脸一下子黑了。

在槐树下站着监督她的爹过来,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扇下来。

缇婴却聪明了很多,装作自己坐不稳的模样,摔到地上。她屁股被脚镣硌得痛,但是爹的巴掌没有落到她脸上,她便又有一腔小得意。

爹骂她:“偷奸耍滑!”

缇婴鼓起勇气:“不是的。”

她说:“爹,天冷了,我好冷,我衣服太薄了。”

爹一愣,爹不可思议:“你是小巫女,你怎么可能冷?又想骗我给你花钱裁衣?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养育之恩的?”

缇婴苦闷。

她说:“不是的。”

真的冷啊。

难道因为她不是合格的小巫女,她才觉得冷吗?别的巫女都不怕冷?

缇婴耷拉下脑袋,反省羞愧一番,重新爬到桌前帮人算命,不敢再说自己冷了。

她的鼻尖被冻红,脸颊凉如冰雪。

她咬牙说服自己:不冷。

() 正在这时,一片冰凉降到她鼻端。

她深吸口气,又打了个喷嚏。

爹暴怒:“你又怎么了?!”

缇婴呆呆道:“爹,天真的冷了啊……下雪了。”

她屈膝坐在矮桌后,仰头看着天空中漫漫洒洒飞下来的雪花。

雪花晶莹,天地微白。

缇婴心中忽而一顿。

她眼皮一扬,幽黑的眸子,向飞雪之后看去。

那里,徐徐行来一个人影——

一个戴着风帽的雪衣少年,款款行来。

衣如鹤扬,身如雪清。他从雪中走出,风帽飞扬间,面容不现,已见翩然风雅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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