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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一梦6(江雪禾俯下肩,在她错愕的...)

玉京山上黄泉峰,镇压着那世间最猖狂的无支秽,

玉京门有先祖遗训,世代大长老在失去价值后,便会被送到黄泉峰。他们在风光时,用自己的血镇压无支秽;在失势后,用自己的血喂养无支秽。

还有那些不成器的被人遗忘的小弟子,也会成为无支秽的养料。

千年来,这头无支秽,已经被喂养得十分强势。

千年间,也曾有人不堪忍受痛苦,想除掉这无支秽。但这只无支秽,本就是千年来玉京门众长老的怨气与秽息所养,有整个仙门的气运在身,谁能杀得了它?

他们杀不了,又不能放其出去,只能继续赡养。

好在这无支秽强大无比,可号令天下所有的无支秽,当之无愧是“秽鬼王”。

有秽鬼王在,玉京门可通过它,来做一些不太方便仙门弟子出面的腌臜小事。

至少,在近几百年中,玉京门是有计划地赡养各处无支秽,再通过黄泉峰的秽鬼王控制这些无支秽。

平时也无人在意。

会愤恨的,只有在失去价值后、被丢来喂养秽鬼王的大长老们。

此夜间,无风无月,黄泉峰中又是一阵虚弱的嚎哭以及咒骂。

陈长老哆哆嗦嗦的声音散在潮闷的空气中:“沈行川,沈玉舒!你们不得好死……我死了,也绝不放过你们!

“救命、救命……谁来救救我,我竟死在无支秽手中……”

这陈长老昔日利用这只秽鬼王,想成为玉京门的掌教,失势后被送入黄泉峰,这只秽鬼王,成为他的噩梦。此时间,时过一年,他已半身骷髅,血肉皆无,神魂半消,恐怕再消一些时日,他就要被秽鬼王彻底消化。

而葛长老、花长老躲得远远的,希冀秽鬼王先吃尽陈长老再说。

葛长老曾是药宗大长老,黄泉峰没有灵力,幸好他修行一路靠的也不是灵力。他在四周布满了药草灵丹,每当秽鬼王出没,他都用灵丹来代替自己的血肉神魂,换得自身平安。

但是他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葛长老听到陈长老的咒骂,他自己缩在角落里,念念有词:“我女儿是长云观的掌教夫人,叶师侄一定会救我的。等叶师侄在猎魔试中拿到‘忘生镜’,他就会救我……”

这是叶穿林昔日临走前,不耐烦掌教夫人的哭哭啼啼哀求,随口答应葛长老的。

叶穿林不一定履约,但葛长老将这个当做救命稻草,只想着坚持到那时候。

他们中,最平静的,是花长老。

不同于陈长老的癫狂咒骂,葛长老的求助他人,花长老一直在修炼。

之前花时来黄泉峰探望他,无意中带来一缕神魂。那神魂化了一门功法、一门阵法后,便消失。花长老死马当活马医,在这没有一丝灵气的地方,他无法正常修行,只能试着修炼这门功法。

而今,花长老吃惊发现,这门仙法,竟然真的可以修行。

他修为涨进速度, 一日胜过往日的半年。此功法可将周遭的秽息, 转化为灵气用,供他修行。随着他修为一日千里,渐渐的,他冥冥中感觉到,这门功法,直指天道,修到极致,当真有一叩仙门的可能。

昔日白掌教陷入衰劫,又有重重心魔相扰,最终渡劫不成,只得陨灭。但花长老对自己这门功法有信心——只要修行下去,诸多心魔,当是最少的。

曾经他怀疑这门仙法的所有者是恶徒,但恶人哪有那么好心?

这似乎是天道相助。

天道助他得道。

花长老心中窃喜。

修道之人,自然相信天命。如今天道不选沈行川那样的天才,反而选他,他自然不可辜负。

只是……

花长老看向识海中留下的那门“封仙阵”,陷入沉思。

莫非是千年前的仙人敕令,虽灭了魔,却也灭了仙,天道为此不满?天道借他之手,重新布局,要废除那仙人敕令,让世间仙魔重新诞生?

天道已不在仙!

天道要万物生!

花长老压抑着心中的激荡,努力保持冷静。他在心中试探着向天道赌咒发誓,什么也没发生,天道确实默许了这一切。

花长老沉吟:封仙阵、封仙阵……这世间唯一有仙人可能的,就是那个弟子首席,江雪禾啊。

可是江雪禾是青木君转世,青木君是他们的祖师……玉京门是仙门之首,岂好欺师灭祖?那必为天下人不耻。

若是有什么能证明,江雪禾不是青木君转世就好了……

唔,可是天道为何要对付江雪禾?

还特意赐下“封仙阵”?

莫非那并非是寻常的仙人?

花长老心中突然一动,想到一事:在玉京门的青木君成仙之前,天地间似乎也有过其他仙人。但是在仙人敕令出现后,并没有任何一个仙人现世,来解除敕令。

这有两种可能:一,仙人们早已离开此界,心性淡漠,认为一切都是天命,且认可那仙人敕令,认为无仙亦无魔,不算坏事;二,仙人们无力战胜那发出敕令的仙人,只能默许无仙亦无魔的敕令。

若是第一种,众生无话可说;若是第二种……

花长老静静看着识海中的“封仙阵”,心想,难怪要赐下此阵。

他慢慢地将神魂凝成一根弦,向黄泉峰外刺探。昔日修为不足,而今,他却渐渐可以让神魂离开此处。再给他一些时间,他便可以冲破黄泉峰的封印,镇住那沈玉舒,抢到玉京门的控制权。

花长老送出这缕神魂,找到他本家的嫡传的可信任的长老,要那人帮他查阅宗卷,探查千年前仙人们的仙迹,是否可寻到早已离开此界的仙人们的半点痕迹。

还有——

花长老道:“不是让黎步去拿梦貘珠,查青木君的生平吗?为何还没有动静?”

花长老的神识能够离开黄泉峰,让花家这些长老们激动万分,只觉得花家复兴,指日可待。

那被选中的长老连忙回答:“黎步三月前就找到了梦貘珠的踪迹,但是自那以后,我便再也联络不到黎步了。想来他进入了什么秘境幻境,隔断了外界消息。

“不过您放心,我会再催促他!若是他再拿不到梦貘珠,我便亲自下山!”

花长老满意:“还在跟踪江雪禾吗?”

答话的人诚惶诚恐:“这、这……江雪禾行踪不定,他已经失踪很久了。除非他主动向玉京门联络,我等都寻不到他……我等怕他发现,不敢跟得太紧。”

花长老皱眉,又释然。

那本是断生道出来的天才少年,行踪缥缈难寻,倒也符合“双夜少年”的名号。

花长老宽慰那人几句,说不妨事,让他们继续查便是。

--

白鹿野这一边,苦不堪言。

与师妹分开,引走大妖,他自己在其中吃了不少苦。

不过白鹿野心中仍是记挂小缇婴的。

他抽空给缇婴发了好几道传音符,都没收到缇婴的只言片语回复。

起初他以为是缇婴受自己连累,一直被身后的大妖追,疲于奔命,没有空看他的传音符。但昨日傍晚开始,那追在后方的毕方便追上了白鹿野,白鹿野险些在毕方手中吃大亏。

白鹿野好不容易又将毕方甩开一段距离,换了装束面貌遮掩气息,进了一城,再次试图和缇婴联络。

缇婴依然不回。

白鹿野面色肃然起来。

街巷人来人往,他心中几动,抓过旁边一路过的年轻少妇,露笑询问:“夫人留步,我初来乍到,好像迷路了。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少妇被一面白俊逸的少年叫“夫人”,不禁心花怒放。

少妇再顺着少年的手指方向看去,笑容却收了收,压低声音:“那是柳叶城……你年纪轻轻,可别想不开,往那里去。”

白鹿野心中一沉:他和小师妹分开时,正好将小师妹丢在了那处山头。

白鹿野疑惑笑问:“那里怎么了?我有个兄长说他最近在那里,我正好奔去投靠呢。”

少妇惶然。

少妇吃惊:“怎么可能!柳叶城早就是一座鬼城了,根本没有人住。你当真有兄长在那里?你兄长、兄长……”

少妇齿关发冷,硬拽着白鹿野,向他指点一座宫:“快,小公子,你快去‘神女宫’中拜一拜,别惹上不干净的东西。那柳叶城只进不出,不知道吞噬了多少活人……你那兄长,恐怕凶多吉少。”

白鹿野心中一沉。

他抬头,看了眼少妇所指的“神女宫”。

自下山,入了中州,四处可见这种“神女宫”“天官宫”。这些都是巫神宫的神女天官在人间所修的宫殿,供凡人叩拜,他们收集信仰之力,炼化修行。

白鹿野对巫神宫的地盘没什么好感,但他惯会装模作样。

他继续对“柳叶城”表示好奇,他还半真半假地笑:“……我兄长好像和城主女儿打得火热, 都要谈婚论嫁了……”

他倒巴不得江雪禾为色所迷, 放过可爱的小婴,这话说出来,却让少妇面白如纸,焦急万分。

少妇跺脚:“你怎么就不信呢!十年前,秽鬼潮降临在了柳叶城,吞没了整座城池。巫神宫的天官神女们赶去除秽鬼,却根本救不过来。当年死了好多人,引来了瘟疫,周遭城池跟着受罪。

“柳叶城倒是确实有过一位城主女儿,不过在秽鬼潮后,整个城池都没了,活下来的没有几个人,那城主女儿早就散了城,让活着的百姓都离开了。

“我记得,那小姑娘也是可怜人。”

白鹿野:“……那她还活着吗?”

少妇:“这我怎么知道?具体的事,你应该问巫神……”

少妇再次为白鹿野热心指引那座“神女宫”,道:“柳叶城的百姓遣送,就是巫神宫办的嘛,神女们肯定知道细节。小公子,你赶紧去拜一拜,咱们这位新来的神女,可是个大美人……

“就算她不知道当年的事,但是神女问天命,神女大人她一定可以帮你算出来。”

白鹿野哭笑不得。

他对巫神宫丝毫没有好感,却不想这少妇三番两次向他推出“神女宫”。

他自然知道巫神宫真正的天命术很厉害,可这样的小城池,巫神派来人间修行的神女天官,修为只会十分低。这种修为低微的神女,能算出什么?

白鹿野当即便想返回去找缇婴。

他知道江雪禾在柳叶城,但他与自己这位师兄,很少联络,偶尔联络,也都是通过缇婴来递一言两语。此时白鹿野终于绕过缇婴,主动捏出传音符,与江雪禾通话。

没有回复。

他心中有了数。

柳叶城若已经是一座鬼城,整整大半年,江雪禾到底在和什么玩意儿打交道?

就算他对这半路师兄有些不喜,可江雪禾此时恐怕与缇婴双双被困,他少不得担心。

然而若折返……想想那毕方,白鹿野心中一顿:这大妖,有没有见过缇婴呢?

他一人很难降服毕方来问话,若找个帮手……

白鹿野将目光投向了两条街外、傲然矗立于云雾间的“神女宫”。

整整半个时辰后,白鹿野踏入“神女宫”,领到了排队名牒。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他进入讲法堂,去向神女诉说自己的难题,叩拜神女。

殿门缓缓打开。

白鹿野热心地拱手,笑意浅浅浮在微挑的一双桃花眼中:“神女大人……”

白衫女子背对着他,乌发边,蒙眼布带被殿外吹入的风牵着扬起。

树叶婆娑落光,神女宫中的仙乐法音,聒动天地,若有若无地被格挡在外。

白鹿野眸子轻轻一颤。

她回了身。

南鸢蒙着眼,朝向他的方向。

黄昏的光从白鹿野身后的殿外照入,流金一般奔泻而来,让视线变得一派朦胧、模糊,只看得到大片大片的柔白色,宛如雾中浮动的水烟。

风拍打衣袍与拱起的手腕,白鹿野久久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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