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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春信17(“师兄,你自己吃吧。我还...)

巫神宫是最先离开玉京门的。

次日, 巫神宫的大天官带着一众天官与神女,向玉京门辞别。

玉京门的代掌教沈玉舒,向大天官展示了自己对缇婴和白鹿野的惩罚, 大天官不置一词。

南鸢酒醒了, 跟在众人身后, 离开玉京门。

她身上仍挂着玉京门内门弟子的名号,但她为人孤寂,平日不与人结交,今日离开玉京门,人人当她是大天官的爱女, 要回去巫神宫攀上高枝,哪会不舍, 只会羡慕嫉妒。

南鸢走在一众人的最后方。

传音符拍亮,她耳边响起了少年沾染三月桃花瓣一样的声音:“师妹被沈长老揪走去挨罚了, 我一会儿也得去, 师妹拜托我向你道别。”

南鸢回头,向身后寥寥无几的人群看。

她不用眼睛看,用神识看。身后没人送行,她的神识探到高阁飞檐,见到一个白衣少年倚柱而立, 慢悠悠的, 懒洋洋的,向她挥了挥手。

他宛如洞悉她的“凝视”,在她神识探过去时, 白鹿野面上吊儿郎当的笑意, 变深了。

檐下风徐, 吹他衣袂, 他衣摆飞扬,面容几分模糊。

根本看不清相貌,只觉得风骨意象甚雅。

白鹿野缓缓摆手,似笑非笑:“南姑娘,有缘再会。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解释,始终没有说哦。

“别忘了,我可是帮过你的。”

南鸢在耳边传音符拍响、少年戏谑声音入耳时,耳膜不可控地涨了一下。

心有所感。

南鸢从不克制自己的心有所感。

在遥远的、站在高阁上目送巫神宫一行人的白鹿野眼中,那一众居心难料的人中,南鸢摘下了蒙眼的布条。

布条在她手腕间飞扬,布条去除后,她睁开一双眼,向高处望来。

少女一身清骨,圣洁高贵,不可亵渎。乌发与手间布条擦过她眼睛,那双清渺的浩波一样的眼睛,静静凝望着高处。

身边天官与神女玩味:“南姑娘,你在看什么?莫非想预测什么?”

高处靠柱的白鹿野,身子忽然一点点站直,心跳急了两拍。

他有一种难言的预感,觉得南鸢看的人,是自己。

但他又觉得猜测可笑,鬼迷心窍。

而下方,南鸢静静地看着白鹿野。

她再一次在看到他的时候,看到了未来某一刻会发生的命运——浑身鲜血,凤袍凌乱,枯林永寂。新婚夫君的傀儡线刺入新娘心腹,新娘闭目死去。

但她同样看到了另一种会发生的命运——少年跪在她面前,她将手抵于他额上,轻点三下。

那是巫神宫的馈赠,是必然会实现的属于神女的祝福……她如今尚没有学会这种神术,但她未来会将这种神术用在白鹿野身上。

那是她的命定。

南鸢安静看着。

高阁上的白鹿野耳边,传音符拍亮,少女清冷的声音回答他:“白公子,有缘再会。”

白鹿野眸子一颤,手撑在扶拦上,怔忡俯眼。

--

黎步酒醒后,想起自己在夜中发疯行为,便后悔恼怒万分。

他万万不想在江雪禾面前露出任由他拿捏的模样,更不想让缇婴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黎步心情很差,江雪禾竟真如他那夜说的那样,前来找他了。

黎步警觉,自然不想见。

但江雪禾了解他,一如他了解江雪禾。江雪禾最后在一处祭剑台堵到他,更与他斗法了几十招,才拿下黎步,让黎步乖乖坐着,听他说话。

河流湍急,宛如雪涛。

两个少年,一风帽,一黑衣,坐于河边的石台上。

江雪禾设了个简单的隔音阵,黎步的手脚都被肉眼看不见的藤蔓拘住。从外看,这师兄弟二人一端然秀雅,一笔挺傲然,大约在好好修习。

黎步沉着脸。

黎步不等江雪禾开口,便冷冷道:“那夜我说的话,你通通当没听到便是。”

江雪禾慢悠悠:“那怎么行。”

他声音微哑,许是因为声音受损,多年后,黎步见到的他,说话永远很慢。但此时,这种慢吞吞的语调,更像一种戏弄:

“若不是小步醉酒,我都不知道,小步那般在意我。”

黎步怒:“谁在意你!你将我放开,我与你大战三百回合,杀了你,你看我手软不手软!”

江雪禾:“你技不如人,输给我,便应老实坐下,听我摆布。”

黎步:“那是我一时大意,着了你的道!”

江雪禾从容:“那必是为兄的出现,迷惑了你的心智,才让你一时大意。”

黎步脸被他气红了,颤着唇骂了几句,最后说道:“……你这些惑人心神的话,留着骗缇婴吧。我是不会上当的!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信。”

江雪禾道:“既然不信,不如且听我说一说。”

黎步不听又能如何?

江雪禾的修为,比上次他们打架时,厉害了一些。虽然这种变化分外细微,但黎步这种少年天才,自然一打就能看出来。

毕竟这人是江雪禾。

黎步盯着他,忽然一笑,阴阳怪气:“看来师兄在山下又有些奇遇,你的那个什么符咒,是不是又解开一点了?小婴妹妹知道吗?”

江雪禾不搭理他这种试探。

江雪禾沉吟一二,道:“小步,你有没有想过,另投师门,与我一同拜入千山门下,就如白鹿野、缇婴那般。”

黎步心头猛地一跳。

他的骨血沸腾,一瞬间看向江雪禾。

隔着风帽,他看不清江雪禾的神色。

黎步缓了半晌,让自己平静下来,故作不在意:“玉京门是这么厉害的大仙门,你们那个千山派……我从几个追杀小缇婴的喽啰那里听说过,那么无名无能的小派,我为什么要拜?

“凭什么留得住我?玉京门这大好仙缘我不求,跟着你越混越差?”

江雪禾淡然:“我相信以你的本事,你未必察觉不出玉京门的问题。广收弟子,大多弟子平庸,少数厉害弟子入内门。我查阅玉京门宗卷,发现内门弟子折得极快,修为越高,死的越快。

“长阳观弟子人少,他们一二百年可能才会折一名弟子,但是玉京门十年便会折一内门弟子。

“年纪大的长老们对玉京门真正情况不了解。对玉京门知之甚广的,是那些大长老们。但是每一届新掌教登位,旧的大长老们便会退居背后,不会有人再见过他们。

“这一次沈掌教登位的过程不太和平,我们便见到那几位大长老被囚,至今不出来。我在想,不提这一届大长老们的被囚,之前的那些大长老们,有谁见过吗?

“玉京门的历年卷宗都是不全的。玉京门的记事长老们也对门派旧事含糊其辞,知道得不多。对于一个存活至少千年的大仙门来说,过往历史的断层,未免有些严重?”

黎步静然。

黎步道:“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在乎。”

江雪禾缓声:“自断生道灭门,我知道你再无家可归。追杀我,已是你不得不走下去的唯一归途。

“其实我也与你一样。从断生道出来后,你我都是一样的怪物,都无人可以理解我们。

“我为自己找到了新的归处。我本想着,你也应有你自己的路。我没想到你一路追我追到玉京门……既如此,不如与我一道,拜入千山吧?”

黎步冷笑:“我说了,小门小派,留不住我。我与你不一样!你一心求安逸,我却是想问大道的!我在玉京门中也是拜了师的,我跟着我师父也是学了不少本事的。

“谁一路跟着你?不过是因为你是仇人,我要杀你罢了。其他的原因,并没有,你不必自作多情。”

他扬脸,一脸睥睨地看那风帽少年,眼中带了抹好不容易找出来的嫌恶:“你欺师灭祖,不敬师门。你以前不敬断生道,现在也不敬你的新师父,不敬你的新师门。你人还在玉京门,还被人供为弟子首席,被敬为什么仙人转世,你转头就撺掇我和你一起叛出玉京门。

“江雪禾,你果然没有心。

“我要是去告发你,你看玉京门饶不饶你!”

江雪禾不急。

他知道告发的事,黎步为了对付他,一定做得出来。但是他有更牵着黎步心神的东西,黎步还是要任由他摆布——

“拜入千山派,便可以继续和我做兄弟了。”

黎步如被人一脚踩了尾巴,恨怒道:“谁稀罕!”

江雪禾温声:“我稀罕。”

他轻声:“我一直想有个真正的家。

“千山派师徒,是我为自己找到的。我那时刚离开断生道,心中空茫,万事绝望,又被咒术所困,整日神智昏沉,连清醒的时刻都很少。

“小步,那时候,我真的顾不上你。”

黎步安静下来,垂下睫毛。

他心中道:骗子。

江雪禾嘴里没有一句实话,江雪禾这么说,必然是又要骗我,不让我动他心爱的妹妹。我在他心中不过是一个恨不得抛弃的过去,他多次出手想杀我,他怎可能在意过我?

可是江雪禾的话,又让他怔然。

他在那个秘境中,从江雪禾的记忆中,窥到他被千山派老头子、缇婴那个师父林青阳捡到的经历。

那不是江雪禾在断生道被惩罚的记忆。

那也不是江雪禾身上被种下十方俱灭黥人咒的记忆。

那更不是江雪禾大开杀戒的记忆。

被林青阳收徒的故事,那在江雪禾的记忆中,必是无足轻重的一段,是江雪禾认为让他知道也无妨的一段记忆。但即使是那段记忆,都让黎步心间惨痛,宛如万箭穿心。

黎步恨死了江雪禾。

可黎步又无法割舍。

此时此刻,他听江雪禾说话,他不知道江雪禾说的是谎言,还是肺腑之言。但是江雪禾说,他为黎步考虑过。

黎步抬头。

江雪禾温柔道:“我那几年,在哪里都如过街老鼠。我那时控制不了黥人咒对我的影响,我生怕自己堕入深渊,成为没有神智只被鬼怪所控的怪物,我怎敢去和你相认?

“我亦怕我无意中杀了你。”

黎步冷声:“骗子。”

江雪禾继续:“后来,我终于能控制住符咒了,不至于每日失去神智意识昏昏,我见你一路追杀我,不忍心将真相告知你,才对你一直隐瞒。”

黎步怒:“那后来呢?后来你有机会,但你对我视而不见!”

江雪禾平静:“我这样的人,但凡与你多说一句话,都是在利用你。我但凡对你有一丝心,也不想利用你,你不懂吗?”

黎步:“那你对缇婴就那么多话,对她跟前跟后,像个老妈子一样照顾她……”

黎步越说越恼:“你恨不得什么都替她做了,她吃个糕点你都要给她准备帕子准备水……你好歹也是夜杀,你丢脸不丢脸?你那么高的修为和本事,现在全被你用来哄一个小女孩开心?”

江雪禾眼波一动。

他道:“所以,这不正是利用吗?”

黎步一怔。

江雪禾说:“我对缇婴有所求,自然对她千万般好。”

黎步半信半疑。

黎步半晌困惑:“千山派到底是什么,就让你那么想去?如我所料无差,你根本没机会去过吧?”

江雪禾微笑:“正是从未去过,才要给师父留一个好印象,要照顾好弟弟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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