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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9 章 这是凝聚的民心

第一批援助的太医很快就到达了疫情发生的郡县。

他们向当地百姓询问疫情的时候,百姓都很惊讶。

生同一种病的人确实在逐渐增多,百姓已经开始自救。郡县中有官吏忙碌,李世民的核心班子离开河右陇右后,留下的地方官吏都是能吏,他们都还算负责。在朝廷的力量还没能触及到的村庄里,在村老的组织下,村民也在自发地隔离生病的人,竭尽全力求一线生机。

这种“自发”当然很残忍,但这就是对疫病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的底层百姓的生存智慧。

村老一般都会一点草药知识,他们和村里兼任算命的人常常在村里兼任赤脚医生。

当疫情发生的时候,他们除了冷酷地驱赶患病的人进山中居住,让他们与村里人隔绝开来,还会采集一些草药,熬制药羹给村民喝。

这些草药大部分时候没什么用处,甚至加了香灰、神像脚下的泥土之类的迷信的东西,但这时候村中的富户会拿出米面和珍藏的糖块丢进“大锅药”里,所以“大锅药”在村人看来,是真的很有效。

古时候大部分疾病都是来自营养不良。要提高对疫病的抵抗力,也需要加强营养。

西方近现代曾有个医生发现,有一种万能药“糖水”,对越贫寒的人就越有效,对越富贵的人疗效就越差。后来经过科学研究,才得出营养影响治愈力这种本应该是常识的结论。现代社会也有对这个结论的具体应用——许多小病输一瓶葡萄糖就好了。

百姓察觉了疫情的苗头,开始努力地自救。但一旦遇到烈性传染病,这点自救程度只够他们拥有逃到非疫区的时间。

然后,他们要么被拦下等死,要么把疫病传染到更广的地方。

大部分时候朝廷所做的事,就是阻拦他们求生,所以太医带着药来帮忙防疫的时候,疫区最开始是恐慌。

但还好陇西是李世民的大本营,当听说现在的皇帝就是李小将军后,他们虽然恐慌,但没有第一时间反抗。

当他们反复确认,就算疫区中的人也可以领到药,而不是被杀死后,又反复询问“真的是李小将军当皇帝了吗?”“真的是李小军师派你们来的吗?”,情绪更稳定了。

孙思邈虽没有去往疫情最集中的地方,但还是来到疫区边缘的隔离区,亲自接见各个村庄派来的宿老。

“是的,就是‘义薄云天’李二郎当了皇帝。突厥也有疫病,陛下去了草原,把得病的突厥人阻挡在黄河北岸。‘德重恩弘’李三郎现在是丞相。你们肯定听过萧何丞相、诸葛丞相的事迹,李三郎现在当的就是那样的丞相,留在京城里治理天下。你们或许听说过我的名字,我是孙思邈,很早就跟着陛下和丞相来陇右当医师。”

孙思邈在旁边太医欲言又止的眼神中,面色平静地说谎。

李世民还不是皇帝。现在他虽是实质上的皇帝,但其实还在当太子。

李玄霸也不是丞相。他是拥监国的晋王,权

力比丞相还大,但没进入三省当长官。

但孙思邈知道,百姓听不懂朝堂里的那些弯弯道道,他们只知道皇帝最大,丞相次之。

所以李世民必须是皇帝,李玄霸必须是丞相。

孙思邈离开京城的时候,就对李玄霸上报了自己的忧虑,阐述了自己可能会撒的谎。

李玄霸道:“只要能安抚住百姓,孙医师说什么都可以。有什么我让我哥担着。”

孙思邈哭笑不得:“晋王殿下,你不该说有什么事你担着?”

李玄霸一脸理所当然:“天塌了有皇帝顶着,就算二哥还不是皇帝,但天塌了也该是当兄长的先顶着。”

孙思邈满心担忧都被李玄霸这一番话给笑没了。

他知道,李玄霸还是以前那个李三郎,而李玄霸所相信的李世民,也一定还是原本的李二郎,所以他敢冒这个险,担这个责。

其他太医原本有点不接受孙思邈的做法。

说太子是皇帝,说晋王是丞相,这就罢了,晋王和太后……啊不是,晋王和皇后都同意了,孙思邈只是依照命令行事。

可只要告诉疫情最严重的河右陇西百姓,现在的皇帝是李二郎君,丞相是李三郎君,他们就真的能相信自己是来救他们,而不是害他们的吗?

孙思邈在取得了百姓的信任后,才告诉下属太医自己如此行为的原因。

“你们或许还记得大业初年,隋炀帝战胜了吐谷浑,设立了西海、河源、鄯善、且末等郡。那是太子殿下和晋王殿下兄弟二人初次名扬天下。”孙思邈露出了回忆的神色。

李玄霸自幼体弱,他前往张掖的时候,以西域奇药奇方为诱饵,说动孙思邈同行。兄弟二人治理陇右和河右的始末,他都一直看在眼中。

隋炀帝灭吐谷浑,设立西海诸郡,本应该是一件很大的功绩。

但隋炀帝有一种特别的本事,再好的事到了他手中,都能弄得天怒人怨。

隋炀帝建立西海等郡,迁徙全天下犯轻罪的百姓来塞外居住。塞外无粮,隋炀帝命令关中陇右河右等靠近西海等郡的百姓为被迁徙到塞外开垦的罪犯提供粮食。

这一次额外的强制征发不仅搜刮了百姓的粮食,还要求百姓自己将粮食送到塞外。

塞外路途遥远,路上人烟稀少,强盗众多,朝廷发布这个命令的时候,隋炀帝已经准备攻打高丽,所以军队也没有保护运粮的人。如果路上有缺失,官吏就会在当地继续征调。

几番折腾,粮食没了,种田的人也没了。

陇右离得最近,百姓最为凄惨。在征讨高丽还未让东边、南边的百姓人心浮动的时候,北方的百姓已经率先变得穷困潦倒。

至于河右,本来就不富裕,现在更加雪上加霜。

隋炀帝向来对京城周边的百姓最为苛刻。西京附近的百姓被强征去开发塞外,东都附近的百姓被强征挖运河修宫殿。两个京城附近的百姓都感受到了“京城人”这个身份的温暖。

这时候李世民和李玄霸正在中原剿匪,并在中原打下了“义薄云天”和“德重恩弘”的名声。

后来李世民和李玄霸到了张掖,凭借抢掠突厥,让河右的百姓勉强不会被饿死;

当李世民的管辖范围增大到了陇右的时候,陇右的匪患迅速平定,连隋朝已经荒废十几年的水利都修了起来,青黄不接时还有官府开仓放粮无息借贷。

百姓们懂得含义的字不多,“义”和“德”是他们为数不多能铭记于心的字眼。

对上层人士而言,李世民“战无不胜”和李玄霸“算无遗策”的诨号是更高的夸赞,也是更为确切的诨号。

但无论哪个地方听说过李世民和李玄霸名声的百姓,都只牢牢记住了“义”和“德”。

李世民讲义气,会保护跟随他的人的安全,会尽力让跟随他的人不饿死。

李玄霸有德行,对百姓异常友善,总能推行百姓最急需的善策。

孙思邈道:“河右和陇右已经被隋炀帝折磨得民不聊生,在他们最困难的时候,太子殿下和晋王殿下一个给他们带来了‘高义’,一个给他们带来了‘厚德’,将他们从生灵涂炭中拯救出来。当他们听闻中原已经天下大乱,河右和陇右却一片宁静,仿佛治世,更加感激太子殿下和晋王殿下。”

孙思邈顿了顿,张嘴笑道:“百姓或许愚钝,但谁对他们好,他们还是知道的。所以只要告诉他们,太子殿下是皇帝,晋王殿下是丞相,他们就会相信我们,支持我们。”

太医看着孙思邈嘴角上翘,眼角却发红,不由也心头一热,鼻头一酸。

许多太医就是北方人,隋炀帝新建郡县后强征粮食和民夫,也征到了他们的家乡。虽然他们有一门手艺,大部分人还有官身背景,不至于被强征弄得家破人亡。但邻里乡亲的惨状,哪怕已经快十年了,他们仍旧记忆犹新,如怎么也愈合不了的伤口,触之即疼。

有太医喃喃道:“这就是民心啊。”

孙思邈颔首:“这就是民心。所以晋王殿下虽然只要求我们控制疫情不蔓延,但我们应该做更多事,才不会折损太子殿下和晋王殿下这么多年凝聚的民心。”

孙思邈又笑了笑,声音又是骄傲,又带着一丝哽咽:“他们治理河右陇右时还是垂髫孩童呢。那时他们就是百姓心中的高义厚德之人。我们可千万不能折损他们在百姓心中的形象。”

太医和跟随太医前来的民间医师们向孙思邈作揖。他们没有回答什么,但一切都在不言中。

如果皇帝和丞相有心救民,他们这些医者怎么能不拼尽全力救死扶伤?

孙思邈看着面前的下属,心中涌起一股澎湃的热意,生出一股豪迈之情。

他很早就出家为道士,除了醉心医学,其他欲|望都很淡泊,对名利完全不感兴趣。

隋文帝曾经征他为官,孙思邈躲入太白山中,不想让仕途俗务约束了他的自由。

直到他遇到李世民、李玄霸这对神奇的双生子。

李世民大概是他遇到的最年幼的“医闹”,现在他手臂上还留着当初牙印疤痕消退后的点点红印。

李世民咬住他的胳膊不放,连起身都困难的李玄霸艰难地爬起来,给了年幼的兄长狠狠一头槌。

李世民一边哭一边道歉,哭得几近晕厥,把脖子上的金环取下来塞自己手中当赔偿,塞完后抱住李玄霸继续哭,并把鼻涕眼泪往弟弟身上擦。

李玄霸使劲挣扎,被大他一圈的双生哥哥牢牢压制,最后像浮出水面的鱼儿一样翻白眼装死。

孙思邈从未遇到这么有趣的“医闹”,不仅半点气都生不起来,还对这两人产生了怜惜,与他们越走越近。

回首那时,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成为皇帝身边的近臣心腹,都快封爵了。

当官后确实束缚很多,不得自由。

但李二郎和李三郎给他带来的“束缚”,感觉还不错。

没想到自己也有迸发雄心壮志的一日。孙思邈自嘲地想,脸上却不是自嘲的笑容。

……

“太医派遣制度需要用明文固定下来。”李玄霸做好给二哥后勤的初期准备后,就将后续事务交给了母亲。他将工作重心转移到疫病上。

他起了头,母亲很有能力,即使还是个新手,也能应对自如。

李玄霸把早就和二哥商量好的地方医学制度拿了出来,把定期上报地方疫情作为明文规定保留下来。太医轮流支援地方,也已经做好了初步规划。

李世民在离开长安前,被李玄霸拉着熬的好几个夜都奉献给了这个初步规划。

剩下具体的细节,就要朝中诸公来填充了。

杜如晦唏嘘道:“有了这套制度,将来再有疫情,就能掐灭在萌芽状态,不会害民太多。”

房乔也拈须点头,眼神充满希望。

李玄霸却嗤笑:“想都别想。一个好的制度需要好的执行人。这个防疫制度只能说在二哥在位期间行之有效,下一代皇帝就没用了。二哥经历了大隋民乱,知道百姓不可虐。但二哥的孩子在富贵窝中出身,他们可看不到卑微如尘埃的百姓。如果只论朝廷成本,花费人力物力救助价值连牛羊都不如的贱民,不如把他们圈起来,人死光了,疫情就没有了。”

杜如晦和房乔脸色煞白。

他们扶额叹气,想说什么又组织不出语言。

如果其他人这么说,他们肯定会反驳。但李玄霸言之凿凿,他们却只能叹气。

杜如晦疲惫道:“只是下一代皇帝,这制度就荒废了吗?”

李玄霸冷淡道:“嗯。”

唐太宗后,无论是颇有作为的高宗等皇帝,还是中晚唐的皇帝,对疫病的应对措施都是“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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