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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艺速成班(你看我这样像他吗...)

谢浮的尾音松弛染笑意,像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带战利品站在废墟前。

陈子轻根本没注意到谢浮的声调细节,他在视频里的迟帘看过来前一刻,及时伸出双手捂住脸。

迟帘恶寒:“老谢,这顾什么的,干嘛呢我操?”

谢浮好整以暇地看着把脸藏在手心里的人:“我发小问你。”

陈子轻捂脸做表情管理,时间不充裕,只能匆匆收起来,他放下手,眼睛垂得很低,低到上下两片眼皮快要合起来,不想让迟帘看到他对谢浮发火红起来的眼眶,更不想和迟帘对视。

就在刚刚,他才知道迟帘失去了和他有关的记忆。

间隔太短没有缓冲,他这个时候怎么可能用陌生人的眼神对着迟帘,他又不是一开机就入戏的老演员。

陈子轻动了动嘴唇:“不干嘛,只是抹抹脸。”

谢浮富有耐心地说:“那打招呼。”

陈子轻于是说:“迟同学你好,我是……”

迟帘不爽:“等等,我们又不是同学,你没毛病吧你叫我迟同学。”

陈子轻的眉心蹙了蹙,他静坐许久,抠了抠手指,喊出一个从没喊过的称呼:“迟少。”

这个称呼如一把刀,把他这段感情处理得不够利落的边沿全部切掉了。

迟帘的心脏抽了一下,他隔着病服揉揉心口,手术不都做完了吗,怎么他妈的来这毛病,明天干脆不出院了再观察一天,他怕死,他才成年,还没正式开始他精彩的人生,可不能英年早逝。

“我是顾知之。”陈子轻接着往下走初次见面的流程。

谢浮注意到身边人眼睛垂下去的那条细缝里有一包水,下一刻就要滚出来,他把手机转向自己。

陈子轻快速把脸埋进碗里,吃剩下的饭,他吃完最后一点,那包水也下来了。

碗筷被他全部放回桌上,他起身垂着头走了没多远,身后传来迟帘对他的评价:“怎么感觉茶里茶气的。”

谢浮说:“是个小绿茶。”

迟帘病白的脸骤然一冷,憎恶至极道:“靠,老子这辈子最讨厌绿茶,来一个扇一个。”

陈子轻撞到木沙发的角,他揉着撞疼了的胯骨离开。

桌上只有谢浮自己,他把手机放一边:“阿帘,你什么时候这么讨厌绿茶了?

迟帘一愣,嗤道:“谁不讨厌绿茶。”

谢浮云淡风轻:“我。”

迟帘一下没有听出来:“什么?”

谢浮用烫伤的舌尖舔过同样烫伤的口腔粘膜:“我说,我不讨厌绿茶。”

迟帘惊悚地凑到镜头前:“老谢,你转性了?”

谢浮不置可否。

迟帘把耳朵里的那只耳机拨掉,两只一起扯下来丢在病床上,他打了个哈欠:“那土包子不会是你哪个远房亲戚吧,怎么在你家吃饭?”

“待会发信息说。”谢浮断了视频,他慢步上三楼,在楼梯拐角找到落荒而逃的小可怜,“现在的你在阿帘眼里只是一个陌生人,他言语上难免会从心出发,这是他的本性。”

谢浮接着又说:“你的长相跟他的固定审美相差甚远,他没顾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陈子轻坐在沙发上面:“你话怎么这么密?”

谢浮似是而非地笑了一下:“我在安慰你,很难理解?”

陈子轻:“哦。”

他垂眼看了会对面盆栽:“你开视频叫我跟迟帘打招呼,为的是让我难堪。”

“你的目的达到了,我非常难堪,我难堪死了。”陈子轻自言自语地说,“这种事第一次做才有效果,第二次第三次就没什么用了,所以你见好就收行不行。”

谢浮的唇线慢慢闭紧。

陈子轻说:“我和你发小分手不是我背叛他,我们只是缘分到了,不能再一起走下去了,只是这样子而已,你何必拿他忘记我来羞辱我嘲笑我。”

“越说越荒唐。”谢浮走向他,“澄清一下,我没想让你难堪,也没要羞辱你嘲笑你。”

陈子轻觉得谢浮把他当傻子。

谢浮的舌尖刺痛:“我只是单纯的,想把你介绍给他。”

陈子轻刷地抬起头:“我还需要你介绍吗?”

“你不需要?”谢浮居高临下地看进他那双湿红的眼睛,“现在的你是谁,叫什么姓什么,从哪来的,为什么在我家,你和我什么关系,我不用说?”

陈子轻的脸色变了变。

谢浮怜悯道:“顾同学,看来你还没彻底意识到,你前男朋友把你忘了。”

陈子轻扭过脸望向一楼挑上来的天花板顶部大吊灯,这一切都是缓冲的时间问题,他明天会记住的,会记住迟帘忘了他这件事。

“我不想跟你说话了,”陈子轻从沙发上站起来,对着面前的谢浮说,“你能让开点吗。”

谢浮没动。

陈子轻跟他面对面地站着:“你是不是要我马上带着我的东西离开你家?”

“怎么会。”谢浮牵动唇边,“你男朋友托我照顾你。”

陈子轻深呼吸:“已经是前男友了。”

“不怪你没适应,我也还没适应,我们都需要时间。”谢浮按了按眉间,“除去他的嘱托,你还是我妈拉进来的,没人能赶你走。”

陈子轻无精打采地侧身,谢浮依旧没移开,任由他撞过自己走进长廊。

谢浮拍了拍身上被撞的地方,面无表情地下楼回到桌前。

“介绍也不行。”

“莫须有的罪名往我头上按。”

“他能把你介绍给发小,我为什么不能。”

谢浮看一眼面前只喝了一口的汤,手一挥,汤碗掀翻了。

地上掉落碎片和凉了的汤,谢浮叫来佣人,他拿帕子擦手上溅到的汤汁,极有涵养地说:“不小心打翻了,麻烦清理一下。”

陈子轻趴在床上刷手机,时事新闻在他眼里不停流走没一条引起他注意,他叉掉一个个窗口进微信。

第一第二都是今天给他发茶语的男同学,第三是迟帘,他们这几天都没发过信息,他进去翻了翻聊天框,除了转账记录,剩下都是少年的别扭傲娇和一腔热血的爱。

删了吧。

本来他对迟帘忘了他没有清晰的认知,谢浮一开视频,他就有了完整又深刻的概念。

所谓忘了,是回到最初的起点,他后来加上去的一切都清零。

迟帘是迟家小少爷,是校草,而他只是路人甲。

不对,他后来会成为迟帘发小的对象。

如果那三分之二顺利的话,他就不止是迟帘发小的对象,还是迟帘这个发小那个发小的对象,不会有好评价好印象的。

陈子轻拉出设置,迟帘已经去往下一站,我也要去下一站,我留着记录干什么。

想必迟帘的父母早就清理了他所有平台账号,确保不让他发现我来过。

陈子轻的手放在红色的“删除”上面,迟迟没点。

算了,高考完再说吧。

陈子轻平时从不发朋友圈,这会儿他想发一个,发什么,发个月亮吧。他站在窗边,拍下了今晚的月亮。

阿蒙给点赞了,那两个每天给他发茶语的男生也点了。

三人是他微信里仅存的好友。

陈子轻和阿蒙聊了一会,他拉下裤子检查胯骨的撞伤,青了一块,不严重,过几天就只会留下印子,不会疼。

这晚陈子轻毫不意外地失眠了,按理说他坐长途火车从老家来京市很疲劳,应该占到枕头就睡,可他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不时打开手机看一眼时间的流逝。

陈子轻爬起来喝了一杯凉白开,他在房里来来回回走动,热锅上的蚂蚁般向他的监护系统救助:“哥,我没办法开始第二段怎么办,你可不可以给我支支招。”

系统一如既往的讲原则,不可以。

陈子轻焦虑地揪着头发继续走,脚在地板上发出轻响,渐渐就出现了细微的湿印,他出汗了,浑身毛孔都张开往外渗着汗液。

脑中灵光一闪,陈子轻心跳加快地问:“我想买道具,就是那种储存感情线类似效果的道具,我不是要全部去掉,我只是去掉一个人的,有吗?”

系统说有,但药有时效,一个月。

陈子轻呆愣许久,真有啊,他讷讷:“时间一到就马上失效?”

系统:“不会一下失效,一个月后会慢慢稀释减退。”

陈子轻点点头:“会很痛吗?”

系统:“没什么痛苦,睡一觉起来就忘了。”

陈子轻不敢置信:“竟然不痛。”

那道具药在虚空展现,售价三万九,有效期才一个月,其实挺贵的。

陈子轻算了算,他买了积分还剩几千,只要他等到第四个遗愿想办法完成,积分就会涨。

“我买。”陈子轻说。

官方发出提醒,【宿主陈子轻,请你确认是否购买?】

陈子轻的嗓子有点干,他犹豫了很长时间,最后给出回答:“……我先不买了吧。”

高三最后一个学期开学第一天,学校门口出现了一大盛况。

学生会长亲自执勤。

查勤的老师和他说话,他面带笑意倾听,偶尔回应一句,距离上课时间还早,来的学生不多,进校门的更少。

有些学生想借迟到登记的功夫和学生会长有个接触,那都是不用把未来托付给高考的,罗马路上的住户。

以后多半要和学生会长在某些宴会上聚会。

即便不为学生时代的那点怦然心动,也要为了家族利益交好。

随着时间推移,日光亮起来,学校的轮廓渐渐明朗。

陈子轻走在学生队伍里,他边走边接电话,手机另一头是迟帘的姑姑,那位长辈特地在他开学这天联系他,给他加油打气。

“小顾,你专心备考。”姑姑说,“只要你努力了尽力了,最后成绩理不理想都会是个完美的句号。比起结果,过程才是最重要的。”

陈子轻听出她的深意和安慰,用认同的语气说:“我也是那么想的。”

姑姑松口气,两个男孩可以在一起,她也会尽可能地送出支援,但其中一个为另一个几次濒死,那就不行了,没可能了。

去年她前后给她哥跟嫂子打电话,试图让他们十一过二人世界,就这事把她给暴露了,她哥在电话里把她训成了孙子,说她没有身为姑姑的样子,没有尽到长辈的职责。

并叫她以后不要再犯糊涂,不要再联系小顾,如果她还想侄子活着的话。

姑姑在心里长叹:“见没见到阿帘?”

陈子轻靠边走,说话时嘴里呼出一团团白气:“昨晚见了,他跟谢浮视频的时候。”

姑姑鼻子一酸,她生硬地转移话题:“你高考前都住在谢家?”

陈子轻说:“我今天会找班主任问怎么申请住校。”

“时间不多了,我觉得你还是住在谢家吧,住校要适应,那会影响到你。”姑姑以过来人的口吻说,“要是你运气不好,室友之间的磨合能把你磨死。”

陈子轻迟疑了会:“那我听姑姑的吧。”

他踩着上课铃加快脚步:“姑姑,我到学校了,挂了啊。”

姑姑哎呀一声:“是不是迟到了?”

“是迟到了。”陈子轻看一眼执勤的谢浮,“不过没事儿。”

姑姑在挂电话前说:“小顾,你好好读书,好好吃饭,好好交朋友,姑姑祝你一生都好。”

这是要告别的节奏。

陈子轻停了下来,他其实是很喜欢迟帘姑姑的,不过他尊重姑姑的决定。

电话挂了,陈子轻自觉去谢浮那边登记,他排在几人后面,下垂眼,线条柔软的脸,小麦皮,一眼扫去不会停留的脸。

到陈子轻时,他从前面的人手里接过本子和笔。

前面那人正要走,冷不丁地听见一句:“怎么现在才来?”

他以为是会长问的自己,欣喜地回头解释,话到嘴边却发现会长在看转学生,顿时尴尬地一溜烟跑了。

校门口空下来,谢浮让查勤的老师先走,他监督最后一位迟到的学生:“我在问你话。”

陈子轻在本子上写名字班级:“起晚了。”

谢浮戏谑:“一晚没睡吧。”

陈子轻写字的动作停了停,他起来的时候谢浮已经走了,当时才不到五点,谁能想到谢浮会那么早来学校。

谢家要派车送他,被他不好意思地拒绝了,他坐地铁来的。这是他第一次坐地铁来学校,再加上缺觉引起的头昏脑胀,到晚了。

“实在不行就请假。”谢浮的气息落在他发顶,“理由是失恋,没心思上学。”

“不用请假,我挺好的。”陈子轻把笔夹本子里,一同往谢浮怀中一塞,背着书包大步迈进校门。

谢浮打开本子,视线跳过上面一溜名字,落在最底下那行。

高三(一)班顾知之。

“字真丑。”

谢浮说着,悠悠地拿笔,把“之”字上面写浅了的“点”加重,涂成个圆,一左一右勾个弯折,像一对狗耳朵。

不用请假,挺好的?黑眼圈难看死了。

谢浮忽然想到那失恋的人领子有块没翻好,他皱了皱眉头,压下想追上去理好的念头。

没压下去。

谢浮抄近路去教学楼,在楼底下逮到人。

陈子轻吓一跳,这家伙怎么是在他前面到的?他看对方的脚,难不成会飞?

谢浮轻笑:“喜欢我脚上的鞋?”

“……不喜欢。”陈子轻收回视线要走,谢浮叫住他,“顾同学,你领子没理好。”

陈子轻大早上的心情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你有强迫症,看到别人哪儿不整洁就烦?”他对上谢浮的眼,感觉自己触碰到了真相,“那你别看就是了。”

说完就自行上楼。

背后猝不及防地传来刺耳的“砰”声,他站在楼梯上回头,登记本掉在地上。

谢浮若无其事地弯腰捡起本子,他眼帘上挑,桃花眼中噙了笑意,像蕴着让人脸红心跳的情愫:“怎么,顾同学要等我一起?”

陈子轻挥掉“谢浮砸本子”这个猜想,默默上楼。

一中少了校草,许多人情绪低迷,一班少了个人,座位进行了调整,陈子轻有了新同桌。

学校没人找他麻烦,放学的时候孟一堃来他座位,叫他去食堂吃饭。

谢浮跟季易燃都在。

五人组变成四人组,而少的那个,是陈子轻和他们的连接点,气氛意料之中的沉闷。

陈子轻去拿馒头,桌上气流都好像流畅了很多。

孟一堃趁机说:“阿帘忘了,我们还要带上那家伙吗?我们和他接触多了,难免会引起阿帘注意,他一注意,万一……”

万一再想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谢浮吃着餐盘里的菜:“我已经对阿帘说他是我爸故交的后代。”

季易燃没了食欲。

孟一堃呛咳嗽:“老谢,你怎么那么说?这样一来,顾知之不就跟你绑上关系了吗?”

谢浮无奈:“我跟他开视频的时候不小心让顾知之入镜了,他问那是谁,为什么在我家,我当时想不出更好的说辞。”

孟一堃吸口气:“阿帘是真的忘了,忘得干干净净。”

“两人不合适,分了是天意。”谢浮奇怪道,“老季,你怎么不动筷子?”

季易燃抿着的唇刚动,那个人就拿着馒头回来了,他再次将唇抿成了一条线。

陈子轻自顾自地掰馒头蘸汤料吃。

孟一堃不动声色地打量,这家伙上午正常听课做题,适应能力远超他想象,内核比大多人都要强大。

是他小瞧了。

这么快就能接受假分手成了真分手,不想着去国外上演痴情戏码,要么是已经找好了下家,要么是谈一段就深入地谈,不谈了也能爽快地抽离。

分手了还能跟前男友的发小们坐在一张桌上,正常情况都会避开的吧。

顾知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孟一堃不知不觉地看入神。

“一堃,你对着阿帘的前对象看得眼睛都不眨,不合适吧。”

耳边忽地传来一声,他脸红脖子粗:“我去,老谢,你说得这是什么话?!”

谢浮轻描淡写:“开个玩笑。”

孟一堃一口血都到喉管了,他偷瞥顾知之,好家伙,对方只顾着吃,耳朵聋了。

这他妈都算什么破事,孟一堃有种一伙全是主子,就他是个老妈子的错觉。

陈子轻完全没留意他们谈的什么,也没感应到孟一堃的眼神,他在想事情,很烦的事情。

一个馒头吃完,陈子轻决定问了,他瞅坐在自己左边的篮球队长:“季同学,你要留学的国家是哪里?”

问题一出,季易燃像是认为自己听觉出错,他把身子偏向问他的人,愣愣抬眸。

陈子轻重复了一次。

季易燃眼底闪了闪,颧骨生出莫名的淡红,低声给他答案。

对面的孟一堃感慨,高中生活正式撞进沙漏里,一点点地流逝,季易燃是他爸为他定的学校,没有选项让他挑,也绝对没有更改的可能,孟一堃和他同个国家不同学校,有时间还是能聚聚的。

“一定要去啊?”

孟一堃听到姓顾的问了一句,他表情古怪地瞪视,这是你该关心的吗?

“嗯。”

更离谱的是,老季竟然还回了。

孟一堃桌底下的脚去踢谢浮,他俩私底下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交集吗?关系好到这程度了?

谢浮没反应,他在笑,唇角划开,不知在笑什么。

有学生会的人来和他说话,他依旧不见丝毫反应,兀自笑着,谁也没看到他交握在腹部的双手颤抖不止。

那是神经在遭受灭顶之祸。

“哎……”

一声叹气擦过谢浮满目疮痍的领地,世界停止崩坏,进入短暂的死寂。

陈子轻手中筷子刮着餐盘里的汤汁,他雅思是过了,可他该怎么奔赴季易燃要去的国家……以他的自身条件,估计只能是个三流学校,那其他必走的程序呢,找迟奶奶?

先不说老人还会不会遵守曾经的诺言,他压根就没脸找。

那就剩下谢家的资源。

留学资金不是小数目,人家凭什么帮他?

真帮了也是天大的人情,大到让他产生心理负担,这让他后面怎么掰他们的儿子?所以他留不成学。

本来他把季易燃放在第二个,现实明明白白地告诉他,第二个不能是季易燃了。

陈子轻把脑袋从左边转到右边,看着学生会长:“你也要去留学吧。”

字里行间浑然不觉地泄露出了一丝茫然。

谢浮盯他。

陈子轻有种被谢浮看穿内心的不安。

谢浮唇边弧度扩大,手不颤抖了,他摩挲僵硬的手指关节:“我会去京大。”

陈子轻呆若木鸡:“你不出国?”

谢浮全身骨骼都不再疼痛发冷,他淡淡说:“是啊,我不出国。”

陈子轻既震惊又复杂,那第二个就是你吧。

什么时候开始看情感状态,他现在不行,接下来只能尽全力应对高考,上个大学圆梦,体验体验大学生活。

别的暂时都不想去想了。

陈子轻喝了口饮料,高考高考,他记得自己有张技能卡,不知道能不能在限制的时间内当一下学霸,在考场刷刷写卷子。

不行,靠技能卡拿了很高的成绩,去了大学也听不会,不能作弊。

陈子轻发起了呆。

……

孟一堃终于从发小出国计划取消的惊愕中出来,他凑近谢浮:“你不是早就确定留学的学校了吗,怎么又不去了?”

本来是谢浮迟帘一个国家,孟一堃季易燃一个国家。

现在谢浮不去了。

孟一堃想破头都想不出来这是怎么回事,谢家又没破产。

然而谢浮只是说:“个人原因。”

孟一堃不满他的敷衍:“个人原因是指哪方面?”

“日后你会知道的。”谢浮说着,关心地瞥向发呆的人另一边,“老季,你手怎么了,痒吗,一直抠。”

季易燃的面色比平时更冷。

“我靠,老季你搞什么,怎么把手抠烂了?!”孟一堃惊呼。

“只是,感染。”季易燃将桌上的一点血迹擦掉。

陈子轻被他们的谈话拉回现实,他一瞟季易燃青筋突显的大手,嘀咕:“一看就是打篮球的手。”

关节粗大变形怪状,挫伤多,指骨很长,指甲修得又短又平整。

季易燃没把一双丑陋的手藏在桌下,就那么给他看。

去了国外,想被他看的机会都不多了,自己又不能不去。旅途漫长,只能把渺茫的期望寄托在将来。

陈子轻只瞟了两三秒。他的眼皮底下伸过来一只手,过大的视觉冲击差让他晃了下神。

谢浮翻转手掌:“那我这是什么手?”

学生会长像求偶期的孔雀,在开屏。

陈子轻撇嘴:“孟同学不是说过吗,就那样。”

谢浮轻挑眼尾:“那样是哪样?”

“老谢你记性多牛逼,怎么没印象了?”孟一堃粗声,“老季请我们吃饭那次,我跟顾同学说你的手是仙品,他说他不是手控,他只喜欢……”

谢浮不咸不淡地开口:“行了,想起来了。”

走向恶心人的话题就此止住。

陈子轻下晚自习没立刻回谢家,他在找日常茶语的目标,昨天他在火车上找人完成了,今天的还没做。

一帅哥在车棚拿车,陈子轻拍他肩膀,茶语刚说到一半,余光猝不及防地瞥见斜对面屋檐下立着一道身影。

看不太清面孔,但给他的感觉是谢浮。

帅哥把车解锁,不解地挠着头发询问:“有事儿吗?”

陈子轻摇头退开,帅哥骑上车走人。车棚刮了阵冷风,陈子轻把厚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顶,下巴埋了进去:“是谢同学吗?”

谢浮立在那里:“只对男朋友茶?”

陈子轻张了张嘴:“我没男朋友了啊。”

“没男朋友了就随便茶?”谢浮似是回想起什么信息,“说错了,不是随便,我注意你半天了,你会打量对方的身高和脸。”

陈子轻瞪大眼睛,谢浮不是坐上私家车走了吗,怎么不光在学校,还跟踪他,无语死了。

“茶个人还有这要求。”谢浮善解人意地说,“你怎么不干脆上校内颜值榜上挑。”

陈子轻没说话,脸上写着“这个想法不错”。

谢浮一步步走出阴影,他拎着书包,一身校服穿出了高级私人定制的气质:“不茶就会死?”

陈子轻半开玩笑:“是啊。”

谢浮也是半开玩笑地口吻:“这不是有现成的吗,不会用?”

陈子轻一怔:“你不喜欢。”

“我什么说不喜欢了?”谢浮啧了一声,“我确实不喜欢。”

他往车棚方向走来:“不过我做过你假男朋友,又是你前男朋友的发小,你对茶人有瘾,我可以助人为乐。”

陈子轻头皮绷紧:“我跟他都没关系了,跟你就更没关系了。”

谢浮带着淡淡的烟味站在他面前:“后半句哪来的依据,你最好想明白再说。”

陈子轻一哂,后半句不成立,他住在谢家,有关系。

谢浮体谅道:“你头脑不清醒,明天还是请假吧,我替你交假条。”

陈子轻掉头就走:“我早上就说我不请假了。”

“那你一副寡妇样。”谢浮的目光落在停住脚步的人背上,从上到下一寸寸地游走,“你男朋友离开了你没有活不下去,反而活得更好,分离焦虑症也不治自愈,这不是好事?”

陈子轻心说,是好事。

谢浮神情模糊不清:“上次你前男朋友被爸妈叫去房里谈话,你半死不活,他忘了你,忘了你们的甜蜜爱情,这对你来说的确是很大的打击,你如果要殉情,”

陈子轻飞快地阻止他往下说:“我不会!”

“说实话,我挺鄙视谈个恋爱要死要活的人,未免太矫情。”谢浮说,“阿帘自身有心脏病,他的要死要活和常规不同,我能理解。我作为他发小,你们谈的时候我尊重祝福,你们分了,我不会对你诋毁落井下石,我希望你在我家住的这半年能做好学生的本分,不忘初衷。”

不愧是学生会长,说得比唱的好听。

有时候亲和友好甚至善良,有时候又发神经。

陈子轻望着会留在京市的少年,那就把日常任务放在他身上吧,去掉“哥哥”这个称呼。

……

白天上了一天课,陈子轻晚上洗了个澡就睡了,他不知道自己睡着没多久,房门的门锁就被识别打开,谢浮咬着烟走了进来。

房间窗帘拉得严实,里面只有明明灭灭的猩红烟火。

谢浮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握住熟睡人的食指在屏幕上一按,他没把那只温暖的手放回去,而是就那么握着,另只手划进微信。

呵,前男朋友的聊天记录还留着,这么舍不得。

谢浮退出来,用自己的另一个微信加他。

手机被放回去,谢浮蹲在床边盯着床上人,他吸了一口烟,侧头吐出烟雾:“失个恋要用多久走出来?”

“一个月,三个月,半年,两年?”谢浮越往后说,声音越虚幻,他把咬得快断了的烟拨出齿间,“最多半年,不能更久了。”

“还有,你今晚对我茶,没有叫我哥哥。”

谢浮将一点烟灰抖在掌心,不烫了才抹上小狗的嘴唇:“明天要叫。”

他走到房门口又返回,靠坐在床另一边的床头,把一支烟抽完了才走。

根本不怕床上的人醒来闻到烟味。

发现了,有发现了的路,那不是小狗想走的路。

但他非要醒,那就走。

……

陈子轻后半夜醒的,房里已经没烟味了,他习惯地打开手机看看,困眯了的眼睁了睁,点开前半夜加他的网友:请问你是谁?

发完就撤了,这么晚了,明天再问吧。

网友叫“吃斋念佛半年”,头像是一个很大的“佛”字,京市人,朋友圈是经文图片。

经文撞上陈子轻心底不知哪块柔软的地方,他不知不觉把网友的朋友圈从最新翻到了最早,眼睛干涩了准备睡觉,那网友竟然发来信息。

吃斋念佛半年:?

陈子轻: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我没设置验证,你直接就加进来了,我想问你是不是我的熟人。

吃斋念佛半年:应该不是,我喝多咖啡失眠,在微信随机生成器上拿了个号加的。

陈子轻钻进被窝,手机上又来一条信息。

吃斋念佛半年:冒昧问一句,我是你第几个网友?

怪有礼貌的。陈子轻回:第二个。我上一个也是对方加的我。

吃斋念佛半年:有故事听?

陈子轻:没有故事,我之前丢过手机,拿我手机的人把我微信上的好友都删了,就没后续了。

隔壁卧室,谢浮愣了愣,笑起来:“原来是这样,那是我误会你了。”

对不起了,小狗。

陈子轻跟第二个网友渐渐聊得多了起来,一天能发至少十几条信息,有个陌生人跟他说说话,他不用顾虑太多。

到了月考,他会给奶奶打电话汇报成绩,分数是向上走的,只是慢,因为他没了辅导的人。

奶奶以为陈子轻对她的病一无所知,他试探过,老人家并不想被他知道。

陈子轻还试探了进口药的事,迟奶奶没中断。

时间过得多快,厚外套脱掉没多久,粗线毛衣就拿掉了,陈子轻从老家带的腊肉香肠很受谢家人喜欢,谢家的家庭氛围是真的好。

陈子轻住着住着就羡慕上了。

过了两月,谢浮带陈子轻去迟家,让他进去拿自己的衣物。

陈子轻当时纠结一道题,人都要疯了,他头脑清晰的时候人已经站在迟家客厅,入眼的一切熟悉又陌生。

没了,全没了。

他存在的痕迹没有了,像没住过。

陈子轻有种伤口都结痂了,又被谢浮刮开皮,看里面到底有没有愈合的感觉。

谢浮手一抹桌面,捻掉指尖灰说:“还不去拿东西?”

陈子轻去他睡过的房间,里面空荡荡的,不止他的生活用品,就连家具都搬掉了。

好像他是病菌。

陈子轻上楼,谢浮在迟帘的房门前通过验证。

卧室同样是空的,那面摆着他精心准备的小玩意的架子也没了。

“你是不是知道我进来会是这个景象?”陈子轻忽然转头去看谢浮。

“我很闲?”谢浮眼下有暗影,他最近忙疯了,气压低得很。

陈子轻抿抿嘴:“没什么能拿的了,走吧。”

“看来阿帘的爸妈是真的不想他再记起你。”谢浮弹掉衣服上的灰尘,“白发人不想送走黑发人。”

陈子轻的脑袋耷拉了下去:“我明白。”

……

进了次迟家,陈子轻生了场病,谢浮给他交的假条,一共五天假,他在床上反复高烧,第五天傍晚才下楼活动。

佣人把温着的粥放在他面前,以及他要吃的几板药,他在这种关键时候生病简直作死,真怕自己考不上大学。他要求不高,只要是京市的学校就好了。

陈子轻喝了粥吃完药出去,佣人说晚上风凉,他不能吹风,他不为难佣人,转身掏出兜里的手机回房。

网友给他发了好几个信息,他说自己要好了。

陈子轻看手机走返了方向,他走过谢浮的书房门口就要掉头,谢浮刚好从书房里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

一缕墨香从谢浮身上飘进陈子轻的呼吸里,他虚软的身子不受控地挺直:“你会写毛笔字?”

谢浮挑眉:“怎么?”

陈子轻的头疼了起来:“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字?”

谢浮探究的目光从他瘦了一圈的脸上扫过,转身进书房:“想看就进来。”

陈子轻看了,是瘦金体。他的头更疼了,像有人把钉子对着他的头顶,用锤子一下一下敲击,叮叮当当吵得他想吐。

谢浮才十八岁,笔法却极其成熟老练。

“你的瘦金体是……”陈子轻听到自己有点失真的声音,“什么时候学的?”

谢母出现在书房门口:“没学,我家谢浮天生就会。”

陈子轻呢喃:“竟然是天生就会吗?”

他舔着干燥的嘴唇,身上不断冒虚汗,自己要谈的三段恋爱主角里面,迟帘是左撇子,不会瘦金体,谢浮会瘦金体,不是左撇子,那季易燃呢?

等等,我为什么会联想到季易燃身上去?

陈子轻恍恍惚惚地走出书房,他腿一软就要跪下去,一双手伸到他胳肢窝下面,将他撑起来,双脚腾空。

谢母在后面喊道:“儿子,你那样不行,你得抱着小顾,你快抱他。”

谢浮阴着脸看了母亲一眼,嫌她多管闲事。

谢母表情一变,不管了。

陈子轻又烧起来了,谢浮用勺子舀小半勺送到他嘴边:“把药喝了。”

他喝不进去,药汁从唇角淌下来,弄脏了衣领。

谢浮把他捞起来靠在床头,他要往床上倒。谢浮索性上床,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从后面掐开他的嘴,一勺勺地喂他喝药。

“君子不乘人之危,谢浮是君子。”

少年低笑:“本性是。”

最后一口药被他含在口中,咽了下去,他嫌恶道:“怪不得你不喝,这么苦。”

陈子轻昏昏沉沉地说着胡话,好像在吐槽,可他嘴是扁着的,整张脸都皱成了委屈的样子。

谢浮听不清,只看他眼珠扑簌簌地滚落,眼泪烫人。

“顾知之,你在为谁哭?”谢浮将脑袋搭在他肩头,双手扣在他肚子上面,“是我那个愚蠢的发小,还是……”

手徒然加重力道,勒紧他瘦瘦软软的肚子。

陈子轻呼吸紊乱。

谢浮扳他滚热的脸,舔掉他落在腮边的一滴泪:“快点好起来,你再不好,我就挖坑把你埋了。”

陈子轻第七天好的,他一回校就琢磨自己的作业,找谁给他补课呢。

身边都是学霸,都不用为大学发愁。

当陈子轻厚着脸皮在迟帘三个发小面前说起辅导这件事的时候,三人又一次出现了不同的反应。

谢浮手背的咬伤跟后来的击伤都没留疤,双手白净修长,甲床漂亮,指尖泛粉,他拿着钢笔,指间转一圈,放在纸上。

“这位是年级第一。”孟一堃指谢浮,“你直接跟他说你想怎么补得了。”

只是年级十二的季易燃低下头。

他听到那人对他发小说:“可以吗,谢同学。”

抱有小心翼翼的期望,怕被拒绝,不好意思,却又很想在高考前抓紧时间提升成绩。

季易燃以沉默面对铺天盖地的懊悔,他平时稍微花点时间在学习上,名次就不至于那么低。

他又一次失去了被选择的机会。

“可以。”

他的发小同意了。

陈子轻让谢浮给他补课的第一天,两人就发生了不愉快。

学习计划到他手上的时候,他一看就提出意见:“这跟迟帘给我安排的不一样,迟帘只要我每天早上看一……”

谢浮撑头,手掌阴影遮住眉眼:“出去。”

没有起伏的两个字。

陈子轻在本能的驱使下匆匆走出房间,他去花园待了会,为了学习大业回去硬着头皮敲门。

谢浮坐在窗边,他先前坐的那把椅子不见了,地面清理过,泛着潮湿。

陈子轻刚要为自己说过的话做个解释,谢浮在他张嘴前说:“你非要你前男友给你制定的学习计划,那你找他去,我给你买机票。”

“你去了,连他的人都见不到。”谢浮恹恹地笑,“保镖会把你送进警局,你只能打电话求我救你。”

陈子轻说:“我打不了,我没你的手机号。”

房里静了一瞬,被一串数字打破。

谢浮看到陈子轻的呆傻样,极淡地笑了一下:“手机号,不存下来?”

陈子轻存了。

谢浮幽幽叹息:“阿帘的成绩排名从来没超过我。”

陈子轻尴尬地挠了挠脸。

谢浮像看着令自己失望的学生:“学习方面,你不该质疑我的能力。”

陈子轻识时务地道歉:“对不起。”

谢浮指着桌上的计划表:“那开始吧。”

陈子轻要拿着表走,谢浮在他身后道:“我不相信你的自律性,就在我这里写。”

谢浮不凑近盯着陈子轻,他在窗边吹晚风,齿间不时有清脆声响,糖纸在他脚边落了一地。

陈子轻一放下笔,谢浮就能第一时间察觉到,一个眼神扫来。

“我只是挠个痒。”陈子轻忙说。

“我也不是要责怪你。”谢浮走过去,将一把五颜六色的水果糖放在他本子上面,“挑一个。”

陈子轻没有挑:“我不吃。”

谢浮饶有兴致:“不吃糖,还是不吃水果糖?”

陈子轻说:“不吃糖。”

“原来顾同学不吃糖。”谢浮将糖一颗颗地收走。

陈子轻想到谢浮妈妈在飞机上说过的一件事:“你真的在戒烟?”

谢浮的气息里混着荔枝味:“佛系戒。”

陈子轻把本子翻一页,按了按自动笔:“什么叫佛系戒啊?”

谢浮说:“看心情,心情不好就抽一根。”

陈子轻来一句:“心情好就不抽?”

谢浮搭着他的椅背,微微笑道:“心情好抽两根。”

陈子轻:“……”他垂头写题,笔尖在纸上沙沙响,灯光打在他脸庞上,拢着柔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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