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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大理寺案8

何其惬意呀。

只是当天色未亮,宫人鱼贯而入,将她从睡梦中唤醒时,她望着头顶的承尘、华美的宫室,咸鱼梦终于夏然而止。

果然是梦啊。

遥远得简直令人恍惚了。

成为女帝后,每日的生活都太过真实,反倒让她觉得从前的自己

变得遥远起来,竟有些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她。

姜青姝静静立在宫室内,漱口洁面,梳发更衣。

她太安静了,眼皮子蔫蔫地耷拉着,全无前一夜饮酒后的黏人,赵玉珩看出小皇帝是还没睡醒,让人把醒酒汤呈上来。

她乖乖地任由摆布。

等朝服整理完毕,凤宁宫外备好的帝王仪仗远去,姜青姝走在寂静空荡的宫中长廊里,被冷风迎面一吹,才陡然清醒了些。

她好像才终于进入了角色。

"薛兆。"她平静开口。

薛兆心底一紧,心道该来的果然会来,垂首上前,".…臣在。"

“昨夜的事,下不为例。”

她回身,垂旒下的双眸冷冷地看着他,"朕知你到底想干什么,平时朕可以与你相安无事,但你若再敢如此大闹凤宁宫,还敢动君后,朕便是当着张相的面,也定饶不了你!"

女帝的语气甚为阴沉。

薛兆昨夜的确理亏,但他后来一仔细回想,仍然觉得有几分疑窦,譬如女帝滴酒不沾,昨夜为何突然想饮酒了?为何那些人那么拼命地拦着?

但他到底什么都没发现,女帝也的确无事。

薛兆单膝跪地,垂首道:“臣昨晚太过担心陛下安危,是臣冲动,陛下恕罪……”

姜青姝俯视着他:“既然知罪,朕便免你顶撞君后、枉顾朕的口谕之罪,只治你一个不守宫规、御前失仪之罪,去打十五军棍、答一百,小惩大诫。"

薛兆一僵,低声道:"……谢陛下。"

果然。

女帝还是秋后算账了。

薛兆自认倒霉,他已经不是被女帝第一回借机发难了,上回便已经警惕万分,结果这次还是轻率了。

他心下暗道:看来,以后盯着这小皇帝的方式得改一改了,不能硬碰硬,对方一日比一日手腕强

硬,他虽说没有发现什么,但心底总是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姜青姝冷冷看他一眼,转身,继续朝着紫宸殿的方向而去。

薛兆是一定是要罚的,昨夜那一闹

,发没发现她出宫不是重点,就算发现了,她大不了继续被限制行动,他们也不会把她如何。

重点是薛兆那么做,当真是视宫规皇权如无物。

今日朝参无事,下朝甚早,随后,姜青姝照例宣翰林伴驾,再让内侍省送几个好玩的东西来。

打从科举筛了那些个翰林之后,姜青姝只要自己有闲暇时间,又不去凤宁宫探望君后,便会召那些人来刷刷忠诚度。

她召人很是随机,几乎是要把他们全都轮流见一遍,要求也比较随机,时而让他们即兴作诗,时而对弈,时而作画抚琴。

若是碰巧遇到个特长对口的还好,若是完不成皇帝的要求,虽说女帝不会怪罪,但也意味着下次没什么机会了。

有崔嘉被宠信在前,这个机会如果把握的好,就能在皇帝跟前露露脸。

所以这份差事,最吃香的成了御前行走的人。

本朝的翰林,只待诏,无实权,偶尔能分分修撰文史的活,但说白了就是讨皇帝欢心的官职。

要讨皇帝欢心,自然是要提前打听。所以这一回,又有好几个翰林拦住了前来宣旨的内侍省官员。

“邓大人,不知这次陛下是要做什么……”邱彦笑着拉住前来传旨的邓漪,暗暗从袖中塞几个银两进去。

邓漪不动声色地收了,淡淡道:“陛下今日赏玩进贡的鹦鹉,你们小心伺候着。”

邱彦连连称是,心里却在暗忖,上回科举前三名在御前被问及鹦鹉如何,这次陛下应该不会再问了罢?

其实这些称得上行贿的行为,都已经被实时监控到。

姜青姝用完一顿午膳,便看完了一场“考前押题”的好戏,既觉得好笑,也觉得可笑。她看了一眼跟前还在勤恳侍奉的向昌,淡淡道:“你倒是轻松,跑腿的累活都让邓漪做了。”向昌头皮一紧,一时居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也分辨不了天子的意思。

若从语气分析,女帝好像在调侃他"老是在御前轻松做事,已经显得有些懒惰了"。但如果深层分析,又好像有几分别的深意,更像是针对邓漪。

向昌张了张嘴,还没回答,又听到女帝反悔道:“朕突然不想玩鹦鹉了,送回去罢,朕今日要去

御花园钓鱼。"

于是后来。那些奉旨

侍奉的翰林,一个个全在御花园钓起鱼来。

擅文的学子,倒真没几个是钓鱼好手。

姜青姝拿着团扇卧在榻上,欣赏他们手忙脚乱的窘态,笑了。

邓漪躬身侍立一边,看到这一幕,手心里皆是汗,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她今日失策了。

不知陛下这突然是何意……

姜青姝又拿刀亲自削了个苹果,小口啃着,笑吟吟地欣赏这些人备受煎熬的神情。

她这副模样,倒是昏君样十足。

哎,反正朕的风评不好,在阿奚的心里可是彻头彻尾的昏君呢。一想到那个张家小郎君,她又不紧不慢地点开实时。

让她瞧瞧,宫外现在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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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外,裴朔已经和张瑜碰面了。

张瑜这人行事直接彪悍,直接把王楷五花大绑地丢到裴朔跟前,然后又将舞姬曲素叫出来,看得金吾卫中郎将申超眼皮子都是一跳。

就,一口气,人全了?

张瑜懒洋洋地靠着柱子,非常爽快潇洒地对裴朔说:“查吧,你还缺什么人,我去绑过来。”裴朔挑眉。

申超:“……”他身为金吾卫,好想说这样是不合规的。这叫绑架吧。

不过申超一想到这案子,硬生生把话憋回去了——管他的,人是这位侠士绑的,跟他又没关系。裴朔开始依次问话,王楷依然是一问三不知的状态,曲素却说了许多。

“沁儿已经被郜远纠缠了很久,那郜远声称能帮沁儿脱籍赎身,要娶沁儿为妾,但沁儿宁死不为妾,也不喜欢那郜远的做派,自然绝不答应。我们身份低微,不过是低级伎者,哪里反抗得了郜远……"

“后来,那郜远恼羞成怒,便故意在一日酒宴上刁难沁儿,让她出丑,又将她献给大理寺卿家的大郎伏敬……"

曲素说着,还怯怯地看了一眼被堵嘴捆绑的王楷,小声说:“当时,王世子也在场,他还在起

哄。"

王楷:"……"

裴朔拢袖站着,凉凉地看了一眼王楷,“继续说。”

“沁儿自然不肯答应,她不小心摔碎了酒杯,惹得伏敬发怒,险些因此迁怒郜远,郜远

不敢得罪伏敬,心里暗恨沁儿不识好歹,沁儿后来悄悄同我说,郜远离开之前,还威胁了她一句,说给她三日时间反省,否则休怪他无情。"

申超皱眉:“那混账就这么把人杀了?”

曲素低声道:“后来的事……我不太清楚,我只知道那一日,沁儿回来的时候失魂落魄的,两眼无神,袖口还有血迹,我问她话她也不答,只看见她从枕头底下掏出了一把刀,然后她让人转告郜远,说她答应嫁给郜远为妾。"

“我察觉到不对,那天晚上想留下来照看沁儿,谁知管事嬷嬷突然叫我去南曲赴宴,我回来的时候,就听说发生了命案。"

曲素说着,跪了下来。

"几位大人。"

她低泣道:“我们虽为官奴,此身微贱,却从不做害人之事,沁儿定是被人逼迫,才会想拿刀杀了郜远,可她哪里是郜远的对手……"

申超暗骂一声:“真是混账。”

裴朔神色凝重,一边旁听的张瑜也站直了,神色认真起来。如果曲素说的是真的,那案子的来龙去脉便很简单了。裴朔又问:“你可认得此案被指认的凶手荆玮?”

曲素点头,“我听沁儿说,这个荆玮是三年前来京城的,当年他饿晕在城外快死了,是沁儿的家人救了他,后来他在京城安顿下来,以杀猪为营生,也是为了报恩。"

“但是这个荆玮……”曲素说:“我曾无意间听到他和沁儿说话,他留在京城,似乎不仅仅是为了报恩,是因为别的事……"

申超摸着下巴,说道:“现在唯一一个疑点,就是这个荆玮又是为什么不辩解,甘心顶罪呢?”裴朔眸色一暗,心道,八成是和五年前的裁军之事有关。

这种官宦子弟,也只能欺压欺压普通百姓,郜远也只是个小角色,荆玮到底是从军过的人,不可能这么容易被陷害,除非是有什么人和事在威胁他,比如郜远的父亲……左威卫将军郜威。

很好。

裴朔托申超去通知刑部的人来,暂时将曲素带去刑部安置,便站在原地,开始细细沉思,如何筹划全局。

他看向一侧懒洋洋的少年:“劳烦阁下,将齐国公世子带回。”

张瑜踢了踢王楷,奇道:“他派人刺杀你,你不想计较?”裴

朔微微眯眼,不动声色,“与本案无关,在下无暇计较。”

张瑜却笑了起来,“无关?那可未必。”他轻松地一拎王楷的衣领,在对方呜呜乱叫的惊恐注视下,恶劣地说:“看我的吧,我有办法。”

然后这少年直接轻松地扛起王楷,一跃上了屋顶,顷刻间就消失得没影。

刑部的人来带走曲素,裴朔一同回了刑部交代来龙去脉,刑部尚书汤桓乍然听闻裴朔的重大突破,心中大喜,很是欣慰地拍了拍裴朔的肩,“你小子真是不错!”

裴朔抬手一拜,"大人谬赞。"

汤桓说:"下一步,你当如何?此事还是缺点火候……"

的确。

裴朔想到那神出鬼没、连身份都不知道的少年,不由得皱眉,暗忖那人说的“办法”,到底是什么?

很快。

大概一个时辰后,裴朔知道了。说来也是荒谬,裴朔还是从汤桓那儿知道的。

当时汤桓紧急去了大理寺一趟,回来时便是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还喃喃道:“真是活见了鬼……这叫什么事儿啊……"

裴朔便问:"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人怎么如此为难?"

汤桓急得团团转,正在思忖怎么向上头汇报此事,一听裴朔发问,想起裴朔素来聪明,便想让他出出主意:"你是不知,今日有人在大理寺外击鼓,口口声声说要自首,声称自己杀人了……"

随后大理寺将那自首的人盘问一番,才知道他杀的是齐国公世子派来的刺客。那人一边说,还一边把齐国公世子本人绑来了。大理寺卿伏岳:"?"

再一深问,又问出了涉及了王楷刺杀裴朔未果的事,紧接着就牵涉出了那桩杀人案,以及前段时日京兆府审的那个酒肆老板案。

这事牵涉人员太复杂,大理寺直接把刑部尚书汤桓、齐国公王之献、京兆府尹等朝廷官员一口气全叫去了。

汤桓去的时候,本来也没想太多,反正不是他刑部的案子,他就当看个热闹呗。

谁知。当他看到那自首的人时,眼前一黑。

张瑜。

张相的亲弟弟张瑜!!!

汤桓前天夜里

刚刚拜访过张府,与张相交谈时,偶然瞥见过那位张家小郎君。

汤桓印象极为深刻,一是因为这少年青春年华、明媚漂亮,当时便在张府的庭院中练剑,身手令人惊奇。

二是因为,素来神色冷峻、令人畏惧的张相,仅仅只是朝窗外看了一眼,目光便柔和了几分。他温声道:“阿奚,今日天凉,练完剑记得擦擦汗,莫着凉了。”

那少年一个旋身,利落地收剑入鞘,笑道:“知道了阿兄!我又不小了。”

这对兄弟感情极好。

汤桓当时深有感触,便立刻奉承道:"原来这便是那位久不在京中的小郎君?今日一见,身手真是了得。"

张相淡淡一笑,并未多言。

结果今日。在大理寺,汤桓看到了这没事跑来自首的张瑜。

京中认得张瑜的人微乎其微,那大理寺卿伏岳还在逞官威,私下里商讨时,他有意巴结齐国公,说:“世子肯定是无心之过,先将那自首的小子定个罪再说。”

汤桓:“……”求求你可闭嘴吧。

所以,他到底,要怎么通知张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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