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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睡着了)

相思觉得阿兄的精力实在是惊人。

那身体怕不是铁打的。

凌晨才睡下,这会儿还能去上早朝,相思几乎是扒着眼皮瞧他一眼,半点也不想逞能替他更衣了。

李文翾瞧她那副样子,便忍不住笑,俯身亲吻她额头:“睡罢,用不着你伺候。”

明明如此温馨的场景,相思却是忍不住轻哼一声。

像是埋怨他折腾似的。

李文翾笑着,揉了下她的头发。

他现在也不想当这个劳什子的皇帝了,不然他现在应该抱着妻子在睡觉。

他走到外间,叫了徐德万近前伺候,徐德万小声禀告:“昨夜里没来得及告诉陛下,娘娘唤了春久过来问话,问那蔡家的小公子呢!春久不知道,便没答。”

别人或许不知道,徐德万每日里都近前伺候的,所有的信件和密报,有一多半都会经他手,那蔡家的小公子因何而来,他再清楚不过了。

但其实征召入京,也算是提拔那蔡家了。

李文翾挑眉,继而应道:“知道了。”

这事不能叫相思知道,她从小就耳根子软,性情过于温善了些,保不齐还要生出些愧疚来,愧疚了便想要弥补,这一来二回,若是熟悉了,情谊更深重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她问了便说不知,叫她来问孤。不要打扰皇后睡觉,厨房里备些滋补的药膳炖着,什么时候起了叫她垫垫肚子再传膳,另外叫太医来请脉,给皇后好好调理身子。”

徐德万笑眯眯道:“陛下着急要子嗣了?”

李文翾斜觑他一眼:“你听孤的墙根儿?”

徐德万眼珠子一转,打自己的嘴:“奴婢可不敢,昨夜里殿外伺候的人都远远的呢!奴婢听您要给娘娘调理身子才顺嘴一提。”

李文翾咳了声:“不是,皇后身子骨弱,得好好养一养。子嗣的事,倒不必强求,不许在她面前乱嚼舌根。”

她听着旁人催子嗣,心里估摸着又要不痛快了。

她从小没了父母,寄人篱下的,虽则有人护着,可到底敏感多思。

徐德万是着俩孩子长大的,不由感慨一句:“陛下待娘娘实在是好。”

李文翾抬着下巴:“自然,她待孤的好也是一等一的。”

徐德万嘿嘿笑:“陛下娘娘恩,是万民的福分。”

李文翾掐了掐眉心,好让自己精神些。

人从生下来,许多事都是不由自己做主的。

比如他当那个太子。

母后从小教导他,既承载百姓的供养,便更要勤学苦读,修身养性,一言一行都当是表率。

他照做了。

孙皇后却不这样觉得,她不觉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是自己和族人一刀一剑拼杀来的,是应得的。

所以她从不在乎他人的死活,她要自己活得舒坦。

而父皇觉得,大业非一朝一夕,时也运也,天不遂人愿,便如何努力也无用,与其孜孜以求,不若静静地等。

二弟性子倒是仁和宽厚,也颇有才能,却有些愚忠愚孝,他是不受宠的母妃辛苦拉扯大的,稍稍出息些,母妃便指着他为母族谋福祉,他左右填不了那些人的贪欲,过得甚是左支右绌。

至于四弟,才能不足而野心过盛,又缺乏仁慈,他可以站在任何人的身边,只要那人对他是有利的。

甚至不惜勾结外贼,动我大周基业。

他着这群人,便觉得一个都指望不上。

这太子之位,非是他强求,只是没人比他更合适坐。

他一路走过来,踩着荆棘,走得甚是艰难,求的却不是那无上的权利,也不是泼天的富贵。

无论回望来时的路,还是向前路,都是一片茫茫的雾白。

生在皇家,走上这条帝王路,仿佛是冥冥中的使命。

他并不怨谁,他李文翾做什么都能成。

只那茫茫雾色里,一抹水绿始终牵动着他。

始终是慰藉。

那时第一次见她,他虚长她五岁。

她岁,他十三。

她大概就到他胸口那么大点儿。

她父母故去,她跟着扶柩回奂阳,柴大将军回京述职,受皇帝的令,把她也带了回去。

祝家只跟了她姑母一个人,她姑母年岁也不大,那年刚嫁做人妇,不顾公婆和丈夫的劝阻,执意要陪着她上京。

柴文忠是个粗人,行军打仗是个好手,却不大会照顾人,为了赶路,一路疾驰,她和姑母便也跟着昼夜兼程,那时大约年纪小,又在边关长大,耐折腾,一路上也扛了过来,到了京城,除了显得劳累,倒是水灵灵的,一点也不出来一路奔波的样子。

她姑母不被允许进皇宫,她跟着大太监一个人到了东宫,满眼忐忑。

见了太后,先是行大礼,他坐在皇祖母那里喝茶,一瞬间连茶也不喝,歪着头凝视她,不大置信地问道:“这便是祝家妹妹?”

祝家的三小姐,生在显龙关,长在显龙关,竟生得比中原的姑娘还要水嫩些。

雪团子一样,叫人见之忘忧。

她侧头,不认得他是谁,知道宫里头全是贵人,于是朝着他又拜。

自小被人跪多了,只这回,觉得心里头不是滋味,于是他破天荒站起来,将她从地上扶起来,目光凝视着打量她,问道:“叫什么名字?”

相思被他吓到了,呆呆地了他片刻,大约来之前有人教导过,不要直视贵人的尊容,她了片刻,又急急地垂下头,慌张着,一时忘了回话。

身边的太监提点她:“太子殿下问您话呢!莫怕,咱们殿下最是和善。”

和善的他挤出一点笑意,顺手把腰间玉佩递给她:“送你的见面礼,孤也在这东宫住,你唤我一声阿兄便可,日后有事尽可找我。”

皇祖母怕他吓到人,打发他出去了。

出了主殿,徐德万在身后笑说:“那祝家的三姑娘,瞧着确实惹人疼。”

这是瞧出来他喜欢那姑娘,李文翾笑道:“你是夸她,还是在拍孤的马屁。”

徐德万笑道:“殿下喜欢的,自然是顶好的。”

他喜欢的,自然是顶好的。

方春久那孩子,年岁不大,今年也就十几岁,进了宫,最开始在紫宸殿的房当差,给陛下磨墨,这不是个好差事,陛下性子谈不上和善,厌烦底下的奴才没点眼力见,也不耐烦他们手笨脚笨的,管事的太监把方春久塞进去,每回近前伺候,他都害怕得很。

出来了,还要被管事太监挤兑,嫌弃他办事不够利落,日子过得不大如意。

徐德万见了几回,有回偶然跟陛下说,这孩子像三小姐,踏实,心地善良。

陛下抬头瞧一眼,不大认同道:“她是独一份的,没人比得上。”

徐德万笑道:“那自然是,是奴婢失言了。”

可因着这一句话,陛下瞧春久都顺眼了。

春久倒也不是个蠢的,知道徐公公是抬举他,于是认了徐德万当干爹,平日里安安静静,不大会奉承人,但徐德万就喜欢这样的,他伺候陛下已经二十年了,陛下瞧着气势凛人,其实骨子里是很宽和的性子。伺候陛下的人,不需要多聪明,本分即可。

徐德万送走陛下,今日不用跟着上朝,于是转回头,去把春久叫过来。

春久跪下来,叫一句:“干爹。”

徐德万抬抬手,“不必跪,陛下也不大喜欢奴婢们跪来跪去的,你跪杂家,杂家莫非比陛下还能摆谱?”

春久惶惶然,跪也不是,不跪也觉得不是,迷茫地站着。

徐德万笑了笑:“随意些就是,像咱们陛下对娘娘那样,当自个儿家里人,干爹提点你,不指望你孝顺,好好办差,伺候陛下,不要出差错,以后有的是好日子过。”

春久谢了公公,心里也感激陛下。

其实更该感激的,是娘娘。

相思没睡踏实,总觉得他下了早朝到她还在睡,实在不像话。挣扎着爬了起来。

念春伺候她洗漱,这几日她乖巧得很,话都少了,只安安静静陪着娘娘。

这会儿伺候完,终于是忍不住:“徐公公手底下那小太监一早上逗留在咱们宫里已经一个时辰了,是不是陛下暗中有什么吩咐?”

相思笑一声,拿手指敲她脑袋:“从前叫你不要太随性,话少些,机灵些,怎么现在反倒草木皆兵了起来。若真有什么不好的,必然是不会叫你发现的。”

念春垂着头,愧疚道:“奴婢愚钝。”

相思便抓了她的手:“你不愚钝,只是不大适合在宫里头,你年岁也不小了,我替你物色个好人家,你跟我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

念春一下子跌倒在地上,表情惊骇:“主子不要我了?”

相思拉她起来:“你同我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姊妹,我从不拿你当奴才,我说的都是真心的,日后你嫁人生子,自然也是可以随时回来我的。你可想好了,你当真无意嫁人过安生日子,也没有过这样的心思?若是那样,我自然乐意你一直陪着我。”

念春垂着头,脸慢慢红了。

相思便笑了笑:“我知道了。”

“你大约喜欢文气些的吧,从前听你提过,你自己闹腾,想要个跟你互补些的,是不是?”

念春头垂得更低了,倒是难得显得文静些。

相思点头:“好了,我知道了。”

她把春久叫了进来,猜那么多也没什么用,直截了当地问:“不需要去当差?听本宫的婢女说,你一早上都留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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