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p>
“它们在蓄力。”</p>
这个它们,不光指的是鱼，也是潜藏在平静海面之下的潮涌。</p>
“鱼儿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它们都在蓄力等会儿往里冲,所以我们不能顺着风往外跑,往外跑是跑不掉的,越是在大黑潮的边缘，风浪越大，反而往潮眼里冲，逃生机会更大。”</p>
索汪说得头头是道，纪礽他们也确实出这一次的风暴,似乎与以往所见不同。</p>
可有人敢听索汪的话吗？</p>
不敢！</p>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尤其他是被抓来的海盗俘虏,谁知道他会不会报复心态拖着所有人一起死？</p>
在海上碰见风暴雷雨，以至于船毁人亡的例子数不胜数,早在出海之前,纪礽就和手下们进行过各种场景的推演。</p>
以定远号船体的庞大，想要被风浪打翻，并不是那么容易。可其他船就没那么好了，没有这么庞大的船体，很容易就船翻人亡,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不可能弃船的。</p>
“殿下，此人可疑，不可随意听信。”怕纪礽被鼓动,那将领也顾不得索汪就在面前,直接说道。</p>
朵儿说：“索汪哥祖上就是跑海的,他对如何辨别海上风暴经验丰富,你们最好还是听听他的，不要以为他是在胡说。”</p>
此时关系到自己性命，以及这么多人的性命，她也顾不得什么旧怨了，一切都以保全大家性命为首要。</p>
纪礽自然也不是听信一己之言的人，早在索汪诉说大黑潮的可怖时，他便让人下去询问什么是大黑潮。</p>
不多时，一个老者被人搀扶着走上来。</p>
此人名叫海伯，是定远号的舟师，整个舰队里航海经验最为丰富的人，也是纪礽这趟出海前，专门让人请来的。</p>
本来按道理，海伯都这个岁数了，不可能再出海了，但为了给儿子挣个好前程，他还是打算拼了这一次。</p>
“小人没碰见过大黑潮，但是听人说过……”</p>
想想也知道，在海上遇见大黑潮，当是九死一生。都死绝了，自然也没有口耳相传。</p>
会听说传说，那都是凤毛麟角。</p>
“那还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是小人的爹听他爷爷，也就是我曾太爷爷说的……”</p>
海伯听说这个故事时，年纪极小，只依稀记得海水很黑，海面很平静，没有鱼，但顷刻便会卷起惊涛骇浪的字眼，因此给他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p>
他浑浊的眼睛，端详了索汪一阵儿。</p>
“你姓索，那应该是索家的人吧？”</p>
见索汪点了点头，海伯转头了海面和天空，之后脸色凝重对纪礽说：“大人您还是听他的吧，小人听说过大黑潮，却没见过，也不知该怎么躲过。但索家的人，世代跑海，经验丰富，是整个南海经验最丰富的舟师，没有之一。”</p>
“世人都说若是有索家的舟师领航，这趟出海至少稳了成，足可见得索家人的本事，只是不知为何索家竟没落了，近些年来销声匿迹，如今竟沦落去当了海盗……”</p>
提到自己的身世，索汪面色暗了下来。</p>
朵儿也很诧异，竟不知索汪哥竟还有如此辉煌的身世，索家的名声在外头如此之大。</p>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眼下形势千钧一发，迫在眉睫，当务之急是如何躲过大黑潮。</p>
纪礽把目光投到索汪的身上，得出他还是有些犹豫的，毕竟是十几艘船加起来几千人的性命。</p>
茫茫大海之上，饶是如他武艺高强，失了船也会是九死一生，容不得他不谨慎。</p>
不过他还是很有决断的，须臾之间已拿定了主意，开始询问索汪该如何做，又吩咐手下人照着索汪的吩咐去一一施行。</p>
甲板上开始忙碌起来，难免有人心存怀疑。可有海伯背，其他舟师都讷讷不敢多言，再加上纪礽威严在此，也无人敢提出异议。</p>
不光是定远号，同时这些命令也通过号角和船旗传到其他船上。</p>
一时间，诡异的天气、即将而来的风暴，在天与海之间显得格外渺小的海船，以及海船上忙碌的宛如蚂蚁般的人，构成了一幅让人永生难忘的画面。</p>
而接下来的经历，更让人记忆犹，大概是所有人一辈子都没有经历的场面。</p>
在惊涛骇浪之中，逐浪向前。明明海浪已经高到宛如泰山压顶，船却不能停歇，反而要朝着巨浪冲去。</p>
这不光锻炼人的心性，对船上的舵手、船手，都是最大的考验。</p>
为了防止有人在颠簸中被抛甩出去，除了负责管风帆桅杆的船手，掌舵的舵手外，所有人都必须将自己捆绑在舱房里的墙壁上。</p>
定远号最下面一层底仓，这里除了水密隔舱外，围绕着船底下的四周还有一个个巨大的车轮。</p>
此设计取自车轮船，以轮代桨，用以船只动力推进，在当下大梁的战船上极为普遍。</p>
所谓“以轮激水，其行如飞”，车轮一般都是安置在船的两舷以及船尾，每轮根据大小装上数量不等的叶片，轮与轴相连，轴在船体内，其上装踏脚板。</p>
只要一声令下，水兵们宛如踩踏水车一齐用力，轴转则轮动，以轮激水，好似船上突然多了许多支船桨连续不断划动，船行如飞。如若船要向后退，也不是不行，只要向反方向踏就是了。</p>
因此装了车轮的船，进退自如，十分灵活。</p>
当初就是考虑到定远号不光要有风帆的动力，还得有其他动力才更为保险，因此为它装上了车轮。</p>
自打装上以来，从未用过，皆因定远号船体庞大，需要许多人一同用力，才可激动船下的水轮。</p>
此时，足有两百多个水兵，齐聚船底，将身体固定在水轮的架子上，只留下脚用来踩着水轮帮船加速。</p>
见这里有条不紊，纪礽的心放下了一半，便又朝舵室而去。</p>
行走间，见朵儿亦步亦趋拽着他衣角，他停下脚步道：“要不你就留在这？”</p>
此时，由于外面的海浪已起，船并不平稳，想来舵室那边的情况只会比船舱内更差。</p>
朵儿不知厉害，仓底热火朝天的景象，下意识摇了摇头。</p>
纪礽也未在勉强，已经做好等会儿若情况不对，就将她绑起来的打算。</p>
舵室并不位于船头，而是位于船尾，却是整艘巨舰最高也是视野最好的地方。</p>
此时的舵室里，气氛格外紧张，画面却有些好笑。</p>
所有人，包括主舵、副舵，乃至帮他们打下手的人，都将自己牢牢地固定在或是墙上，或是舵前的台子上。</p>
“来了来了，都稳住！”</p>
一个巨浪打过来，由于舵室位于最高处，视线也极好，几乎可以说是直面那些惊涛骇浪。</p>
稍微定力不佳，就会被骇得腿脚发软，可此时在舵室里忙碌的人，已经顾不得这一切了。</p>
他们掌管着整艘船的方向，必须坚持下来。</p>
朵儿正想说话，一个巨浪打了过来。</p>
狂风卷着咸涩的海水，浇了她满头满脸，让人几欲不能呼吸。</p>
纪礽料想到舵室情况不好，却未曾想到如此险峻。他忙一把拉住往后跌去的朵儿，顺手扯过一根绳子，固定住身体。</p>
“殿下，您别留在这儿了，此时此景，人力无用！”狂风怒吼之间，有人喊道。</p>
纪礽径自不言，将朵儿用绳索固定在墙上，他自己则去了主舵一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