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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91章

黛争受了剑伤, 又在水中泡了许久,赶路时便开始发热。

蕴生也生了一场热,不过用厚衾捂了一个时辰就退了。

只有黛争高烧不退,整个人陷入沉睡状态, 叫都叫不醒。

觅英阿蛮兄妹俩愁坏了, 只能快马加鞭, 寻找附近可以歇脚的村落。

黛争在迷离之间,听到了许多人在叫她。

而其中最清晰的, 如惊雷乍现,贯穿了她的耳膜。

“黛争甫!你又在偷懒!还不滚去浣衣!”

那人强势地掀开了她的薄褥, 她还未来得及穿好衣裳,只穿一身中衣,就被推攘在了地上。

“阿娘, 你让她送我去书院啊,那么远,难道让我一个人去吗?”

黛争听到男童的声音, 赶忙抓起榻上的短褂胡乱一套, 呆愣地看着闯进来的人。

黛策, 姑母……

她回到了汝城?

她低头去看自己的身体, 发现她的双脚小小,个头也矮,约莫只有十岁。

她不是已经离开汝城很久了吗?难道只是她做的一桩美梦?

黛争思绪混乱,分不清这是真实还是虚幻,深陷其中。

“真是什么都做不好, 还愣着做什么, 先送你弟去读书, 再回来干活!”她的姑母摇了摇头, 将黛争推倒黛策身前,“你知不知道我们多养你一个孩子有多辛苦,种完地回来看你还在睡,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小娘子不成?”

“可是……我不应该在这,我已经离开汝城很久了……”黛争想要为自己辩解,他们每天出去农忙,但她也没用停下,家里大小粗活都是她做的,冬天手泡在水里僵硬到不能动,都长了冻疮也无人管,又疼又痒的。

“可是什么,离开汝城?你在说什么,我们这么辛苦将你养大,你总想着离开,你还是不是人,跟你娘一样狼心狗肺的!”姑母拿出藤条威胁着,黛争吓得赶紧带着黛策出门。

太阳刚刚升起,村落还是灰蒙蒙的一片,黛争提着一盏油灯,迷茫地向前走。

她看到黛策一路招猫逗狗,吵个不停。

她想拉过黛策,告诉他别闹,谁知黛策甩开她的手,嫌恶道:“你的手又粗又脏,别碰我,传染给我了怎么办?”

“不会传染的。”黛争温吞地说。

“那我也不想你碰!”黛策冲她做了个鬼脸,待到走出村子,他回望身后,从布包中拿出纸笔,跟黛争说:“你帮我写好昨日夫子要求的习作。”

“那不是你自己的事吗?”黛争心头一痒,很想接过笔,还是忍住说道:“我写字不好的,你们夫子会看出来,你应该自己做自己的事。”

“我不管,你必须帮我写,否则我就要告诉阿娘你偷懒在书院听墙角不回家的事。”黛策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表情,硬是将纸笔塞在黛争手上,他本来让黛争送他上学,就是为了这个。

她看到他手上的银镯子,心中不再有艳羡,反而是害怕,她不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

但黛争对能摸上纸笔还是很心动,但她自知学艺不精,还要同黛策确认,“我帮你写就是了,你千万别告诉姑母,我会挨打的。不过如果夫子瞧出来不同,你可千万别说是我写的……”

可黛策早就跑到一边沾花惹草去了。

黛争叹了口气,无奈地坐在一块大石上提笔。

册子被垫在腿上,写下字时有些歪歪扭扭,但不是她想象中的不可入目,反倒娟秀中带着锐利。

她的字何时变成了这般?

她不记得谁教过她。

黛争浑浑噩噩的,却又想不起来其他的事。

冬日到了,她还穿着单薄的短褂,布鞋也仅有一层,她一边哈着气取暖,一边加快下笔的速度。

小小的少女,缩成一团。

写的差不多了,天也渐渐亮起来,有些房顶已燃气炊烟,黛争也有些饿了。

耳边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黛策大叫着她的名字,惹她转身去看。

谁料到,黛策这小子站在她不远的树下小解,幸好黛争反应快,不然他绝对要“不小心”地沾到她身上。

“黛策!你已经是个读书人了,过不了几年就要童试了,怎么还这样!”

看到黛争跳脚,黛策就开心,系上裤带,夺走她手中的纸笔,嘴里只喊着:“你管不着,快送我去上学,不然我就告发你!”

“黛策,你且等等!”

她的怒火也仅仅到这里,在黛争的童年里,这是她日复一日的生活。

从他们住的村落一直到汝城差不多有两刻钟的脚程,黛争送完了黛策,就要回去干活,等到午膳过后,还需要去将黛策接回来。

一来二去,天光大亮,黛争坐在村尾的河边,浣洗一家人的衣服。

冬季的河水冰冷刺骨,让她久伤不愈的手再次疼痛难忍。

“好冷……”黛争喃喃自语,尖冷的水让她的手指一缩,手中的衣裳顺着水流往下游漂去。

完蛋了,如果少了一件的话,她肯定会被打个半死!

黛争端起浣衣的木盆,顺着河道追着衣裳,她跑的很快,可喝水的速度更快,眼看就要追不上了,她又看到河道的拐弯处立着一名少年。

她着急地唤他:“小郎君,帮我捞一下衣裳!”

她一连喊了好几个小郎君,那少年才回过神,眼疾手快地将她滑动的衣裳捡起。

黛争扬起笑容,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将衣裳收回木盆里,好言好语地与他道谢。

“黛争?”

她愣了一下,这少年的语气熟悉的过分,可她从未见过。

黛争这才注意起他的衣着,外披着白狐裘大氅,一身宝蓝色云纹锦面冬袍,精密的织金贴面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幻光,她仅仅昂头看了他的面孔一眼,便觉得头晕目眩。

她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能瞧出这人衣裳的面料,还觉得这人……无比熟悉。

是不是在做梦呀,她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小郎君,就连黛策上的书院里那位叫汝城娘子们趋之若鹜的郎君,也没有他的万分之一。

就算是汝城最尊贵的县老爷,也没用他穿的这般好。

他不会是神仙吧!

神仙下凡来帮她了!

“小郎君,我不叫黛争。”她摇了摇头,“我叫黛争甫,不过只差了一个字——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果然是神仙呀,不然怎么可能知道她的名字?虽然记错了,但是神仙要帮助那么多人,记错了一个字,也没什么所谓的!

“我不是神仙。”少年玉面上的双眉紧拧,问她:“你不记得我是谁?”

说罢,他咳嗽了两声,苍白的秀脸染上一层红晕,他好似对自己的现状也颇为疑惑,单手持着手炉,眼底映着另一只手的模样,眉头皱的更深。

“我?”黛争困惑,她哪里认识得到神仙?

“我是傅兰萧。”少年自报家门后,女孩显得更疑惑了。

“你是不是认错人啦,我……”黛争话音未落,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她腼腆地笑了笑,忙说不好意思。

她从短褂下取下一个荷包,确切的说,傅兰萧经过仔细分辨,他才能认出那是一个荷包——看起来就是几个碎布头拼成的不规则口袋,布满着歪七扭八的针脚。

又看着她从里面拿出一个白布包,打开后仅有几块不成型干粮。

她吃下一小块干粮,问她:“小神仙,你吃过饭了吗?”

傅兰萧摇了摇头,“你不要叫我小神仙。”

又看到她十分受挫的模样,“罢了。”

他人好好,和和气气的,不愧是神仙!

黛争莞尔一笑,眼睫都变得弯弯的,她伸出双手,想与她分享她唯一的食粮,她上手挑拣,想专门给他一块大的。

可她看到少年光洁无暇,十分修长的双手时,对比之她手上难看的冻疮,黛争又犹豫了。

黛策说过她的手又粗又脏,要是用这双手给他吃的,就算是神仙也会嫌弃吧。

黛争支支吾吾地说:“那小神仙快回天上去吧,不然你家里人找不到你着急了怎么办,我也要继续去洗衣裳了,不然会挨骂的。”

傅兰萧当然能看穿黛争的心思,他手指一动,拈起一块干粮放入口中,是干巴巴的,难以形容的味道。

她每日就吃这些东西,难怪不长肉。

看到小神仙吃了她的东西,黛争吃了一惊,眼中亮晶晶的,像是收到了极大的鼓舞,满脸通红,抬眼时满眼都是这个平易近人的小神仙。

“你吃一点够不够?”

傅兰萧点头。

她虽然过得贫苦,但脸颊还是红彤彤的,讨人喜欢的紧。

“那你不够再跟我说喔,我要去浣衣了……有缘再会……”

虽然她这样说着,但一步三回头,唯恐下一刻就要看不见他了一般。

“黛争。”

“什么?”她总会下意识地回应一句,站的笔直,偏着脑袋看他,“我不叫黛争呢。”

“那你叫我小神仙,我也想叫你黛争,这不行吗?”

交换新名字!

“行的,行的!”

黛争喜欢死这个新名字了,就像是只属于彼此的小秘密,她的心波荡漾,但是她并不懂那是什么感觉。

她只觉得跟他有缘。

傅兰萧也走到河边,瞧着她的手,问:“你平日都这么过的?”

“又脏又粗”的手被人捉住,黛争不好意思地想缩回去,但没有成功,她讪讪一笑,神仙恐怕是没见过这样的日子,解释道:“冬日浣衣是这样的,我得快些了,不然会被骂的。”

“我试试?”傅兰萧挡住她要下水的手,一直抱着手炉的手染上了一层温度,全度渡到了她的手心处。

“好啊!”黛争兴奋地将木盆推给他,等待着他使用法术,来解决她今日的难题。

傅兰萧将手炉放在她手中,河水冰的渗人,他十分嫌恶地看着盆里深浅不一的衣裳,

“那你闭上眼。”

黛争“啊”了一声,“这不能看吗?”

傅兰萧撇嘴,“不能,神仙施法凡人是不能看的。”

“好吧。”

黛争闭上眼的时候,感受到双肩一重,柔软的毛发抚弄着她的脸颊,她再次张开眼,看到纹丝未动的衣裳,怀疑地问:“是好了吗?”

她动也不敢动,傅兰萧给她披的狐裘和手炉太贵重,她怕坏了要赔钱,可又不想让他拿开,实在太舒服了。

傅兰萧撒谎从来不打草稿,点头称是。

“那……那我回去了,衣裳还给你,多谢你。”黛争僵直着身子站起来,却看到狐裘已经拖地,她欲哭无泪,“对不起,我给你弄脏了,对不起……我给你洗干净好吗?我没钱的。”

她真的赔不起!这可怎么办啊!

“送你了。”傅兰萧抬手,手掌覆在她头上,黛争只是顿了一下,立马如同家养的狸奴一样乖巧,“你随意拿去。”

“你呢?看起来你还在病着。”她说完这句话,就听见傅兰萧咳嗽了两声,立刻将手炉放在他手中,惊叹道:“你的手好冰!”

小神仙好像病的很严重,黛争只能干着急,“你快些回去吧,我一定不会忘记今日的,可我要回去了,还要去接我的表弟,不然会被骂的。”

“我没有家,我不知道我该去哪里。”

傅兰萧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他有意识的时候就站在河畔,但他无法行动,直到有人叫他,他才像重新活过来一样。

原来是在等黛争。

“你让我跟你回家吧,黛争。”

“咦,可是——”他们那个屋子,怎么住的下神仙!

但是小神仙真的无家可归吗?

他没有家,那不是跟她一样,他看起来很有钱,再不济他们可以把他穿的衣服当了,一定能拿到很多钱,姑父姑母肯定会收留他的!

小神仙留下来,就可以跟她作伴了,两个没家的人,就有家了!

她愿意让小神仙留下来!

“好,那你跟我来!”

黛争犹豫着要不要牵他的手,可是少年的手已经伸了过来,因为黛争不愿意再去接手炉,他只将手炉的温度重新渡给她,等到只留他的体温时,再去用手炉保温。

黛争的心狂跳不止,她觉得自己都快不用保暖了。

“你等一下,我去跟姑母说一声。”

黛争没有贸然将傅兰萧带进去,而是找到在地窖中忙碌的姑母,问:“我们家还能收留一个人吗?他很有钱,他能出好多钱住下来。”

姑母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这小丫头能看到什么富贵人家,莫不是撞到了脑袋,开始发癔症了。

她瞄了她一眼,好似根本没看到她披着的狐裘,

“除非天王老子来了,不然免谈!滚滚滚,晾完衣裳就去接策儿,都这么晚了,你想让他等你多久?!”

黛争果不其然地碰壁,她苦恼地去找傅兰萧,正思索着该怎么办,哭丧个脸说:“怎么办,姑母不同意。”

“去城里。”

不同意就不同意,他也没觉得她会同意,只要将黛争带走就好,先去汝城开个客房住上,再去联系自己的部下,将她带回长安。

“是要去接黛策吗?好,我们一起去喔。”

路上黛争跟傅兰萧提议将狐裘当了的想法,给姑母看到真金白银,她应该就会同意了。

“这已经是你的了,你做决定,不过最好将钱自己留着,别给他们。”

“嗯,我听你的。”

傅兰萧跟着傅兰萧走在她熟悉的道路上,路上驴车行着,泥水随着车轮滚动溅在路边形成泥滩,偶尔有人跟他们一样步行,时不时向黛争好奇地打望。

她每日要在这里往来,若是被拐子捉去怎么办?

傅兰萧不禁蹙眉,还是要快些带她走。

最好今夜就走。

“黛争。”

“怎么啦?”

“不管他们了,你跟我去长安好不好?”

“长安?”

黛争对这个地方又熟悉又陌生,她偷偷听书院的墙根,听见夫子讲起长安,知道那里繁华似锦,多少风流才子趋之若鹜。

她还能去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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