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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第94章

那天之后, 江阙的住院生活就在悄然间发生了改变。

除了上午继续进行的治疗项目外,下午的安排不再如以往那样单调封闭,他会去花园散散步, 会准时看宋野城的直播, 会有意地接收外界的各类消息,也会有固定的晚间时段用来安安静静写自己的新书。

时间一天天过去,蝉鸣的喧嚣逐渐变得微不可闻,盛夏的暑气也随着渐起的秋风一点点消散殆尽。

就这么平稳而规律地走过了一段疗程后,江阙迎来了住院以来的第一位访客。

虽然这位访客是他自己联系过的,可突如其来的到访还是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那天上午治疗结束后,江阙吃完午饭回到自己的病房, 甫一推开门就先是愣了一下。

病房的窗前站着一个人,正背对着他看向窗外。

不等江阙诧异,那人听到房门响动, 已是回过身来, 那张熟悉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惊喜的笑容:“哟,回来了?”

江阙微愕道:“你怎么来了?”

贺景升挑眉:“不是你说要见一面吗?”

江阙一时语塞。

没错, 那话的确是他说的。

但他其实并不是这个意思。

贺景升作为他近些年来唯一的朋友,自然也在他想要隔离保护的范围之内, 所以当初开始住院的时候, 他就特意嘱咐过左鉴清,自己治病期间不接受任何看望和探视,想以此来确保那道安全距离。

然而贺景升本就是个活络的性子,虽然在左鉴清的解释下理解了江阙拒绝探望的决定,却还是会时常发消息给江阙, 问他在医院过得如何, 问他治疗进度怎么样, 甚至还会给他转发分享一些有趣的八卦和笑话。

当然,这些消息在江阙断网封闭的那段时间里全都被阻隔在了屏障之外。

于是等江阙重新打开手机,接收到外界消息的时候,来自贺景升的消息数量都已经堆积到了99+。

彼时江阙翻着那奇长无比的消息记录,看着那隔三差五发来的、从未得到过任何回复却仍在坚持不懈的种种关心询问和链接分享,心中既是盈满暖意,又掺杂着复杂的酸涩和微苦。

于是几番斟酌后,他还是给贺景升回复了消息,告诉他自己很好,不用担心,也告诉他等自己出院以后,想约他见一面。

他有些话想当面跟他说。

但却并不是现在。

至少该等到病好以后,他能完全信任自己精神状态的时候。

所以此时看到贺景升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了病房里,他着实有些措手不及。

然而与此同时,这措手不及的情形却又莫名勾起了他从前的一段记忆——

那是当初大学毕业后不久,他刚刚买下那套公寓的时候,他打电话通知贺景升,说自己已经搬进新家了。

当时他的本意是,等过几天家里布置好后,就请贺景升来家里坐坐,却没料贺景升上午才接到他的电话,下午就忙不迭地拎着大包小包的“暖房套餐”出现在了他家门口。

那时候,他的诧异就与现在如出一辙。

而贺景升经年不改的积极热络也让他恍惚间重拾了旧日的光景,感受到了那份熟悉又亲切的放松。

思及此,江阙眼中那抹诧异终于还是褪去,逐渐转为了稍显无奈的苦笑:“我的意思是,等我病好以后再……”

“啧,”贺景升不满地打断了他,“你能不能别老把自己当个洪水猛兽似的?左大专家都说是你对自己太苛刻,根本没必要那么提防。再说了,宋野城不是也天天——”

话到此处,他忽然卡了壳。

江阙敏锐问道:“……天天什么?”

贺景升自知失言,抬手尴尬地挠着脖子,眼神游移不定道:“天天……天天直播啊!”

这话分明答得牛头不对马嘴,江阙狐疑地正欲再追问,就被他强行歪了话题:“哎哎哎,我来都来了,你就让我这么干站着啊?”

被他这么一堵,江阙居然还真下意识地往病房里看了一圈。

这间病房原本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床头柜,后来为了方便他写作,左鉴清才又给他加了一套简单的桌椅。

除此之外,就再没别的摆设了。

江阙无奈轻哂,迈步走到桌边,亲自将唯一的那把椅子给他拖了过来,端端正正摆到了他身后:“请坐。”

贺景升嘿嘿一笑,满意地弯腰坐了下来,这才好奇道:“对了,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说什么?”

江阙给他回复的消息里确实提到了有话要跟他说,虽然那些话原本是想等出院以后再当面说的,但既然他现在人都已经来了,自然也就没必要再另行挑拣什么时机。

江阙驻足思忖片刻,走到床边弯腰坐下,像是酝酿着什么般微微舒了口气,这才认真看向贺景升,郑重又诚恳地开口道:“我是想说,我一直都欠你一句谢谢,还有……抱歉。”

在他曾被封存的那一整年灰色的记忆里,贺景升是唯一陪伴着他的朋友,陪他经历过江抵的离世、叶莺的折磨,直至最后那场以自杀演绎的旧日重现。

可以说,他那段最痛苦和沉重的时光都是在贺景升的帮扶下走过的,无论如何,这都该值得他用心铭记和感谢。

然而,在他沉浸于重生妄想的那大半年里,他不仅把贺景升陪伴过他的那段经历忘得干干净净,他的另一个人格还曾利用贺景升的人脉进入剧组、利用他和唐瑶的关系来创造“预言”。

这在江阙看来实在有愧于“朋友”二字,以至于当初他在医院醒来时,一度都不知该如何面对贺景升。

贺景升其实向来不是一个敏感细腻的人,可这会儿听到江阙的话,看到他那认真的神色,却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然而明白之后,他忽然就笑了起来:“就这?”

他嗔怪地瞪了江阙一眼:“我还以为要说什么大不了的呢。”

旋即,他笑叹了口气,前倾身子双肘搭膝,老神在在又一板一眼地道:“我说你这个人呐,就是记恩不记施。你光记得我对你好,怎么就不想想我为什么对你好呢?”

江阙一时被问得有些愣怔,就见他掰着手指清算道:“大学那几年,每次考试都是你熬夜帮我补习,每篇论文都是你手把手带着我写。我学分不够,你通宵帮我做参赛作品。我生病,你大半夜出去帮我买药。那次胃肠炎吐得要死,其他俩人都被熏得跑去别寝睡了,结果我从厕所吐完回来,就看到你端着热水拿着药,旁边床上被我吐得恶心巴拉的那张床单你都帮我换完了,这些你怎么就不记得呢?”

“你要真跟我这么算,那咱俩可有得算了,这桩桩件件的我都得跟你掰扯清楚,细数起来我能给你说到明早你信不信?”

他这一串一串往外蹦,倒是叫江阙有些招架不及了,他的确不曾把那些事放在心上,甚至都没留下多少印象,但究其原因,是因为在他看来那些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算不得什么。

然而还不等他反应,贺景升又继续接道:“咱再说说‘抱歉’那回事儿啊,你指的是那些预言是吧?”

“你也知道那会儿你病着呢,不受你自己控制的事儿干嘛非要往自己身上揽?再说了,那也没让我损失什么啊,要不是那热搜一棍子给我敲醒,要不是你让我学着走点心,我说不定到现在还搞不懂到底该怎么追人,到现在还被人家嫌弃着呢,哪能有今天这悟性?所以你说说看,这不就等于免费给我开了个窍?你有什么好抱歉的?嗯?”

江阙从前只知道他歪理多,却不知他还有这样巧舌如簧的功力,此时听他这一连串反诘,竟被问得有些哑口无言。

无言片刻后,他忽然就忍不住破功般、从鼻腔里笑出了一声气音。

他的唇原本是轻抿着的,但随着那声笑音泄出,嘴角便微微弯起了一丝弧度,继而那点笑意弥漫进眼底,望向贺景升的眸中便多出了一抹溢于言表的动容。

他又一次真切感受到,自己的确是幸运的。

他的幸运不止在于遇见了宋野城。

在他迄今为止斑驳的二十多年的生命中,能结交到眼前这样一位朋友又何尝不是幸事。

见他终于露出笑意,贺景升知道自己这三寸不烂之舌取得了阶段性胜利,欣慰之余还冒出了些许得意:“欸,这才对嘛——养病的人就该开心点儿,保持乐观开朗的心态,一天天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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