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立医院里, 一如既往地安静。
这个医院好像就是个摆设，每次来都没有多少病人，也没有多少医生。
百里辛和夏池刚走进医院大厅, 迎面就看到了双马尾正坐在值班台低头玩着手机，一如他第一次来医院时一样。
两人进来的时候门响了一声, 听到声音双马尾抬起头, 扯着脸上的笑容道：“百里辛，你怎么来了啊。”
“都最后一天了，你还在上班呢？”百里辛笑着打了声招呼走上前, “我来见一位朋友。”
双马尾放下手机一脸好奇, “朋友？你在医院还有朋友？”
百里辛：“他还没过来。”
说着, 百里辛朝着门口看了看：“不过也快了。”
说话间, 医院的玻璃大门再次被推开, 穿着一身洗到发白道士服的男人风尘仆仆走了进来。
他的脸上挂着些许慌乱，努力维持镇定的双眼透着浓浓的担忧。
一踏进大厅门，他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百里辛、夏池和双马尾。
道士表情瞬间一僵, 有些呆滞地看向百里辛，百里辛也同样望着他。
道士视线转动, 又看了看身边的双马尾, 双马尾同样也看着他。
百里辛侧身站在接待台前，笑眯眯望着道士。
道士表情有些尴尬：“好巧, 你也在这里呢百里辛。我来看病的，你也是来看病的？”
百里辛微微一笑，表情闲散：“我不是。”
道士又看了双马尾一眼，眼睛在大厅里到处乱瞥。他眼神警惕, 似乎是在忌惮着什么。
他边看边大步流星走到接待台前, 眼睛直勾勾望着双马尾。
双马尾表情尴尬, 眼神躲闪。
道士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这个护士小姐，你能带我……带我到脾胃科吗？我这两天肠胃不太舒服。”
双马尾低头收拾了收拾台子上的东西，“好的，先生，跟我来。”
两人很快就走到了拐角，又往前走了一段时间，双马尾回头看到百里辛和夏池没有跟上来，才在隐蔽黑暗的楼梯口停下脚步，皱着眉望着道士：“你来做什么？”
道士：“师父，我担心你。”
双马尾：“我现在很好，我们不是说好了，为了不被他们发现，我们要彻底断绝联系吗？”
道士：“我当然知道，所以我连你的手机号都没有。”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手机，打开短信后递到了双马尾的面前，“我今天收到了这条短信。我怀疑月仙大人根本没有死，和当初她离开淼盼儿的身体一样，她这次也只是来了个金蝉脱壳，离开了洛媚的身体。”
双马尾皱着眉接过手机，手机上面是一条已读短信，发件人的姓名是“未知”，里面只有一句话。
——我找到她了，我的小汝眠。
双马尾手指一抖，手机险些从手里脱落掉到地上。
还是道士眼疾手快，手快速一托阻止了手机从双马尾手中脱落。
双马尾脸色惨白，她恐惧地看着手机上的内容：“她没死？她竟然还没死？我隐藏了这么多年，隐藏得这么好，她是怎么发现我的？”
道士：“我收到短信后就赶过来了，不过她好像还没有过来。你还有多久离开这里？”
双马尾：“还有不到十个小时，我就能够离开这个世界，进入更高维度的世界了。”
道士犹豫片刻：“不会再回来了吗？”
双马尾摇了摇头：“应该是不会了，我进入这个人身体的一瞬间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我窥探了更高文明的力量。你知道我们这个世界对这些人而言是什么吗？只是一个游戏副本！”
“我怎么都没有想过，原来在这些高等文明的眼中，我们只是一个个的游戏人物。”
“从这个副本离开的人，几乎没有可能再进来第二次，所以我这次离开之后就是真的离开了，”双马尾凝视着道士，“你……自己在这里没问题吧？”
“我没问题的，师父，”道士垂头凝视着双马尾，“我现在很会照顾自己，几乎每天都出去做善事，为您积攒功德，您走了之后我会给您立一个牌位，天天供奉着您。”
双马尾叹了口气，脸上是不属于她这个年龄该有的内敛和沧桑，“辛苦你了，如果可以，我真想带你一起走。”
通过交谈渐渐冷静下来的双马尾再次看向道士的手机，“月仙来了我也不怕，我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她可以随意揉捏的汝眠了。当年我见躲不开她后选择妥协蛰伏，偷学了她的很多法术。她昨天才跟那条蛇大打出手，看现场那堆石像的痕迹她应该也受了伤，我们两个真要对上，还不知道谁输谁赢。”
“刚才是我太恐惧了，才忽略了这一点。你也不用为了担心，回去吧。”
道士踌躇在原地：“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师父。我们两个就算待在一起，也只剩下十个小时的时间而已。”
双马尾眼底闪过不耐：“你这样会让我很困扰，百里辛很精明，万一他发现了我的秘密呢？快走吧。”
道士虽是不舍，但还是点了点头：“那好吧，师父我……”
话还没说完，道士的声音戛然而止。
楼梯口中的两人死死盯着一处角落，呆若木鸡。
原本空荡荡的角落里，渐渐浮现出来了两个身影。
他们并排站在墙角，一个表情淡定，一正好奇地撅着耳朵。
夏池正听得起劲儿呢，忽然觉察到声音没了，还有点不开心地看过去。
只是一眼，夏池瞬间尴尬地僵在原地。
他僵硬地伸出手招呼了两下，扯着嘴角干巴巴笑道：“好巧啊，你们也在这里呢。”
双马尾：“……”
道士：“……”
百里辛：“……”
要不咱还是闭嘴吧。
双马尾的眼神变了变：“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百里辛展示了自己手里的废卡：“隐身卡，持续时间5分钟，cd半小时。”
夏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是不是很震惊？”
百里辛：“。”
忽然没脾气。
在道士和双马尾警惕的目光中个，百里辛的视线落到了道士手中的手机上，“给你发信息的不是月仙大人，而是我。月仙大人曾经进入我的精神领域，我那时候从她的记忆里捕捉到了一些记忆，很轻松地就在她的秘密基地找到了这个未知号码手机。”
“你刚才不是在问我等哪个朋友吗？”百里辛看向双马尾，“我等的就是这位道士朋友。”
道士：“你在等我？所以你早就知道我师父的身份了？”
双马尾深吸一口气：“我自认为从头到尾没露出什么破绽，而且我还给你们提供了那么多汝眠的线索，为什么你会把怀疑的矛头对准我，认为我就是汝眠？”
百里辛：“你其实一开始就露出了破绽，只是我当时没有察觉到而已。”
“在我第一次在医院遇到你的时候，我问过你知不知道剧组后勤人员的事情，你说不知道，因为你那时候没在值班。”
双马尾用食指勾起马尾斜睨着百里辛：“对啊，我没说错，我的确是那个时候刚上班。”
百里辛：“没错，你不应该见过他，但你还记得当时说的话吗？你说了一句‘死因我这里查不到’，我这两天搜刮了一下我的记忆，如果我没记错，当是再跟你说这个人之前，我并没有说过他已经死了。而在你们的患者登记表里，只有患者姓名、身份信息、入院时间，没有是否死亡。”
“换言之，你撒了谎。你早就见过他，也知道他已经死了。”
“昨天我跟月仙大人闲聊的时候她承认自己作了很多事情，但唯独否认了摘除掉了这个男人的心脏。如果不是她，那凶手就有能够在医院穿行自如的人，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个人是医院里的人。”
“想通了这一点，很多事情就解释的通了。为什么陈平的女朋友明明在陈平自杀前就住院了，而且身边没有任何联系外界和上网的通讯设备，还能画出他死亡现场？”
“因为你的暗示和引导。或许是你有意无意给她看了视频，或者讲了画面。总之，在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似睡似醒之中，她以为那些都是她的预知梦，然后画了出来。”
“第三天的时候，系统通报了两次，一次是娃娃脸保姆的死亡，还有一次是死亡之后又瞬间活了过来。那次死而复生，应该就是你挤走了真正的双马尾，灵魂转移的瞬间出现的短暂死亡。虽然可能只是短短的几秒钟，但还是被系统捕捉到了。”
“挖心脏是让我们以为里面有什么大阴谋，重点是在铜钱上。你在他的身上烙印上铜钱，道士在图书馆的时候又有意无意地引导我看到了挑空大厅的铜钱造型。这就让我对月仙大人的恶行越发深信不疑。”
“说到图书馆了，那就再说一说道士。他从一开始就一直在给你打掩护，在我要去图书馆的时候也追了过来。有意提到三楼，再利用我的好奇心带我到五楼，让我看到了天圆地方的大厅。接着就是从楼梯冲下去，让我进入了地宫，看到了那片地下宫殿。”
道士辩解道：“可我这么做对你们也没坏处，我没害过你，我一直在帮你。”
“你不是在帮我，”百里辛伸出食指摇了摇，“别说得这么好听，你是在给你师父打掩护，顺便让我们借刀杀人。”
“你们当时想的估计是，我们可能会有能力帮你们铲除你们无能为力的月仙大人。”
双马尾和道士对视一眼，而后看向百里辛：“很精湛的推理，可我是汝眠又怎么样？你和这个玩家非亲非故不是吗？我其实不是坏人，我最后还帮了你们，不是吗？前图书管理员陈翔天的名字，他人在什么地方，汝眠在考古界的发现等等……就连任务里的三个答案都是我完成的。”
“你看吧，如果没有我，你们甚至有可能完不成任务，所以我们才是一伙的，我现在已经是你们的战友了，你们可以相信和托付的人，让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吗？”双马尾双目灼灼地望着百里辛。
夏池闻言也是有些疑惑。
“哎，你那么做，应该也不是真心帮助我们。”百里辛轻轻一摊手，“你应该是怕惩罚才这么做的。”
“早上十点是总结统计的时间，但系统并不会点名谁才是倒数第一，而是会通知两个人。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在处置的过程中，只要还没死，这两个人谁死亡就都是变数。”
“而绩效的评分包括两个方面，一是职业任务的完成度，二是对主线任务的推进。”
“你应该是被系统警告了吧？”
“职业任务方面你没有办法扳回一局，所以只能从主线任务上推进。”
“纵使你不愿意，但为了活下去，也只能断臂保命。”
“而且这么做还有好处，提供答案的一直是你，所以就算后来被人猜到了玩家被人替换，也很难想到你这个功臣头上。”
百里辛顿住，微微一笑：“好在，我不是一般人。”
双马尾早已收起了笑容，她表情冷漠，眼睛里透着阴冷的怨念，凝视着百里辛：“……”
百里辛：“但任凭你怎么努力，都是徒劳了。”
“今天我也被警告了，而就在今天的群聊里，你又开始提供信息，我想今天的你再一次被警告了吧？”
“我们两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总得没上一个。”
“不过，我不担心，”百里辛无所谓地耸耸肩，“我来之前贿赂了系统，它告诉我了最后的绩效成绩。我比你高30分，你已经没有线索可以用了。你忙活了这么久，最后却还是换来一个被系统斩杀的命运，想想也是讽刺。”
“一生都在逃离命运，可一生都被命运牵着鼻子走。你想当一只骄傲的孔雀，可终究变成了一只落汤鸡。你想要冲破维度的枷锁进入高维空间，可这也是痴心妄想。劳心劳苦，只作了别人的嫁衣裳，感谢您的付出，汝眠女士。”
“你撒谎！”百里辛的最后一段话终于触及到了汝眠最脆弱的伤痛地带，她原本冷漠的表情瞬间狰狞起来，“我不可能一直输！我不信命，我不信命，死的一定不会是我！”
眼看着双马尾开始变得癫狂，道士立刻挡在了双马尾的面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那只要你死了，我师父就能活。”
百里辛面无表情，冰冷的眼神落到道士的眼中，“你确定要挑衅我？就连月仙都不是我的对手，就凭你？你们两个加起来也在我手下讨不到什么便宜。”
道士护着双马尾，微微颤抖的手指里握着一把匕首，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不至于看起来那么慌乱，“不试试，怎么知道？”
视线转动，百里辛的目光来到了道士手里的匕首上：“道长，你曾经说过，要除魔卫道还世间清白。你这本该拿着除魔剑对准邪魔的手，现在却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对准了人类。”
“什么才是你的道？”
“什么才是你的正义？”
“你除的到底是什么魔！”
“你卫的又是什么道！”
道士身体猛然一僵。
青年的话如同当头一棒，狠狠砸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双马尾看了看百里辛，又看了看道士。
忽然，她一咬牙，猛然转身，快速离开。
她的速度太快，直到她跑出去来三四米的距离，夏池才惊呼一声：“哥，她跑了！她丢下道士自己跑了！”
道士眼神复杂地看着女人狼狈逃窜的身影，心中的那架天平越发摇摇欲坠。
百里辛冷眼看着道士：“我要去追她，你就打算这么拦着我吗？用救人的手来杀人吗？”
道士表情纠结，他犹豫了一会儿，缓缓收起颤抖的匕首，朝着旁边挪动了一下位置，给百里辛和夏池腾出了空间。
百里辛和夏池瞬间窜出，朝着双马尾逃走的方向追去。
双马尾跑得飞快，忽然，一阵大人夹杂着小孩的哭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顺着声音看过去，他看到一对父母跪在病床前，病床上的小女孩已经气息奄奄。放在病床旁的仪器波动越来越迟缓。
这个女孩活不长了。
双马尾倏然停下了脚步。
她警惕地朝着身后看了一眼，发现百里辛他们还没追来。
天时地利人和，这么好的容器就在自己面前，此时不换，更待何时？！
她才不要死，不要被斩杀。
她不是怕死，而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屈服于命运。
别人越想要她死，她偏要活下去给他们看看。
隔着玻璃，小女孩的气息越来越弱。
汝眠盯着小女孩的呼吸，就在小女孩呼吸停止的一瞬间，她迅速将自己的灵魂从双马尾的身体中抽离了出来，灵魂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小女孩的身体飞去。
眼看着她的灵魂马上就要飞进小女孩的身体里时，她只觉自己的肚子猛然一疼，再也无法向前移动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