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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39章

糟了!他的状态不对劲!

逐衡怔了一瞬, 思绪还没跟上,先手忙脚乱地扑了过去,紧紧握住了江冽的手臂:“等等,你、你先清醒一下!记忆不要紧, 那都不要紧!你冷静!看着我的眼睛, 阿冽!”

逐衡虽不清楚“忆洄”是什么招数, 但却很明白识海于修士而言是修炼的根基, 十分脆弱, 他道侣这样对自己下黑手,很难说那本就崩裂过一次的识海会不会再碎一次。

江冽双目充斥血丝,眼底挂着明显的烦躁与戾气,周身魔气浓得几乎成雾, 然而见道侣凑过来,视线一偏,眼神努力恢复了照旧的温和:“要紧。我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不知道在魔域里有没有“走火入魔”这一说法, 但逐衡眼见着江冽此时的状态越发魔障——究竟是什么样的执念,能把一个素日里心如止水的渡劫修士给逼成这般模样?

江冽那轻描淡写的一招完全捏碎了逐衡的理智, 落到江冽身上的每一处伤痛,都好似在逐衡身上放大了千百倍,电光石火间, 逐衡一咬牙, 狠狠收紧了掌心的力, 猛然将人朝自己的方向一带, 同时倾身上前。

便当我也入了魔障吧,他想。

江冽一心在搜寻记忆, 根本没防备逐衡, 直到两厢唇瓣相覆, 他仍尚未回过神来,却下意识回应了,旋即他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手上动作猝然一停。

逐衡一边发狠地吻着道侣的唇,一边趁他呆住,抽出他那只对识海作祟的手,轻而易举地截住了灵力,把他冰凉的五指圈进了掌心,带进了自己温暖的前襟里。

他原本只想找件事转移江冽的注意力,达到了目的,就该起身了,但当他含住他道侣冰凉的唇时,又无论如何移不开。

纠结了一息,他还是放任了他那卑劣的贪心,撬开他道侣的唇齿,索求更多的柔软与温暖。

这是他们头一遭得到对方回应的吻。

他们缱绻厮磨着,于对方唇齿纠缠,滔天的情绪似是也随着熟悉的温度传达而来,江冽心里有奇怪的委屈炸开,炸得他整个人禁不住仓皇战栗起来——可明明该委屈的是逐衡,是被他遗忘在不知何处的道侣,是粉身碎骨、修为尽散才换了他一命的道侣。

江冽本能地蜷起了被逐衡塞进怀里的那只手,被逐衡闷雷般轰响的心跳震着,脱力似的闭上眼,又张开手指扯皱了他衣襟。

呼吸间隙中,少主头昏脑胀地想:果然,美色误人,他刚究竟想做什么来着?

直到胸腔里的空气渐尽,逐衡才意犹未尽地咬了咬他的下唇,又吻过他的鼻梁,他的眼睛,最后把他抱进怀里:“不管忘了什么都不重要,只要你好好地活着,什么都不重要。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也不要用任何方式伤害自己,好吗?”

突如其来的吻让江冽冷静下来,他闭了闭眼,睁眼时阳光正打在逐衡侧脸,落下一道单薄的阴影,江冽下意识抬手拢住那道影子,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其从指尖流下,恰巧逐衡低沉的声音响在他耳畔,他愣了愣,牙关遽然绷紧。

他转头埋首在逐衡颈肩,紧紧抓住他腰间的衣物:“你为什么不在我身边?”

你都想起来了,我还怎么死皮赖脸?

逐衡哑然地笑笑,刚要开口,却在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时愣了一下,犹豫着问道:“难道你……还要我?”

江冽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唇,疑惑着难道亲完就想跑?

他放下手,推开逐衡,不解地蹙起眉头:“我为什么不要你?待回到无罔宫,我会找办法替你恢复修为……罢了,此事容后再议,我们先想想怎么出秘境,不,找境灵。”

少主冷静后便想起了正事。

虽然急着出秘境,但他此时已不认为秘境会再攻击他们了——因为秘境放弃了境灵,便说明秘境并不认同境灵所做的一切。

其实他完全可以仿照方才,再把鼎盖掀开一道缝隙,可似是冥冥之中有天意不让他轻易离去,呼唤他在秘境里寻一个结果。

一个关于秘境究竟是什么鼎、关于境灵为何如此的结果。

江冽起身,顺手拉起逐衡,他望向逐衡的眼睛,压抑不住的歉疚再次涌上心头,这回他没有再抱着“总能想起来”的念头,几经犹豫,开口道:“还有一些事,我怎么都记不起来了,抱歉。”

逐衡在江冽开口那一刻几乎怀疑他方才执拗搜魂,并非因为遗忘了什么关键线索,而是与他有关,但只一瞬间他就否定了这个答案。

因为着实荒唐,显得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没关系。”逐衡笑道,顿了顿,他问:“你是不是有话想问我?”

江冽沉吟片刻,也冲他笑了笑:“我确有两点不明,你当初为何会来秘境?你可知这秘境究竟是什么鼎?但若不方便说也没关系。”

在他的记忆里,这座秘境里的生灵对逐衡尊敬惧怕,即便逐衡与秘境没有关联,也必定比他了解得多。

“没什么不能说的,这是神农鼎。”逐衡舔了舔唇角,目光放远:“三年前,我追着妹妹的踪迹来到这里。”

江冽眉峰一动:“你也有妹妹?”

逐衡不知想到了什么,眸中划过短暂的晦暗:“我妹妹在很早前为救我……陨落了,这座鼎是她的……机缘,自她走后,鼎便也跟着成为了死物,直到三年前,我在闭关中感受到鼎的异动——还是被她的气息驱使的,我便追着过来,到了苍梧山却发现鼎已化为秘境,而我也在四重境里失去了线索。”

修真界藏龙卧虎,除却颇有名气的宗门世家,散修中也多有大能,而天地灵气造化万物,滋养出如此神器亦并不奇怪,江冽点了点头,并未觉着逐衡妹妹拥有这样的神物是什么令人惊讶的事。

怪不得逐衡对江纤尘这个妹妹极其包容,想必不止是爱屋及乌——他见到江纤尘时,兴许或多或少都会想起自己的妹妹——人好端端活着便已是天的恩赐,哪还顾得上计较蛮横不蛮横呢?

再转念一想,逐衡追着早已逝世的妹妹的气息来到秘境,在秘境里见到了和他合籍的道侣,一句话尚未出口,他道侣便要当着他的面自爆——

嘶,还是不能细想。江冽不擅长哄人,只好沉默着牵住逐衡的手。

逐衡:“……”他受宠若惊地往十指相扣的手上瞥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掉下来时被风吹坏了脑子,总觉得他道侣自从恢复记忆后,对他的态度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但又说不出具体,毕竟少主先前便待他极好。

被指尖温度冰得心猿意马了片刻,逐衡接着道:“之后的事,你便都知道了,让我想想还有什么遗漏的。唔,攻击我们的是境灵,他得神农鼎灵气滋养化形,与我妹妹结了血契。我妹妹温婉纯善、神农鼎——你一听名字便知道,与神农有关的灵器,怎会与凶煞沾边?境灵先前温和柔弱,也不知遭遇了什么,像被夺舍了一样。”

他说着忽然一顿,看向江冽,却发现江冽也怔怔地看着他,下一刻两人异口同声道:“黑雾。”

若境灵的依托是神农鼎,那么他把妖王魔将人族大能全耍得团团转这件事便说得通了——神器滋生的灵堪称半神,若非四重境时他们合力重创境灵,在五重境江冽未必能与他打平手。

江冽不自觉皱起眉,凝重道:“那黑雾会影响人的心神与性情,却连如此修为的‘灵’也能影响么?那可太糟了。”

黑雾……鬼已是超脱天地法则的存在了。

逐衡的思绪不由自主回到万年前,恶鬼漫天的乱世。

数不清的神族因其陨落,数不清的灵兽因其绝迹,在鬼面前,别说善有善报,连“好死”都是奢侈。

逐衡强行定了定心神:“此番巧合太多,我认为还有其他人在插手——神农鼎是封闭的神物,不会允许黑雾进来,而黑雾也是没有实体的,无论飘来飘去还是附身都很惹人注意,我不可能察觉不到。除非有人主动把黑雾藏在识海、主动与黑雾融合,才能避过我,把黑雾带进秘境。”

“恐怕人妖魔三族都脱不开干系。”江冽摩挲着逐衡的手指,回忆道:“人族的千山门、飞云宗便不多说了,从上到下都不干净,我已告知时诩通知父王盯紧他们;妖族,我尚未理清头绪,不过我猜,跟当年性情大变的老妖王有关;魔族……”

说到这,江冽神情里出现几分一言难尽。

逐衡不由得担忧道:“怎么了?”

江冽勾唇笑了笑:“魔族的叛徒就在我身边,虽不知他与黑雾有没有勾结,但我倾向于有勾结。”

逐衡惊愕地睁大眼:“是支镜吟吗?”

“她的身份确实最有嫌疑,但她没脑子,蠢得很,只能做一把刀。”江冽顿了一下,他不想逐衡忧虑,便隐瞒了“连心”,只摇摇头:“幕后真凶希望我去怀疑我的兄弟与至亲,可是——”他停顿片刻,须臾后,语气笃定道:“我却认为没这么简单。”

逐衡不知道这所谓的“线索”是什么,但看他道侣没有要说的意思,他也识趣地没多问,何况他道侣做事稳妥,魔域的事情不需要他费心,闻言点点头:“我相信你的判断,那你心里有想法了吗?”

“不好说,但必是个绝对意想不到的人。”

江冽中“连心”时不过十余岁,他自小性格孤僻冷漠,愿意搭理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他脑海里划过他父母亲的脸,又划过义父义兄的脸,最终按了按眉心:“不想了,我们先去找境灵。”

“好。”逐衡牵起他就走。

江冽看逐衡自信果决的样子,罕见地体验了一把被保护的感觉,即便此地充斥未知的危险,他竟也感受到了安心,遂温声笑问:“你知道境灵在哪里?”

“不知道啊。”逐衡理直气壮地说:“反正神农鼎是封闭的,境灵也跑不出去,我们就算瞎走一通,也早晚会找到的。”

“……”

*

苍梧山南去千里,奚州万岳城,欣来客栈。

江纤尘迷迷糊糊地躺着,眼皮似有千斤重,耳边恍惚听见有人在小声交谈,她努力辨了辨,发现是干爹和小荻。

时诩忧愁地叹了口气:“唉,这可怎么办,阿冽出了那样的事,摆明着说宫里有内鬼,我刚联系了江回风,他虽说去查,但查到之前,我总怕有人害这小拖油瓶,根本不敢回去。”

小荻吸了吸鼻子,委婉地说:“可是老板,‘连心’这咒必得在结丹时才能下,你回忆回忆,那时少主身边有谁?”

时诩没听明白她话中有话,真就顺着她的思路去想:“他爹、他娘、裴寒卿、宿伊,没了。你在怀疑他们?”

小荻翻了个白眼,拿指头戳了戳他,不答反道:“还有老板你啊!圣后圣君是亲生父母,自是不必提,老板,你不觉得身为与少主没有血缘关系的妖族,修为又最高,你的怀疑比宫里其他人要大很多吗?”

时诩一噎:“……”

似乎……没错……

小荻拿胳膊肘捣了捣时诩,试探地问:“老板,说实话吧,‘连心’是不是你下的?”

时诩难以置信地抬眼:“……”

一阵诡异的沉默从他们之间蔓延。

江纤尘听得分明,思绪急转间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有人给她哥下“连心”,而这人就藏在他最亲近的人中间。

虽说直觉干爹不会做这样的事,但她掌心还是出了一层薄汗,她尽量维持着平稳呼吸,装晕装得兢兢业业。

“就算是我下的,你这么明目张胆地问,我能说吗?个倒霉孩子!你是不是傻?”时诩猛然抬手,给了小荻狗头一个爆锤:“再说那是我儿子,我待他比江回风都上心!我平白害他做什么?!我要是想害他,我能一把鼻涕一把尿地给他拉扯这么大?!”

时诩越想越气,又锤了小荻一下。

小荻捂住头:“老板,我不是怀疑你,我是怕别人怀疑你。这件事太离谱了,谁能在少主无知无觉的时候给他下这个咒,还不被你们发觉?”

时诩一怔,听小荻接着道:“那一定是他毫无防备,且常常跟他在一处,修为又比他高的人啊,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你嘛,而且你还是妖族——不是有那么句话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少主中咒这事被别人知道,你一定是最先被怀疑的,别魔又没有理由害他。”

时诩没再锤她,极速眨了眨眼,用十分不确定的语气反问:“谁说……别的魔没理由?”

小荻“啊?”了一声,刚想问是谁,不经意一瞥,看见床上的江纤尘手指动了动,紧接着,江纤尘绷着身体坐了起来,小荻惊喜道:“皎皎,你终于醒了!可吓坏我们了,你的病……”

江纤尘没理她,明亮的大眼睛盯着时诩,突然皱了一下眉,眸光极冷:“爹,你接着说,你怀疑谁?”

小荻被她这副神情唬得闭了嘴,也低头看向时诩。

时诩迎着俩小姑娘的视线,并未直言,只沉吟道:“当年妖族与魔族战况激烈,你爹和你娘都有各自的战场,一年三季碰不到面,没时间孕育子嗣,也没时间培养下一任魔君,但机缘巧合之下,你爹收了个徒弟。”

“义兄……”江纤尘肩膀垮了下来,喃喃着低下头。

“寒卿这孩子自幼聪颖,极有天赋,进阶速度一骑绝尘,那时大家都认定,他便是下一任魔君,直到阿冽出生。”

当原本唾手可得的一切全部被另一个横空出世的天才所取代,谁敢笃定他心中没有不甘?

时诩没明说的话,江纤尘琢磨了一会才明白。

时诩那时修为最高,动动手指便能毁了大半无罔宫,若他想动手害人,不必用如此委婉的方式。

而裴寒卿确实有理由。

“他在战火纷飞时被派往断州,从储君变成贫瘠之地的王,地位堪称一落千丈,当真没有怨恨吗?”

“他不仅守住了断州,甚至将半数妖族收入囊中,实力不可小觑,当真没有滋长野心吗?”

一字一句敲打在江纤尘心里,江纤尘双手冰凉,缩进被子里打了个寒颤,时诩亦面色凝重地拿起一个瓷杯,拇指摩挲杯壁上的花纹:“不过我的怀疑也仅是片面之词,你们听听便罢了,在这件事中,所有人都值得怀疑,包括我,包括江回风,包括早已离世的圣后。”

小荻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里浮起疑惑。

她下意识觉得老板的话立不住脚,断州王那么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人,心境俨然与和尚不相上下,真的会因妒生恨吗?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老板和皎皎好似都给忽略了——裴寒卿当年与储君失之交臂,是因为他言语上的障碍。

断州王卓尔不群,唯一的毛病便是“一次最多只能吐两个字”,但他不仅拒绝医治,甚至还拒绝圣君为他医治。

他真的会因觊觎王位而暗害义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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