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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第125章

之前谢沁哭过一阵被问过一阵后, 就被内侍带下去了。他小孩子家家,又涕泗横流的,留在朝殿, 在以礼为先的齐国, 可不妥当。

是故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听到“姑布先生”的大预言术。听到姑布卿那则预言时,对方和党阙都已经下狱了──姑布卿出言不逊,诅咒国运, 群臣攻诘时, 他伸出两只手腕, 淡淡道:我是术士, 只会掐算,不会歪曲逢迎,如果这是错的话, 我甘愿下狱,等待真相的降临。

群臣:“……”

说的他们否认就像多谄媚多媚上一样。

党阙一看不好, 连忙申请陪蹲牢。

本来群臣是想和神医打好关系的, 但天要下雨, 娘要嫁人, 人要作死,他们也奈何不得。

这样空口白牙地诅咒齐国后,再不做出惩处, 要他们齐国脸面往哪儿放?

于是,不一会儿,齐国刑狱署里就多了一个天下第一的医者和天下第一的术士。

谢沁听到这个消息时, 正在星星眼期待转机, 结果……他默默牙疼──咱能不神棍一点吗?能吗能吗能吗!现在好啦,陪他家假哥哥真姐姐一起蹲大牢了, 还怎么救人啊?白瞎他找人找得呕心沥血还去冰河里玩花样冬泳了苍天!

谢涵靠在牢房一角闭目养神,这前几天还总是喧闹的小室,如今已一片寂静,没人会在他耳边叽叽喳喳了。

忽然听到一片嘈杂声,他缓缓睁开眼睛,一愣,旋即闭上,又再睁开,看到的画面仍然没有丝毫不同──狱吏压着两个人犯走下台阶。

这──不是他的幻觉。

这两张脸,他都不陌生。

掌囚吏指示狱吏把党阙和姑布卿押入囚室,在经过谢涵时,姑布卿忽然脚步一顿,指着他隔壁的一间囚室开口,“此间法于阴阳、合于术数,贯通天地人三元,入内修炼三年,可抵寻常一甲子功力。”

掌囚吏:“……”

党阙:“……”深知老友的调调,他咳了一声看掌囚吏,“不知这位大人,可否将我与姑布兄安排在此间囚室。”

掌囚吏:“……”

“在下党阙。”党阙转身对掌囚吏拱了拱手,“观大人面有不足之症,不知近来是否常纳呆、完谷不化、梦中流涎……”

“咳咳咳!”此时此刻的掌囚吏在经过一开始的无语、听着听着的惊奇思忖后,现在心底只有三个大字──快住口,流口水什么的……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神医了。

几个狱吏偷眼瞧掌囚吏。

“好了。这里交给我罢,你们可以去分饭了。”

狱吏:“……”他们看一眼水漏,离饭点还远着呢,然后默默应下,“是。”

那边党阙已掏出小竹简和笔,刷刷刷写下方子递过去,“大人想是生来便略有禀赋不足,只是一直居住干燥环境,犹尚可,如今迁居扶突,近河傍海,外感湿邪,困阻中焦,脾失健运,才致如此,这是一些健脾化湿的药,大人用几天觉得舒服了便停下,改用食补,并平时要注意阴雨天、夜间、雾天这些阴湿重的时候不要出门。”

掌囚吏听得一愣一愣的,飞快地看谢涵一眼──他就说嘛,他可是经过严格训练的高级细作,什么美色没见过,怎么可能看一个男人看得流口水。

“多谢神医。”他接过药方,打开谢涵旁边那间囚室,把二人领了进去。

二人盘膝相对,坐定后,姑布卿对党阙道了声谢。

谢什么?

自然是谢对方陪他蹲牢房了。

虽然姑布卿是因为党阙才入宫的,两人仿佛又是好友关系,但党阙身为梁国供奉太医,又是天下闻名的神医,还是有几分薄面的,齐朝廷再愤怒,也不会迁怒他。

党阙连忙摆手,“你可别这么说,我还不知道你?一点心机也没有,又嫉恶如仇、爱憎分明的。你说你也是,齐公失德就失德,你想挽救大可以委婉一点,这么大喇喇地说出来,简直是讨牢饭吃。唉──唉──你这胸无城府的,我怎么敢放你一个人进刑狱。”

旁听的谢涵:“……”

他看一眼党阙,又闭上眼睛,不知道对方对坐他对面的人有什么误解。

姑布卿也闭上了眼睛,一副不想多听对方说话的模样。

党阙叨着叨着,发现对象已经闭上了眼睛,他……他无奈道:“姑布兄,老朽正在教你做人之道。”

姑布卿头顶缓缓升起乳白色雾气,已是入定修炼中的模样。

党阙:“……”他幽怨地看了对方一眼。只能自娱自乐地环视周边,囚室后面是墙,左边是墙,前面是空荡荡的过道,只有右边还有一间囚室,囚室里有一个人──他目之所及,除了已经物我两忘的姑布卿外,唯一一个能看到的活物。

他“啊呀──”一声,“小兄弟,小兄弟……”

谢涵睁开眼,与人隔着一间囚室目光对接,“党神医。”

党阙点头,又盯着谢涵的脸仔细看了看,“小兄弟好生面善,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谢涵:“……见过。”

还真见过。党阙拧起眉头,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

谢涵顿了顿,道:“吾名谢涵。”

“啊……”党阙:“好熟悉的名字。”

他从囚室那一角挪到这一角,挨着栅门对谢涵招手,“小兄弟你坐过来些,老朽马上要想起来了,让老朽仔细瞧瞧。”

谢涵:“……”他道:“年初,我曾拿一把金针找过神医,拜托神医救过一个被利刃贯穿胸膛的少年,和三个手筋被挑断的男子。”

党阙恍然,“是你,你是齐太子?!怎么和当初……”

和当初怎样?

和当初一点也不一样么?

昔锦衣玉带,今麻布囚服?

昔金带束发,今蓬头披散?

昔意气风发,今沉郁顿挫?

他没再说下去,连忙把舌头塞回嘴里,闭上嘴巴,随后开口道歉,“失礼失礼。”

他人在齐国有些天数了,那么大的齐太子谋逆案,自然听过,现在再问出这个问题可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无妨。”谢涵淡淡笑笑,“事实如此,还怕人提?”

党阙看一眼人,云淡风轻、光明磊落,实在不能相信对方会做下这样丧心病狂的弥天大案。这使他道:“齐殿下的声音虚浮,似乎中气不足。不知道能不能过来让老朽看看?”

谢涵有些惊讶,遂起身过来,走到囚室一边的尽头,与党阙隔着个木栅门,有礼一揖,“多谢神医,不过我已不是什么齐殿下,神医唤我名姓就好。”

“唉,舌头别伸回去,别伸回去。”党阙眼尖在对方说话间发现什么不对,忙一叠声道。

谢涵在对面盘腿坐下,张嘴伸出舌头。

“翘起来。”

谢涵舌尖上翻。

“往左边扭扭。”

谢涵左翻舌头。

“往右边扭扭。”

谢涵右翻舌头。

看完,党阙“唉──”地叹了口气,抚了抚胡须,“小兄弟是不是左胸受过重击啊。”

谢涵顿了顿,点了点头。

“新伤?现在还疼不疼?”

谢涵:“八天前的,倒已经不是很疼了。”

党阙:“那近来还有过失血。”

谢涵:“有。”

党阙:“发热?”

谢涵:“有。”

党阙:“心情大起大落?”说完这句话,不待谢涵回答,他就摆摆手,“当然也有。”

谢涵莞尔,点头,“不错。”

党阙眉头越皱越深,最后烦恼地抓了抓头发,“你本来就不是什么壮实的人,重击后体内瘀得厉害,近来又有失血,气随血脱,五脏俱虚,现在天寒地冻,再不好好治就要落下病根了。”

谢涵还没言语,后方却传来一道声音,“想治你就治,哪要那么多废话?”

姑布卿竟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谢涵、党阙二人一齐朝他看去,谢涵与他目光一触即离,党阙盯着人,像是想继续之前的“说教”,但显然还是看病重要,他叹一口气,无奈道:“姑布兄,这可是大牢啊。哪来的药?”

“掌囚吏大人不会拒绝你的。”

刚刚拎着小药包过来,准备让党阙看一眼保险的掌囚吏:“……”

党阙眼睛一亮,转头,“不错。这位大人你煎一份药是煎,煎两份药也是煎……”

掌囚吏抹一把脸,看一眼脸色苍白的谢涵,干巴巴道:“行罢。”

党阙飞快拿出张巴掌大的短简奋笔疾书,边看看谢涵眼睑,摸摸他脉象,不一会儿,方子就出来了。

那边掌囚吏吩咐人去买药、煎药了,姑布卿又道:“我听说党兄治外伤瘀症的手法也是一绝。何不也试试?”

党阙摆摆手,“这手法得壮实的人才受的住,像那些耕地的农夫、打柴的樵夫、上阵的先锋,我才好用。齐…齐公子底子薄,用不得。佐以手法倒不如佐以食补,最好吃些滋补气血的东西,但补血之前要活血,否则有闭门留寇之嫌……”

他还在自己的世界里地叨叨,姑布卿忽然道:“狱内饭食简陋,党兄陪我下狱一事,我还未好好感谢,不如今日由我请党兄饱腹。”

说着,他捻起对方布包里的一根金针,插/进地缝里,撬上来几块石块。

刚拎着药盒过来就看到这一幕的掌囚吏:“……!”

他低头思考,这种破坏囚室的事,他是不是有义务要管一管?但是他也很好奇对方的这一神技,该怎么取舍呢?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姑布卿已转头看向他,“可否来口锅?”

掌囚吏:“……”林子大了真是什么鸟都有。

他正要严词拒绝,那边党阙已经一叠声的了,“大喜大喜!老朽十几年都没尝过姑布兄你的绝世手艺了,今天真是皇天庇佑啊。劳烦这位大人了,劳烦劳烦!”见掌囚吏没吱声,他眼珠一转,“这位大人,等老朽改日出狱,必替您一家老小都制定一套养生方案。牢内狱吏现在也都可以过来让老朽诊查诊查。”

“好!”掌囚吏一锤定音。

姑布卿又道:“来三斤鹿肉,三两木耳。”

党阙医者父母心,一听这话,便偏头对栅门那一边的谢涵笑道:“鹿肉温阳补肾,木耳养血滋阴,刚好能给齐公子活血补血。等会齐公子也来喝点。”

说完,他小心地觑一眼姑布卿,“姑布兄,我们和这位小兄弟也算共患难了。你看成不?”

“你乐意便好。”姑布卿淡淡道,用石块垒起灶台,把铺在地上当睡觉用的干草扔进去升火,动作间行云流水。

不一会儿,囚室内飘起浓郁的肉香,让人闻之便饥肠辘辘、食指大动。狱吏、掌囚吏皆侧目看来。

姑布卿舀了一小碗递给党阙,党阙长嗅一口,立刻大快朵颐,险些要咬下舌头来,见姑布卿把剩下的一起全盛进一个大碗里,忙不迭心疼,“姑布兄近来不茹素了?”

姑布卿看他一眼,“你一大把年纪了,不好吃太多滋腻的东西,你为医者,竟连这也不知么?”说着递给掌囚吏,“便依你之前的意思,给你那个小兄弟补补。”

党阙:“……”他默默按住受伤的心脏。

谢涵捧起大瓷碗,忽对掌囚吏道:“我记得刑室外有一棵大梧桐树,能否劳烦大人集些露水过来?”边说,他边把自己碗里的肉汤匀了一半进掌囚吏食盒中。

掌囚吏低头看了看鹿肉,揉揉鼻子,“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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