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旬易拿着单子,眉间拢起了愁云,知道这事确实是迫在眉睫了。帘外,满山浓绿,飞泉从松柏间流泻而出的声音楚楚有情。郦鄞继续裁着纸,少顷,她在一堆杂信中看到了一封纯白的、没有落款的匿名信件。她的手立时颤抖起来,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梁旬易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抬头问:“怎么了?”
郦鄞把纯白的信封挑出来,梁旬易眼皮一跳,心底生寒。他镇定地接过信件,裁开了,将一张薄薄的斜纹纸抽拉出来。纸上的字忽大忽小,都是从别的地方剪下来拼贴上去的,最后“你会死”三个字格外之大、尤其之黑,看得人直冒冷汗。梁旬易骇怕地闭上眼睛避之不看,僵着脖子深呼吸,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头,让他喘不上气。
“垃圾信,藏严实点,别让闻生看见。”他说,把斜纹纸折起来推拒一边,置之不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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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绪如在酒店里待了一个小时,坐在圈椅里弥望落地窗外成簇的楼群,他抬起头看向天陲下起伏的山峦,想辨认出梁旬易的家在哪个位置,但根本看不出来。整座城市望过去就像一棵硕大无朋的圣诞树,装点时挂的彩灯太多了,不免露出俗态。高绪如在屋子里坐着有些闷,便起身离开座椅,决计去街上溜达、随便走走。
他沿威尔夏大街走去,拐到东边。高绪如在经过商店时放慢了脚步,他看到橱窗里的塑料模特身上穿着过气的紫色运动衣,一张老电影院的大海报张贴在电话亭对面。
尽管各地的城市都模样相似,但身边的一切依然令他感到新鲜。他一路不停地走到影院区,进了“老爹”酒吧,这儿也是一家烧烤餐馆。在这样的街头小馆里能体会到真正的克索罗式风味,镶有黄铜吊灯的肋形拱顶、挂在粉墙上的枝形蜡烛、做点头状的陶瓷人偶、彩色壁纸、淑女们的香肩皓颈都令人目眩神迷。
高绪如要了一杯兑过的葡萄酒,一人独酌,没一会儿侍者又给他送来了一杯额外的马提尼。高绪如看着杯子里的冰淇淋和柠檬片,问:“这是哪里来的东西?”
“就是那边的两位先生请的。”侍者为高绪如指了指,墙边的圆桌旁有两个男人在朝他招手。
“原来是和我较劲的家伙来了。”高绪如讶异地微笑着,谢过侍者,拿上酒杯走去灯笼下面和旧友碰面。
金穗寅首先站起来和高绪如拥抱,他中等身材,宽宽的脑门,头顶刮得光溜溜的,有一副喜庆的好嗓子:“真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你,还以为你变得不合群了。”
“能再见到你们真好,”高绪如放下杯子,又和心宽体胖、已然谢顶的兰洋碰了碰拳,“谢天谢地,我在这边没朋友。”
兰洋喝了不少白兰地酒,两颊飞着醉醺醺的红晕,说话的腔调也是晕晕乎乎的:“有传言说你来了,我还以为是胡扯呢。你是不是整容了,怎么跟以前不太一样。”
高绪如拍了拍他厚实的肩,笑道:“你喝醉啦,兰洋,看谁都大变样了。”
“真庆幸有你在,你来之前我俩之间的那些对话实在是既下流又无聊。”金穗寅开怀大笑,畅饮了一杯酒,“自总统府一别就失去联络,距今已这么多年。说起来,你怎么在克索罗市?”
“来面试私人差使,保护一个独身企业家,和他的儿子。还没上岗,闲着无事就来此‘花天酒地’了。”高绪如浅抿了一口酒。
兰洋叼了一根烟,滑稽地撑起眉毛:“听起来是个好差事,赚大钱对吧?嗯?赚大钱,对不对?”
高绪如眯着眼睛笑了笑,抬手帮兰洋理正衣领:“这种活你不会干的。”
“随你怎么说,反正好过当总统保镖,毕竟现在有钱当爸的,都想要魁梧大汉随行左右。而我眼下重操旧业,为衣冠楚楚的政府高官提供安保服务,因为有人想干掉他。不过老实说,这不怪别人,以他的言论必然会引致杀身之祸。他的名字咱们说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