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证人,不敢做。
「你们都下去吧,」李隆基缓缓挥了挥袖子。
等到官员全部离开之后,李隆基侧身道:
「盯着点十八郎,看看他是否在私下里与韦家接触,朕怎麽觉得,好处全让他给占了。」
黎敬仁馀光警了一眼身后的牛贵儿,道:
「韦孺人即将临产,这个时候,隋王似乎无法避免与韦家接触,臣不好盯啊。」
韦坚一完蛋,他转头就与牛贵儿走在了一起,毕竟两人以前关系就很不错,
如今出了这档子事,他担心高力士跟他秋后算帐,所以需要有人跟他达成联盟。
别看高力士现在去洗碗了,黎敬仁很清楚,指不定过两天就回来了。
这叫小惩大诫,圣人并非真的要拿下高力士。
「他的内侍里面,不是有你的乾儿子吗?让他盯着点,」李隆基淡淡道。
他故意当着牛贵儿面说出来,就是将牛贵儿也算进去了,他会在私下里派人也盯着牛贵儿,看看对方会不会与李瑁联系。
若是被他发现对方吃里扒外,牛贵儿可不是去洗碗那麽简单了。
李现在连大门都不敢出去了。
历史上,太子与韦妃确实是和离了,但是出事的状况跟眼下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李瑁也没有想到,竟然是同样的结局?
太子这一招,固然砍了自己三刀,但至少有一刀砍在了李瑁身上。
没办法,就属他跟太子斗的最狠,太子出了这麽大的事情,折损如此之巨,
任谁都会将目光投向李,觉得你小子便宜赚大了。
这叫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李瑁不敢在这个时候冒头啊,冒头必挨刀。
他老老实实的在家里看护韦妮儿,闭门不出,谢绝任何人的求见。
但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四王党发力了。
有人检举,太子之所以选择与太子妃和离,是因为隋王与太子妃有染,太子无法容忍,又因顾及皇室颜面,所以才选择合离。
这就叫一石激起千层浪,韦坚的倒台,使得局面进一步恶化,纷争加剧。
检举的那个人,固然是炮灰,被龙武军在宫门外活生生打死,家眷全部被杀,但是他的牺牲是有作用的,给太子戴了一顶绿帽,给李瑁扣了一个通奸嫂子的罪名,朝李隆基脸上吐了一口浓痰。
「这样的人,他是怎麽当上官的?」
万年县的一座宅子内,二十多具尸体被齐整整的摆放着,吉温一脸异的看向杨钊道:
「龙武军已经离京,去了此人的老家,听说祖坟都会被挖出来,挫骨扬灰,
简直是匪夷所思,他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种事情都敢揭露出来?」
杨钊则是表情凝重,圣人给了他一个御史中丞,勒令他查清楚,是谁在背后指使这个人检举李瑁的,但是目前为止毫无眉目。
这个人叫陆瑜,扬州人,在京师没有亲友,实打实的进士出身,混了十几年,好不容易进了御史台担任令使,这下好了,给全家挖了一个坟。
杨钊调查走访了数天,发现这个人完全没有朋友圈,就是一个非常孤僻,且独来独往的独狼,在御史台也是毫无存在感,这麽一个小人物,却捅出来这麽大一件事。
如今都特麽知道了,太子被绿,隋王污嫂,宗正寺,三法司,两个县衙,全都在搜查,但凡与此人有任何关联的,这次一旦沾上,就得完蛋。
「小人无耻,厚利轻死,没有亲友,就看有没有谁给过他一笔厚财,」杨钊沉声道:
「城防也要查,严查最近所有出入的大宗财货,他总不能真是个傻子。」
在他看来,只有傻子才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找死的办法很多,你这样的,听都没听过。
吉温嘿嘿一笑:「我这里倒是有个思路,谁获利,就是谁干的。」
说罢,吉温朝着十王宅所在的东北方向点了点下巴。
杨钊挑了挑眉道:「凡事总要讲证据,你们刑狱那一套别用在这个上面,我是给圣人办事,难道还能捕风捉影?我要的是实在的东西。」
这小子如今官大了,逼格也大了,因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如今很多重要的事情,圣人都在用他。
「若是永远查不出真相呢?难道杨中丞将这样的结果,呈给圣人?」吉温笑道:
「我又没让你诬陷,这只是一个思路,你可以重点查一查那边嘛,让别人失望,总好过让圣人失望,你说对吧?」
杨钊一愣,在内心回味着这句话,半响后,指着吉温笑道:
「吉县尉啊吉县尉,你真是个奸人。」
「得,是我多管闲事了,」吉温一脸无辜的双手一摊,但是他知道,杨钊绝对听进去了。
因为像杨钊这样的狗,绝对不会空着嘴返回主子身边,找不到猎物,也得叼点肉回去。
李隆基已经气的病倒了。
当皇帝,一般都是海纳百川,天大的事情在他这里,亦不过浮云而已,但如果是一桩接着一桩,他也扛不住啊。
李瑁出嗣之后所做的很多事情,都出乎他的预料,让他对自己这个原本极为熟悉的儿子,生出了一股陌生之感。
放在从前,李瑁惦记嫂子,李隆基那是打死都不会信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因为他觉得自己看不明白李瑁了。
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信号,对李瑁来说,脑门上已经顶着一柄刀了,他会不会成为第四个被处死的皇子,也许只需要一个契机。
那麽在这种时候,往日留下来的人情和威望,便发挥作用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李瑁干不出这种事情。
「你这个人,从来做事都很公道,这一次朕罚你,就是因为你偏斜了,」
李隆基躺在病榻上,任由贵妃服侍着进药,而高力士呢,则是在一旁监督其他宦官熬药。
皇帝对于进嘴的任何东西,都是持谨慎态度的,所以才会有试吃的,而李隆基当下有种草木皆兵的心境,更是防天防地防空气,他只信任高力士一个人为他监督熬药。
是药三分毒,古代用药有时候特别狠,因为不狠没效果,众所周知,中药的效果比较慢,而很多药材,毒性不行,用量不准是要出大问题的。
而且是因人而异,有人可以扛得住大剂量的药,但是有人就扛不住,李隆基用药尺度,高力士最清楚,这一关,李隆基只放心高力士帮他把关。
高力士低头道:「臣知错了,不应以臆测而蛊惑圣人。」
李隆基缓缓喝完碗里的药,擦拭了嘴巴和胡须后,淡淡道:
「谈不上蛊惑,你也蛊惑不了朕,说话要分场合,只有你一人在场的时候,
朕什麽时候阻拦你说话了?但是在众人之前,你说的话,别人会放在心上,他们会跟你一条心,会揣测你的想法,从而来揣测朕,你当时那麽一说,别人还敢跟你唱反调吗?」
高力士深吸一口气,自责道:
「老奴的错,圣人教训的是。」
他的地位实在是太高了,高到皇室宰相都得让其三分,事情一出,他第一时间指责韦坚污蔑,那麽其他人自然不敢偏离这个方向,因为他们觉得,高力士比他们更懂圣人。
而事实上,高力士也就比他们多懂一些而已。
雷霆雨露,莫非君恩,李隆基拿捏高力士的手段,与拿捏其他人也没什麽两样,区别只是私人感情更为深厚罢了。
「这个人敢将这件事情捅出来,是抱着必死的心啊,杨钊恐怕查不出什麽结果,」李隆基沉声道:
「韦妃一向受人敬重,朕是知道的,朕也爱护她,那个陆瑜以为,朕会信了他的鬼话?朕的儿子儿媳,朕还是清楚的。」
「圣人英明,」高力士俯首道。
李隆基一愣,忍不住笑道:「怎麽?不敢说话了?朕说过,只有你一个人的时候,朕从来不会阻拦你说话,说吧。」
高力士点了点头,叹息一声:
「背后的始作俑者,也知道圣人不会信,他们要的并不是圣人相信,而是败坏太子和隋王的名声,圣人因此而极怒,并非因太子和隋王,而是那些奸邪,竟然敢在这种事情上面无中生有,蚌相争渔翁得利,说到底,不过是列王纷争罢了。」
李隆基点了点头,表情阴冷道:
「朕想杀人啊,实在是忍不住了,去岁大考,从下下等里面挑几个,杀了,
那个姓陆的,朕已经嘱咐陈玄礼,夷三族,他给朕脸上泼脏水,朕要他断子绝孙。」
皇帝杀人,不需要任何理由,全看心情好坏,他现在的心情可谓坏至极点,
不杀一些人,震背后的始作俑者,恐怕事情还会一桩接着一桩的冒出来。
也算是敲山震虎吧。
他要让所有人知道,他现在正在气头上,是一种随时择人而噬的暴君状态。
人嘛,惧威不惧德,李隆基必须给所有人敲一个警钟,阻止事态进一步恶化,然后他再抽丝剥茧,授清楚事情的所有脉络。
杨玉环终于开口了:
「高将军的话,臣妾非常认同,说到底还是列王纷争,十八郎与十王宅那些亲王们,大多不合,今年都有过数次冲突,三郎是该管管他们了,本是同根生啊。」
家里但凡超过三个儿子,当爹的都会头疼死,当然了,指的是古代,现代一个都够呛了。
李隆基的儿子太多了,而且比之前代,更为复杂。
李渊二十二个儿子,但是拥有继承权的,只有正妻窦氏生的那仁,李世民十四个儿子,只有长孙皇后生的被人认可,李治情况相同,不是武则天生的,不受待见。
到了李旦这里,出岔子了,嫡子给庶子让位了。
而李隆基这里,更是一笔糊涂帐,嫡庶都不分了,这就是传承无序,是皇帝这辈子最头疼的事情。
所以他面对的情况,是祖先没有经历过的,而他将这一切都归咎于王皇后,
因为王皇后没有给他生个嫡子,导致他儿子虽多,却没有一个能够实实在在压服人心的正统。
后来他想效仿爷爷李治废元配王皇后立武氏,来延续嫡出血脉,可惜反对的声音太大,没有成功,因为他想立的那个,也姓武,如果是其她姓氏,说不定就成了。
他现在真的是心乱如麻,怎麽去控制他的这帮儿子,将是他未来一段时间内,必须做好的谋划。
「告诉曹日升,今后但凡想进入苑坊的,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给监院加派人手,」李隆基脸色阴沉道:
「朕倒要看看,在朕的眼皮底子,他们还想玩什麽花样?」
这就叫放水养鱼,而李隆基,就是那个终极钓鱼佬。
「喏!」高力士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