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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23.他是自己的白鸟先生 【金色异变……

荒芜的山洞、稀薄的血水,至黑之地正酝酿着怪物。

*

顾栖和巨型蜂的交流很顺利,于是从那天开始,他们成了邻居——

小型星舰原本是停靠在有着嶙峋石块的荒原上,但因为有巨型蜂的存在,顾栖又开着星舰挪了挪,正好霸占了距离冷杉林很近的一片草甸上,那里原先的巨大石块和草枝被几只虫清理的干干净净,正好方便了顾栖的动作。

这是一场即将开始的荒野暂居。

黑发青年从小型星舰的后背仓中扛出了一节专用的长梯,他将其挂在舱门口,原先总是沉甸甸闭合的金属门从两侧大开着,通透的风灌进了空间有限的室内,同时也被顾栖重新挂上了吸磁门帘。

他把这片小空地和小型星舰都利用了起来:星舰变成了年轻虫母在这颗星球上暂居的小屋,周遭的空地在清理后像模像样地摆出一把遮阳伞和躺椅,巨型蜂不知道从哪儿扯来了一只漂亮的兰花螳螂,三两下就用锋利的足肢给顾栖切割了一张方方正正的小桌子,正好可以放数只低阶虫族“闻讯赶来”后“偷偷摸摸”给小虫母送的新鲜蔬果。

拍掉了手上的灰尘,顾栖有些无奈地勾起嘴角,目光落在不远处高大的灌木丛上——即使那灌木丛足足有两米高,但依旧遮不住低阶虫族们庞大的身躯,那些一眼就可以被看到了鲜艳外壳反倒是成了万绿丛中几点鲜的模样。

顾栖扬声道:“出来吧,躲在那里做什么?”

草丛窸窸窣窣动了动,随后一个大脑袋终于颤颤巍巍、不知怎地从灌木丛底部探了出来。

以人类的眼光来看,低阶虫族那原始且庞大的虫形是一种可怖的怪物,可对顾栖来说,他足以在那些狰狞的脑袋、开合的口器、机械的复眼中看到一种傻乎乎的可爱。

顾栖拍了拍身侧的巨型蜂和蠢蠢欲动的兰花螳螂,“把你的朋友们一起叫过来吧。”似乎是知道低阶虫族们在想什么,顾栖看向才搭好的小石桌上几乎满到往下落到新鲜野果,“我很喜欢这些礼物,也很喜欢你们,所以都出来呗。”

略带着央求的口吻,温温柔柔,充满了期待,几只听在心里的高阶虫族都快嫉妒死了,恨不得立马和那几只藏在灌木丛里的大家伙们互换身份。

大约是因为有了虫母的邀请,巨型蜂昂头发出“嗡嗡”的震颤,那些伪装技术并不怎么好的低阶虫族才小心翼翼地跨越过灌木丛,一个个像是即将被检阅的士兵,昂首挺胸,直立着触角,舒展着虫翅和虫甲,格外努力地在年轻虫母的面前表露出自己最出色的一面。

它们又羞涩又大胆,反光的复眼不敢直视虫母,可偏偏庞大的身体却小心靠近,试图一点、一点地拉近距离。

顾栖莞尔,这是一群可爱到令人心颤的大狗狗呢。

漂亮的小虫母盘腿坐在绿茵茵的草甸上,拍了拍自己的身侧,仰头露出了雪白的颈,“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们吧。”

看看千年前这群可爱又美好的生灵。

虫母在低阶虫族的心目中魅力无限,光是顾栖在这颗星球上生活的第三天,方圆几十里居住着的低阶虫族们就得到了来自同族的“讯息”,过去它们并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家园而长途跋涉,但现在不同,属于“虫母”的光环正闪闪发亮,一刻不停地彰显着魅力,哪怕是再宅居的低阶虫族都忍受不了。

——它们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小虫母了!

而此刻因为得到了虫母应允的见面,顾栖才知道霸占在小桌上上的野果不过是“伴手礼”中的冰山一角,那些自灌木丛中跨出来的低阶虫族们几乎把自己的家底儿、宝贝都翻着扛了过来。

它们就像是那种远道而来的热情亲友,淳朴大方,虽然来自荒土,但却丝毫不会淋吝啬自己的好东西——

庞大带着绒毛的狼蛛大老远地给小虫母背来一颗不知名品种的树,上面正结着黄澄澄的果子,瞧着便叫人垂涎欲滴,除了虫母它不叫任何家伙靠近这颗树。

灰褐色且整体像是个发了霉的大面包的观音虫不远千里,圆滚滚的虫腹上叠着好几块漂亮的石片,每一片都足足有一两米的长宽,三根手指那么厚,这些石片长得很匀称,外表附着着一层淡淡的青红色,但在某些露出内里的却是灿烂的金红,热烈地令顾栖下意识联想到亚撒的双瞳。

忽闪着大翅膀的蝶也来了,它从远方的湖水中捞了两条足足有小虫母腿那么长的鱼,整条来的路上鱼还不曾咽气,因此在刚到达的时候,那巨大的鱼差点儿直接蹦哒到小虫母身上,吓得蝶鳞粉乱飞,还是巨型蜂解决了混乱的场面。

还有天鹅绒蚂蚁、萤火虫……凡是顾栖能叫的上品种的低阶虫族基本都来了,把小型星舰围了个结结实实,于是当某天清晨顾栖睡眼惺忪地扒拉在门口向外看时,就发现在遮阳伞之外的一整圈,里三层外三层已经被占满了,甚至还有很多低阶虫族在略后的位置使劲儿垫着脚、恨不得把复眼摘来扔在顾栖面前看。

顾栖:……

他就像是被层层叠叠可爱的小粉丝包围的明星。

每一次,顾栖似乎都会对虫族的“痴汉”有新的认识。

而作为“老熟人”的巨型蜂则变成了身兼重任的小队长,它扇动着半透明的长翅悬空在距离地面十几厘米的位置,前足、中足一起上阵,指挥着好叫这群大家伙们整齐有序、不推搡不吵闹地围观漂亮的小虫母。

哪怕再原始、再野性,它们在面对虫母的时候都是最懂礼数的绅士。

不仅如此,当偶尔顾栖眯着眼睛在躺椅上打发时间的空闲里,他看到巨型蜂领头,和另一群低阶虫族们窸窸窣窣嗡鸣着什么,它们很认真,认真到了口器张张合合都变成了“o”形和“一”形。

顾栖有些好奇,于是他没忍住悄悄探出了精神力——他知道,低阶虫族们并不介意这样的行为,反而会因为自己的主动而欢欣鼓舞。

于是第一次干“偷窥”之事的顾栖“听”到了回荡在自己精神力链接中犹如小儿牙牙学语的声音——

【顾……栖……】

【爱……他……】

【我们……要……】

【Ai……Gu……Qi……】

【要爱……顾……栖……】

所有的,那都是巨型蜂自己掌握的简单字眼,它一字一顿地将它们传递给了低阶虫族们。

它告诉它们,小虫母是顾栖,而它们一定要很爱、很爱顾栖。

这个世界上,可能会有很多个虫母,但一定只有一个顾栖。

“你们……”

黑发青年无声喃喃,他看到了同样混迹在低阶虫族中的那四只虫,他们的体型在一群大家伙之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偏生又格外认真,倘若哪只低阶虫族叫错了名、发错了音节,他们一定是比巨型蜂还要提前察觉的“小警报器”。

那时候他们就会变成严厉的小老师,上蹿下跳地想要纠正低阶虫族的错误,可偏偏那些在野外战斗中是好手的大家伙总是格外不擅长这些,往往不断进行纠正的结果就是四小只虫子抓狂地揪着草地,就好像学习无望的人正格外惨烈地拔着自己的头发。

又好笑,又感人,以至于顾栖忽然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在火山喷发的那天,在黄金抗着星舰将他送出火海的那一刻,他分明也“听”到了模糊的另一种声音。

是谁在说话呢?低阶虫族吗?

那似乎在说——

【Ai……GuQi……】

那不是毫无意义的字眼,而是跨越千年后才被小虫母察觉到的爱语——是“爱顾栖”。

这似乎是一场他在千年前就造成的既定结局。

有关于时间的游戏总是充满了令人意外的秘密,这一瞬间顾栖甚至分不清自己活在现实中还是梦境里,从躺椅上坐起来的黑发青年目光怔然,他呆滞地盯着不远处正在学习的虫族们,忽然开始思考自己所经历过的一切时间——

到底是因为星际历3084年低阶虫族们的陨落,才有他穿越时间看到现在一切事物的今日?还是另一个时空的“顾栖”率先经历了星际历1818年的今天,才有了数千年之后来自低阶虫族们的爱语?

纷杂的回忆和时空的交错在顾栖的脑子里搅动着,一个个没有头绪的问题就像是无解的谜题,令他想要探究却不知道从何而起,似乎一切的不同都是在那场爆炸之后重生为虫母所开启的,可那个时候又真的是一切的起点吗?

顾栖忽然不敢确定了,此刻的发现让他察觉到自己似乎生活在一个首尾相连的怪圈之中,毕竟在3084年的那颗荒芜星球上,他从未告诉过低阶虫族们自己姓什名谁,那么它们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年轻的虫母禁不住自我询问,当他真的从这个时代回到3084年时,有关于过往的历史中,是否又会存在一个叫做“顾栖”的人……或者是虫母?而属于他的开始和结束,又是什么时候呢?

在深思之下,一个大胆的主意缓缓冒头——如果他现在就把所有的低阶虫族从这颗荒芜的星球上带离,那么喷发于星际历3084年的火山是不是就不再是威胁他们生命的危险了。

只是这样的想法才刚刚冒头,如钟的嗡鸣瞬间从顾栖的后脑勺窜了上来,沉重又格外有压力,几乎是毫不留情地将那股意图生生按了下去,那是一种警告、一种诉说着既定历史无法改变的提醒,是整段流动着的时间所给予顾栖幻想的回应。

这一场时空的交错只有顾栖一人而来,走时也只能任他一人离开。

因此,世界说:不可以。

“呼……”

那几秒钟的时间对于顾栖而言就像是溺死于泥潭中的绝望挣扎,当他从昏天黑地的迷蒙中重新看到远处的一群大家伙们,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经满是冷汗。

世界的旨意,不容违背。

【妈妈!】

雀跃的呼唤打断了顾栖的沉思,他低头便看到深红色甲壳的虫子一蹦一跳地冲了过来,他的口器里叼着朵红色的小野花,献宝似的昂着头,试图得到虫母的夸夸。

原有的思绪逐渐从翻涌的波浪回归到沉静的湖水,顾栖知道自己想太多都没有用处,便暂时放过了自己的大脑,而那一瞬间来源于世界的警告还令他腹腔内翻涌着痉挛的难耐。他从已经有一米多长的虫子那里接过小野花,又拍了拍自己身下躺椅的空位置,“要上来吗?”

就像是得到了什么天降奇宝,深红色甲壳的虫子先是不可置信地甩了甩头,早就变得清亮的复眼中密密麻麻倒映着几百个黑发虫母的影子,他晃了晃垂在身后生着薄羽的翅膀,试探性地将自己的前足搭在了顾栖的膝盖上,又目光灼灼地盯着瞧虫母的反应。

本来是想让虫子坐到自己身边的顾栖沉默片刻,他看了看躺椅一侧留下的空隙,又看了看眼巴巴盯着自己的虫子,心中的天平动了动,似乎在这几日的相处中,早已经无声地倒向了他们——在短暂的混沌排斥之后,顾栖分得很清,他们只是一群被他救下来的小可怜,而不是当初咄咄逼人的高阶虫族。

黑发虫母轻叹了口气,在虫子无措、准备撤下前足时,柔声道:“想上来就上来吧,不过你可要轻一点……我现在遭不住你的飞扑……”

在虫子们还只有小臂那么长的时候,他们总喜欢几只拥挤着扑向顾栖的小腿,但现在体型已经超过一米的虫若是再扑上来,那结局一定不会太美妙。

在顾栖回应后,都不用多加思考,下一秒虫子就颠颠地爬了上来——

他很小心地抖落掉自己虫肢上的细碎草屑和灰尘,带着薄羽的虫翅颤了颤,小心地像是被子一般盖在青年的膝头;至于虫子的身体则略向前爬动,胸腹俯下,前足、中足轻缓地抱住了顾栖的腰,后足垂在青年的大腿两侧,稳当当地趴在了年轻虫母的怀里。

温柔的属于虫母的馨香在弥漫着,淡淡的蔷薇花香和某些只有虫族才能感受到的腥甜,暖融融的温度透过虫母轻薄的衣料传递到虫子的甲壳上,明明他早就习惯了自己身上的凉意,但这一刻还是忍不住会去渴求属于虫母的温度。

深红色甲壳的虫子无疑是四只虫中第一个走上虫生巅峰的,这样的待遇自然惹来了其他几只的眼红,原本还教导着低阶虫族的他们都一股脑地挤了过来——

体型略小的黄褐色虫子扬着翅膀从躺椅的另一侧爬上来,他的身形在时至今日的发育对比中略娇小,因此行动格外灵活,不一会儿就趴着占据了躺椅椅背的位置。虫子格外主动地蹿到了顾栖的脑袋后面,他铺开了自己的在阳光下散发着暗沉金的翅垫在那里,在精神力链接中呼唤着:

【妈妈,靠我。】

【很舒服。】

顾栖没有拒绝,他微微向后倒去,后颈枕在了虫子的翅上,有种微凉的触感,而属于虫的脑袋也转过弯,轻巧地搭在了虫母的左肩上。

见此,外壳已经彻底展现出银灰质地的虫爬上躺椅的尾部,他原本畸形的虫肢至今恢复了十分之□□,大约再有几天就能彻底康复。

因为他的甲壳相较于其他同伴更加坚硬,因此虫子并不能当枕头、当靠垫,于是他聪明地退而求次,小心地趴在了躺椅尾部、顾栖的脚边。属于虫子的钳足绕过弯环绕在青年的小腿、足踝之上,而脑袋则正正好地落在了青年毛茸茸的拖鞋上,蹭一蹭,就是十足的舒服。

最后,又只剩下那只比较温吞稳重的虫了。

他不紧不慢地靠近,更为庞大的躯体坐卧在躺椅的侧面,半仰起来的脑袋轻轻枕在了扶手上,顾栖也格外配合,他在面对这群虫子的时候尽可能端平着一碗水,因此即使有时候这只虫表现缓慢,博爱的虫母也会小心地照顾到对方的情绪。

黑发青年的掌心落在了虫子圆呼呼的脑袋上,他摸了摸,而被摸的这一位也舒服地闪了闪复眼,口器之下的颌部枕着扶手,开始与虫母一起享受午后的太阳。

轻柔的风拂起,遮阳伞下的虫母和四只幼年体的高阶虫族们陷入了午后的休憩,不远处的低阶虫族们还围在一起,时不时看一看正睡觉的小虫母,便继续专注于属于它们的教学。

在朦胧的精神力链接中,顾栖是伴随着某种摇篮曲入睡的,那首摇篮曲轻柔且深情地吟唱着——

【爱……他……】

【爱……顾……栖……】

那是浮动且坚定的,来自于他们对虫母的爱意。

梦中是遥远的星球,充满了原始的气息,崇山峻岭,没有潜在危险的火山口,有的只是灰绿色的冷杉林、遗落于人间的女神湖泊,有的是绿茵茵的大片草甸、盛开满半颗星球的米白色小野花,有的是不大不小的木屋、被撑起木桩的围栏。

在这一片安宁的世界里,被捉来的羊群、兔子分别圈养在围栏中,专门被主人精心照料的蔷薇花丛盛开在小木屋周围,还在不远处开辟出一块田地种着顾栖喜欢的蔬菜、瓜果……身形庞大的低阶虫族们其乐融融,它们经营着这一片属于小虫母的农牧场,谁都卯足了劲儿想第一个种出顾栖最喜欢的东西……

这里有巨型蜂、有观音虫、有狼蛛……还有在顾栖梦中消失了很久的黄金、海蓝、石榴、萤石……这里有他遇见过的所有低阶虫族,美好地也仅只能存在于梦中。

于是顾栖不想醒来,他沉溺于梦境中的温暖,却又因为某种在脑海中响彻的喑哑哭喊而昏沉地半张开眼睛。

黑发青年有些迟钝地从躺椅上坐起来,随着他的起身,其他几只虫子也零零星星恢复了清醒,都眨巴着乌溜溜的复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顾栖。

顾栖还有些没有脱离梦境的迟缓,他愣愣地看着虫子们,半晌脑内的神经才从满是美好覆盖的梦境下清醒。他张了张嘴,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巨型蜂身上,目光涣散,如同落入了某种深不见底的迷渊——

“你们有听到吗?”

被询问的虫族们都愣愣地晃了晃脑袋,来自精神力链接中的反馈都清清楚楚地告诉着顾栖一个事实——没有。

它们什么都不曾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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