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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第122章

宴会

唐家一向低调, 办宴的次数并不多,这是今年新年宴后的第二次办宴,虽说承办的人是唐家已经出嫁的大娘子, 但并不妨碍众人卯足了劲想要来赴宴。

宴会也并非正儿八经的开宴,而是设在后院的绣球园中的游玩宴。

院中绣球花开正盛,宛若流苏百结,艳色争春, 其中以雪球和玉团两种花型最为夺目, 一蒂千花白玉团,虚庭落影月明时。

花园中,四长大方桌铺上颜色鲜艳的木红地如意云团花纹栽绒马鞍毯, 男女各占两大方桌,每桌可做十五六人, 歌姬献舞则也并未专设台子,只在边缘架起四台纱棚, 眼下已经有歌姬坐下开始弹琴拉弦,朱弦瑟瑟, 调清声直。

花园中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 唐惟清找了几个闺中好友作为陪客先行招待,唐夫人陪着几位年纪大的老夫人先一步上桌,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能赴唐家宴的人总归都是唐家需要维护的朋友, 唐夫人的好友, 唐惟清的好友,唐不言作为今日赴宴唯一的唐家郎君便在花园外的拱门处迎人。

“及冠礼上见了三郎一面,如今一年多过去了, 三郎风采更胜啊。”这是唐家需要维持人脉的朋友客套之话。

“早就听闻唐三郎风姿, 今日一见当真是虎父无犬子。”这是有意奉承唐家的恭维。

“三郎如今已立业, 不知何时才打算成家啊。”这是熟人间的打趣。

“少卿与我儿乃是同榜进士,却大有机遇,过几日乃是吾儿生辰,不知少卿可否赏脸。”这是有意加深两家感情的试探。

“听闻少卿书画一绝,今日若是有幸还请少卿赐教。”这是想要搭上唐不言的人。

这算起来是唐不言及冠后第一次以唐家主人的身份招待宾客,他对外一向疏离冷淡,但接人待物上也称得上是有礼有节,进退有度。

许是这样的人站在这里便能让人生出结交之心。

幽兰生前庭,清风脱然至。

不少人虽只是了了交谈几句,却神色满足,心中满意。

唐不言身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人,分别是程捷和秦知宴,作为陪客之人,以备不时之需,主要是用来挡桃花的。

大周风气颇为开放,加上如今陛下为女子之身,男女交往多是直接,唐不言站在这里不过半个时辰,目前已经处理了三个香囊,六条手帕,要不是借家中兄弟递交,要不就是自己直接相送,可以说格外招桃花,周围香风四溢。

“哈哈哈,帕子挺好看的是用来擦汗的嘛,勤学快接过来。”勤学,秦知宴的贴身小厮。

“哎哎哎,谁的香囊掉了,雷腾快给人还回去。”雷腾,程捷的贴身小厮。

好不容易多了一个空挡,两人各自喘了一口气,对视一眼,发出古怪的桀桀笑声来。

“嗐,瞧瞧我也算长得一表人才,今日却是没收到一个小娘子的青睐啊。”秦知宴大大咧咧靠在唐不言肩膀上,打趣道。

“可不是,我刚才叫雷腾去还手帕,还被瞪了一眼了。”程捷也凑了上去,故作委屈地抱怨着。

两人虽是第一次见面,但很快在相互打量了一眼后,莫名相谈盛欢,对他们而言。

——“我会武功,能打得过我的人屈指可数。”

——“我读书还不错,当时考了进士第二十五名。”

——“三郎总是帮我破案子。”

——“表弟以前老替我抄书。”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皱了皱眉,扭头看向唐不言。

——“三郎!”

——“表弟!”

——“你说话啊!”两人齐齐指责道。

唐不言一边应付宾客,一边还要应付身后这两个活宝,实在是心力憔悴。

“不是说小猫儿今日也来吗。”秦知宴张望了一眼,“位置快坐满了,怎么还没来。”

程捷立马理了理衣襟,紧张说道:“快了吧,总该在公主殿下和太子殿下来之前来的。”

“表弟,我好看吗。”程捷一改平日里的简单衣袍,换了身花里花哨的翻领袍,胸口用金泥绘会一朵朵鲜艳的桃花,头发被玉冠束起,配上程捷灿烂的笑来,倒也说得上明媚少年郎。

唐不言垂眸,轻轻嗯了一声。

“再好看有什么用。”秦知宴哀怨说道,“也不看看你今日站在谁边上,瞧瞧我家三郎,披个麻袋也是最好看的。”

程捷这才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唐不言。

唐不言一改平日的素净,穿了一身紫红色的博袖宽袍,袖口用压金绣绣出一圈葡萄花纹,是衣服上唯一的亮色,衣服上用银线勾勒出凤飞鸟纹,里面用银泥勾线填彩绘出各色蝶鸟,外罩一件浅紫色纱衣,举手投足间昳丽风姿,最夺目的要是头顶的玉冠上配有两簇洁白鸟羽,长短不一,错落有致,配上腰间的羽毛珍珠玉佩禁步,好似仙鹤幻化成人,叠霜弄影,振羽临霞,降落人间,共享夏日丽色。

程捷顿时惊讶地绕着小表弟打转,最后崩溃问道:“你为什么今天穿的这么好看啊!你平日里不是最讨厌穿这种艳丽颜色的衣服吗?那我今天怎么办啊!”

“跟你有什么关系?”秦知宴耳朵一动,立马凑上来问道。

程捷委屈巴巴说道:“我今日还特意打扮了一番,想要给……”

“表哥。”唐不言轻声阻断他的话,温和警告道,“慎言。”

程捷俊脸一瘪,整个就像失落的小马驹,焉哒哒地远离他,站在一侧的假山边上,模样更加可怜了。

——完了,司直肯定不能第一眼就看到英俊的我了。

秦知宴一向是拨撩逗闲的性子,见有八卦可以听,立马凑上来问道,故作知心大哥哥的样子,眼睛亮晶晶问道:“怎么了,怎么了,说出来我给你参谋参谋啊。”

程捷伸手一指:“那你去把他衣服扒了。”

“那不行,那我今天是不能竖着走出别院了。”秦知宴断然拒绝。

“那就没办法了。”程捷扣着袖子上的团花纹,丧气说道。

“什么啊,说出来听听啊。”秦知宴急得抓耳挠腮。

唐不言抚摸着袖口的花纹,突然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便顺势看了过去,长而曲折的游廊下几道影子先一步出现在花团锦簇的花园中。

正中那人梳着可爱小巧的交心髻,正中那串珍珠金玉步摇安静垂落在耳边,偌大的南海明珠在午日光照下熠熠生光,两侧花钿围绕,珠钗环首,最为夺目的要是她光洁额头上珍珠额饰,大小错落的南红珠串着细小的珍珠,衬出女郎清透明亮的双眸。

“少卿!”沐钰儿远远见了人,就用力挥了挥手,手臂处的帔子在空中晃了晃,头顶的珠玉便也跟着发出叮咚响声。

许是那动静吓了小猫儿一跳,只见她眼珠子转了转,立马放下手来,乖乖走了过来,裙摆被珍珠玉佩禁步压着一边,另一边的裙摆却宛若花开般散开。

唐不言站在拱门前,并未上前,却含笑看着她一步步朝着自己走来,日光落在那套珍珠头面上,珠圆玉润,雪白可爱。

“少卿今天真好看。”沐钰儿走到他面前,仰着头,开心夸道,小巧圆润的珍珠耳坠宛若明月,流盼生姿。骊珠逐星。

“司长今日也很好看。”唐不言低笑一声,温和地看着她,鹤羽微动。

只这一笑,就好高高在上的仙鹤骤然落在身边,双目含情,惊鸿皎洁。

沐钰儿眨了眨眼,心跳微微加快。

程捷不甘心地凑过来,指了指自己:“我呢,我好看吗?”

沐钰儿敷衍点头:“也好看的。”

“那谁好看啊?”程捷立马问道。

沐钰儿歪头,打量着面前两人,一边是程捷兴奋的目光,一边是少卿平静的神色,随后诚实说道:“那还是少卿好看的!”

程捷立刻露出泫然欲泣之色。

——我就知道!

秦知宴在背后看的津津有味,看热闹不嫌事大,也跟着凑过来,紧跟着问道:“小猫儿,我呢。”

沐钰儿立刻嫌弃说道:“小狗狗不好看!”

秦知宴立马眉梢高扬,大声说道:“你放屁。”

“你怎么骂人!”

“口不出恶言。”

唐不言和程捷齐声呵斥道。

秦知宴龇了龇牙,强调到:“明明是小猫儿先骂我的。”

“万一她说的是实话呢。”程捷理直气壮说道。

“儿郎何须计较外貌。”唐不言气定神闲说道。

——简直是大写的双标。

秦知宴顿时气红了脸。

沐钰儿有恃无恐地抬了抬下巴。

几人说话间,背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唐不言顺势抬眸去看,脸上笑意微顿:“两位殿下来了。”

沐钰儿扭头去看,便看到为首两位殿下。

为首的太子殿下穿着浅蓝色的衣服,微胖面容一脸和气,丝毫看不出太子之威,反观与他并肩走着的千秋公主衮衣绣裳,珠围翠绕,贵气逼人,反倒是派头十足。

唐不言上前行礼:“参见太子殿下,公主殿下,两位殿下金安。”

千秋公主点头,目光落在唐不言身上,眼底闪过一丝惊艳,对着身后的唐惟清说道:“你家三郎真的是越来越俊了,若是我再年轻三十岁,说什么都是要抢来当驸马的。”

唐惟清捂嘴笑。

“满洛阳皆找不出这样才色双绝的儿郎了。”太子殿下亲自扶起唐不言,也跟着夸道,“不知三郎可有定亲?”

太子殿下刚说完,身后就冒出一个穿着大红色衣裙的女郎,正是安乐郡主。

“三郎。”她娇滴滴地喊了一句。

“安乐郡主。”唐不言眉眼低垂,淡淡行礼。

“要说我们这四个儿女,阿娘最是偏心三郎了,婚姻大事千挑万选。却也要我们三郎自己满意的。”唐惟清不轻不重说道,“急不得。”

太子殿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伸手把快要扑倒唐不言身上的安乐郡主拉了回来。

“你是……沐钰儿。”千秋公主对眼前的小插曲充耳不闻,反而把目光落在唐不言身后的小女郎身上。

沐钰儿乖乖行了一礼。

千秋公主伸手把人带了过来,仔细打量着:“平日里见你男子打扮,今日一见倒是一个美人儿。”

她伸手点了点她的下巴,动作极近亲昵,随后轻轻伸手揉了揉她的耳垂:“好漂亮的珍珠头面啊。”

“是大娘子所赠。”沐钰儿老实交代。

“大娘子不是不喜欢珍珠吗?哪来的珍珠头面。”身后的安乐郡主不解问道。

唐惟清眉心微动,却也没说话,只是笑说打着圆场:“哪有人会不喜欢珍珠,只是我一个俗人,更喜欢金玉罢了,珍珠头面是年轻小娘子才喜欢的东西,这才想着给钰儿带呢。”

“宾客都来的差不多了,我们先进去吧。”她先一步岔开话题,笑说着。

“确实很合适她。”千秋公主夸道,仔细打量着她的面容,笑容微微失神,显出几分落寞来,“看着她的样子,竟让我恍惚想起一个故人,真是的年纪大了啊。”

太子殿下沉默地看着她,最后轻声叹了一口气:“进去吧。”

唐惟清眉心微动,难得没有接话,几个小辈便更不知所云,只跟着沉默。

沐钰儿一头雾水地听着,但也敏锐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到最后就是跟在众人身后走着。

“你是北阙的司直。”

她拎着裙子小心走着,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沐钰儿扭头去看,第一眼就看到一双无神的眼睛,不由歪了歪头:“你是?”

“在下户部巡官灿珍杨。”那人长得不算年轻,目测也有三十出头,但肤色白皙,身形高挑,斯文俊秀,温文尔雅的模样。

沐钰儿听着这个名字,隐约觉得有些耳熟。

灿珍杨明明眼盲,却好似能准确察觉到她的心绪,笑说道:“前几日司直有幸光顾某的平潭海戏班,您还有印象吗?”

沐钰儿焕然大悟,惊讶地看着面前之人:“你就是那个制作木偶活灵活现,宛若真人的户部巡官。”

灿珍杨闻言,便笑了起来,眼尾上的皱纹微微皱起,却显出几分温和来:“雕虫小艺而已,区区手艺竟然还入了司直的耳。”

沐钰儿忍不住打量着面前之人,尤其在他的眼睛上停留片刻。

“司直在看什么?”灿珍杨好脾气问道。

“你……”她犹豫一会儿,便又觉得不好意思开口,摇了摇头。“没什么,是我失礼了。”

灿珍杨走了几步,随后又问道:“司直是好奇某不是眼盲吗,怎么会雕刻?”

沐钰儿顿时闹了一个大红脸,连连摇头,头顶的珍珠链子发出轻微的动静声。

灿珍杨笑了笑:“不碍事,只是雕刻之事,眼睛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是手,是心,我虽眼盲,却有一颗跳动的心,木偶若是只用眼睛看便只是木偶,成不了司直口中活灵活现的人偶。”

沐钰儿似懂非懂地点头,又思及他看不到,便出声说道:“是我狭隘了。”

“某不曾来过唐家别院,不熟悉路,不知司直能否带一下。”灿珍杨冷不丁开口。

沐钰儿歪头,看着他的脚步越来越小,犹豫一会儿便伸手在他面前:“可以。”

“司直当真是古道热肠。”灿珍杨的手搭在她的小臂上。

沐钰儿心中一惊。

灿珍杨的手指格外冰冷,隔着单薄的夏衫就像冰冷的玉石一般,咯手冷硬。

“说起来某和您的师父还有一面之缘。”灿珍杨主动提起话题,温和说道,“当年多亏他的救命之恩,某才能逃过大难。”

沐钰儿歪头:“这边有台阶……对不住了,我不曾听师父说过此事。”

灿珍杨也不在意笑了笑:“于张司长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于我而言却是救命之恩。”

沐钰儿随口问道;“不知是何时的事情?”

“二十年前,我在巴州渠江翻船,仆人自顾自己逃命,九死一生间,多亏张司长艰难相救,这才得以活命。”灿珍杨轻声说道。

沐钰儿哦了一声,笑说道:“还挺久的……下去三个台阶。”

“是啊,二十年了。”灿珍杨扭头去看身侧的小女郎,轻声说道,“不知司直几岁?”

“二十了。”沐钰儿笑说着,随后轻轻啊了一声,“真是巧,那一年我刚出生呢。”

灿珍杨沉默,随后轻轻嗯了一声:“是啊。”

“没想到我师父这么不爱动弹的人还去过巴州啊。”沐钰儿笑说道。

“原来张司长是这样的人。”灿珍杨笑说道,无奈说道,“你师父当年侃侃而谈,我还以为是爱好游历之人,怪不得我邀他一起同游巴州,他直接拒绝了。”

沐钰儿忍笑说道:“我师父唬人的本事可厉害了。”

两人落后众人一大截,倒也不着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灿珍杨虽天生眼盲,但学识渊博,性格温和,说话间如沐春风,保持着不近不远的位置,既不高高在上,也不过分僭越,就像一见如故的朋友说道,听得人心中舒畅。

“灿巡官,沐司长,郎君派奴来询问可有需要帮忙的。”小丫鬟轻声细语问道。

“你是北阙司长了?”灿珍杨惊讶问道。

沐钰儿对扬了扬下巴:“对!”

灿珍杨那双暗淡的眸光,认真地‘看’着她,真心夸道:“后生可畏,冰寒于水,你师父后继有人了。”

沐钰儿大声嗯了一声。

“这般喜讯,某今日才得知,实在有愧。”灿珍杨的手在腰间摸了摸,最后扯出一个手指大小的人偶递了过去,“这是某新作的水神人偶,沐司长不嫌弃就收下吧。”

沐钰儿接了过来看着手中的木偶,神色惊诧:“好精巧的人偶。”

那人偶只有半个手掌这般大小,穿着浅蓝色的小衣服,露出的手指根根分明,轻轻一动,竟然可以灵活做动作,露出的脑袋似模似样地套着假发,用小小的木展挽起,面容宛若小人一般栩栩如生,那双黝黑的眼睛正笑眯眯地看着人,当真宛若活人。

沐钰儿这才知道之前说他点睛之笔的厉害,这双眼睛让这个小小顿时从木偶变成了人偶。

“东西粗鄙,司长不要嫌弃。”灿珍杨不好意思说道。

沐钰儿连连摇头,接了过来,小心挂在腰间:“不不,这个东西我很喜欢。”

灿珍杨笑了起来:“走啊,不要迟到了。”

快到宴会门口时,灿珍杨让丫鬟扶着他,对着沐钰儿说道:“司长先进去吧。”

沐钰儿嗯了一声,便从边上溜了进去,寻了个位置坐下。

宴会上众人正在击鼓传花,棚子下的舞娘被蒙上眼睛,正瞧着面前的大鼓,鼓声一声接着一声,时快时慢,那朵大大的绣球花就像烫手一般,时而被人抛了起来,时而被人紧紧搂在怀里,时而被人宛若钓鱼一般来回吓唬着,众人惊呼连连。

沐钰儿头也不抬,开始大快朵颐。

——这个生鱼片好嫩好嫩!这个蘸料辛辣不呛,还带着一点橙子的酸味,真好吃!

——哦哦,这个时节还能吃到这么鲜的竹笋,脆而爽口。

——这个莲子羹真好吃,里面的料真好,酸酸甜甜。

——梅花脯真好……嗯?哪来的大绣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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