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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60章

幻术

天枢的建造一向是严格把关, 在外有千牛卫层层守卫,在内几位大监相互制约,每个工匠都是从数万匠籍中精挑细选出来, 可偏偏就是在这样严格守卫的天枢工程中出现了问题。

沐钰儿在一开始就把目标锁定在内部。

“为何这样说?”

唐不言虽这样反问着,但神色却并无异色,眸光落在她密密麻麻的纸上,平静问道。

沐钰儿沉吟片刻, 从茶几上拿出一个茶杯倒扣在桌面上:“这是那个铁山, 这是天枢。”

她把自己手中的芦苇笔立在茶几底部。

“天枢铜制的,且高达一百五十尺,就算外面有着力点, 寻常人想要爬上去也是难如登天,可从最开始闹鬼时候的传闻时, 每个人都强调,闹鬼的声音总是忽远忽近, 忽高忽低,且不说人能不能爬上去, 便是爬上去了如此来回上下波动, 要知望山跑死马,就是我也做不了这事, 但三个人的耳朵却都是这样听到的, 那我就假设这个条件是真的。”

沐钰儿手指微动, 抬眸去看唐不言:“那少卿觉得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眼睛。”唐不言伸手,把那芦苇笔自她手中抽了出来,慢条斯理说道, “天枢是真的, 耳朵是真的, 那只能是眼睛骗人了。”

沐钰儿顿时笑眯了眼:“我也是这么觉得,天枢内部我刚才仔细走了一边,内部并非平整,但因为铜铁表面格外光滑,且整个天枢是塔状,我们在门口看时,只会下意识觉得这个天枢表面和其他建筑是一样光滑平整的。”

“那些凹陷处可以藏人?“唐不言问。

沐钰儿摇头:“不行,但可以短暂地骗过眼睛。”

“如何骗?”

“比如在一瞬间躲进去,但因为眼睛还未反应过来,就给了一个缓冲的时间。”沐钰儿伸出一个手指,“这是第一个眼睛骗我们的地方。”

“那第二个是什么?”唐不言问。

“那些雕塑。”沐钰儿索性双脚提溜上来,盘腿坐着,“那些乍一看不过是天梯上的装饰,并没有任何作用,但我仔细看了一眼,所有雕塑上都有划痕。”

“划痕?”唐不言眉间微动,“什么划痕。”

“就是把少卿吊起来,也能飞檐走壁的划痕。”沐钰儿意味深长说道。

她很快就从唐不言手中抽回自己的芦苇笔,翻开新的空白一页:“整个天枢内部的雕塑,少卿还记得都在那里吗?”

唐不言垂眸:“门口左右各有一个龙头雕塑。右侧天梯往上走大概十步就有一个麒首,再往上大概十五步也是一个麒麟首……”

两人一人说一人画,天枢内那些不起眼的雕塑分布就清晰地复制到纸上。

“你看即将结顶的两侧左右各自二十步是没有雕塑的。”沐钰儿在顶部的位置点了点。

“若是真的按照毛婆罗说的,是高足酉说想要用内部的铜料来练手,头顶因为要建腾云形的承露盘,至少三尺至今,其中上面要有四个龙人,正中是一颗高大一丈的火珠,这样的重量也就需要内部更多的铜铁做支撑,事实也是如此,我上去时这里的铜铁因为不少,那为何这里没有雕塑。”

“会不会是因为这里都没有结顶,怕破坏了支撑点。”唐不言假设道。

“有这个可能。”沐钰儿淡淡说道,“但右侧第六个,也就是龙颈的位置不是也雕塑了吗?”

她指着那个位置的龙头:“今日高足酉说要雕刻的龙头地方就在这里,龙头没有雕刻好,毕竟这个龙头的分量也不清楚,相比较承露盘是垂直的,便是再坏还有柱体撑着,龙头是悬空咆哮的,只用了三根柱子支撑着。”

唐不言捏着指骨的手一顿:“所以头顶的位置不是不雕刻,而是不能雕刻。”

“我是觉得如此。”沐钰儿说。

“那划痕是怎么回事?”唐不言问。

“装神弄鬼的好道具。”沐钰儿意味深长说道,“不是说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吗?”

“你是说吊起来?”唐不言蹙眉,“那不是也需要其他人?”

“但谁说天枢内只有一个鬼。”沐钰儿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眼睛是会骗人的。”

唐不言眉间一跳:“是我想多了。”

沐钰儿冷不丁问道:“少卿看过杂技吗?”

唐不言摇头。

沐钰儿眼睛微亮:“我那今日带您去看看。”

她敲了敲车壁。

“怎么了老大。”张一连忙问道。

“去南市百萃曲园。”沐钰儿说。

“好嘞。”张一马鞭一动,直接朝着南市去了。

唐不言垂眸:“那第三个骗人的地方在哪里?”

“人真的是凭空消失的吗?”沐钰儿意味深长说道。

唐不言蹙眉:“可确实是在众目睽睽之中不见的。”

“少卿看着这张纸。”沐钰儿把白纸放在他面前,“多看一会儿,聚精会神地看。”

唐不言不解但还是认真看着,没一会儿,那张纸被倏地抽开,一张漆黑的纸冷不丁出现在他面前。

唐不言下意识皱了皱眉。

因为他看到黑纸在一瞬间还是雪白的,直到好一会儿才回神发现面前这张是黑纸。

“这是?”他不解问道。

沐钰儿的脑袋从纸后探了出来,笑眯眯说道:“是不是眼花了?”

唐不言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脑袋,摁了一下,身形微动,不经意地往后坐过去,轻轻嗯了一声。

“杂技团里很多这样的幻术。”沐钰儿笑说着,“整个天枢内部都是金属,两侧又有天窗,太阳照下来金灿灿的,且铜铁最容易晃眼,就像你刚才看的,人的眼睛会迟钝的。”

“晃眼?”唐不言沉吟片刻,慢条斯理说道,“猫女在每次刀剑拔出时因为畏光而避退,其实当时不只是她,我们的眼睛也会短暂的看不见,再在铜铁的加持下,看不见的范围便会变大。”

沐钰儿脸上笑容越发灿烂:“就是这个道理!”

“但那个人到底是如何消失的。”唐不言又问,“眼睛只是欺骗了我们一会儿,这一点时间怎么能让人凭空消失。”

“若是那只猫,猫本来就很柔软,若是说从哪里溜进来逃出去,还能勉强解释得通。”唐不言声音格外冷静,“但那个红衣女人却是活生生的人,这么短的时间怎么能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消失。”

“如何消失我现在还不清楚,但上次大统领说的,人是如何消失在何处的,少卿还记得吗?”沐钰儿意味深长地问道。

唐不言说:“天阶上。”

“那我们这次呢?”

唐不言不解,蹙眉说道:“第一层的天梯上……雕塑?”

“对!”沐钰儿眼睛一亮,“每次人都是消失在雕塑附近。”

“所以是雕塑后面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唐不言蹙眉说道。

“不知道。”沐钰儿摇头晃脑,“所以我打算今日夜探天枢。”

唐不言眉尖一动:“单独一人?”

“嗯!”沐钰儿已经自来熟地摸出马车暗格内的糕点,腮帮子鼓鼓的,重重点了点头。

唐不言沉默地看着她。

沐钰儿咽了一块糕点,这才察觉不对劲,抬眸去看他,眨巴眼:“怎么了?”

“一个人去不太安全。”唐不言淡淡说道。

沐钰儿伸手去摸第二块糕点,一边看着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字,一边大大咧咧说道:“一个人哪里不方便,一个人最方便了。”

唐不言见她浑然不在意的模样,垂眸去盯她那糕点的手。

沐钰儿准备去拿第三块糕点的手,顿时宛若针刺地缩了回来,自纸张中抬起头来,委屈巴巴说道:“不给我吃了吗?”

“一个人不安全。”唐不言抬眸看她,重复道。

沐钰儿眨巴眼,终于琢磨出一丝不对劲来,歪头去看他,犹豫问道:“少卿也想去?”

唐不言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可少卿不会武功啊。”沐钰儿蹙眉,“我是打算偷溜进去的,从还没完全封死地小窗或者头顶翻进去。”

“奴儿会。”唐不言淡淡说道。

沐钰儿连连摇头:“奴儿也太大只了,就这体型,八尺开外千牛卫就能看到了。”

“他修习内家功夫。”唐不言继续说道。

“可体积太大了。”沐钰儿坚持说道。

唐不言沉默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说道:“司直觉得某是累赘。”

沐钰儿眨巴眼,摇了摇脑袋:“怎么会呢。”

唐不言缓缓垂眸,含雾带霜的眉眼被阴影笼罩,随后轻轻嗯了一声:“那司直晚上小心些。”

沐钰儿看着他颤动一下的长睫,顿时爪麻。

“我体积不大。”很快,帘子外传来昆仑奴哀怨的声音。

“与司直而言,确实是大了点。”唐不言出声安抚道。

昆仑奴哼哼一声,弯腰,半个脑袋挤进来,盯着沐钰儿不高兴说道:“我飞的很快,看不见我的。”

沐钰儿看着他认真的模样,最后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正垂眸理着袖间的花纹。

沐钰儿冷不丁凑过去,歪头去盯他的眼睛。

唐不言捏着花纹的手指一顿。

“少卿是不是很想和我一起去啊。”沐钰儿声音拉得长长的,显出几分漫不经心,“和你家这个昆仑奴在我面前一唱一和的。”

唐不言抬眸看她。

那双眼睛若月照流霜,皎皎无纤,猝不及防看人的时候,能让人心头一跳。

沐钰儿眨了眨眼,往后退了一步。

“也不是不行。”沐钰儿皱了皱鼻子,像一只骄傲的小猫儿,“我武功也很厉害,带你绰绰有余。”

唐不言漆黑的瞳仁完全倒映着面前之人,好一会儿才开口:“那司直想要如何?”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上次鲁寂的案子还没请功呢,但我瞧着这情况,功是不敢想的,能不被牵连已经是万幸了。”

唐不言神色平静。

鲁寂一案牵连陛下宠臣,两任太子,如今双章被贬,东宫还未被解封,就连永泰郡主都情况莫测,此事注定不能善了,自然也不会没眼色扑上去请功。

“那要是这个案子成了……”她眨了眨眼,没有继续说下去,眼尾却像带着钩子,扑闪着看着唐不言。

“定是司直首功。”唐不言心领神会接了下去。

沐钰儿眼睛一亮,嘴里谦虚说道:“这多不好意思。”

她伸手去摸糕点,这次倒是平安捏了回来,塞进嘴里,边吃边不耽误说话:“那晚上我和少卿在北阙见面。”

“我已经搬到修业坊了。”唐不言看着她鼓鼓的腮帮子,说道。

沐钰儿惊讶:“什么时候搬的?”

“在郑州那几天。”唐不言说,“从郑州下船,司直还未回家,今日若是得空,不妨回家一趟。”

沐钰儿嗯嗯点头,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

“免得你家猫儿……”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翻脸不认人。”

沐钰儿嚼着糕点的嘴一顿,抬眸去看唐不言。

——少卿是不是在指桑骂槐!

可唐不言的神色实在太过镇定。

沐钰儿只好把嘴里的糕点咽下去,丧气说道:“奶黄整天有事喵喵喵,没事抱也不给抱的。”

唐不言捋了捋袖子,淡定说道:“猫儿就是如此的。”

沐钰儿摸了摸耳朵,继续吃糕点。

“去了南市,不如先去吃饭?”唐不言提议道。

沐钰儿摇了摇头:“不行,早点弄完,好几天没见张叔了。”

唐不言颔首。

—— ——

南市百萃曲园是一家非常有名的杂技幻术荟萃的名苑,以危险惊奇恐怖的百戏著称。

沐钰儿显然是常客,人刚在大门口站了没一会儿,杂技班的班主就亲自出来了。

“今日是哪股风把司直吹来了。”班主身形修长,手臂颇长,言语态度熟稔,显然是认识的。

“带朋友来看看你们的大变活人。”沐钰儿笑说着。

班主看了一眼唐不言以及他身后寸步不离跟着的昆仑奴,心中暗惊,但面上却只是行礼,也不多问,只是亲自挽起帘子,笑说道:“今日正好表演这个,我们最近研究出了一个新杂技叫猫儿走,还请司直掌掌眼。”

沐钰儿扬眉:“这么巧?又是猫儿。”

班主不解:“可是有什么问题?”

“大概是这几天和猫儿犯了冲。”沐钰儿慢条斯理说道,“听不得这两字。”

“之前听张一说你们研究了很有趣的镜子,怎么不见表演?”沐钰儿熟稔说道。

戏班主长叹一声:“别说了,半月前有个学徒把东西卷跑了,虽然有些可惜,但还好只是卷走东西,不是把我的人卷走了。”

戏班子最重要的人,培养一个优先的人玩玩要花费数年时间,东西没了可以再造,人没了,可能戏班子就会一蹶不振。

“是其他戏班子的活吗?”沐钰儿问。

南市各大戏班到处挖人偷东西,事情屡见不鲜,只要没闹出大事,官府基本上都是睁一眼闭一只眼。

戏班主摇头:“之前以为是,现在瞧着不像,半个多月了也没动静,想来那个学徒以为是宝贝卷走了,算了,已经再重新做了,司直有空一定要来掌掌眼啊。”

班主一边说,一边带人去了正中的位置。

这间曲苑并没有二楼,只占用了一楼的一大片空地上,用红布分成六个区域,每个区域都是不同的收费,其中最好的位置便是正中的位置,也是收费最贵的。

台子大概有七.八尺的高度,三面全都用黑布包裹着,头顶没有任何遮挡,台子上正有一男一女在表演‘钵内生莲’的幻术。

只见穿着黑衣短打的男子正像台下展示着手里的空钵,那钵于寻常僧侣手中的并无区别,他在台子上走了一圈,保证四面八方的人全都看清手中的东西,这才放回到正中位置上一个高高的用黑布盖着的黑台上。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一个女子在一侧的水缸中舀出一勺清水,自上而下缓缓倒入钵内,两人来回踱步,手上做了不少把戏,却一直不曾说话,直到女子手中的水已经悉数倒完,两人头对头,在钵前夸张地张望着。

人群中的气氛开始焦灼起来,两人开始绕着钵打转,没一会儿便一左一右各自站定,随后众人发出惊叹之声。

只见须臾之间,水中竟然当着众人面长出荷叶、莲花。

唐不言看的格外认真,随后眉心皱起,一脸严肃。

“如何?”班主站在一侧,得意说道,“也是半月前研究出来的,司直可看出点门道来。”

沐钰儿坐在正中的位置,闭眼把刚才的场景走了一遍,半晌没说话。

班主顿时得意起来:“若是连司直都猜不出来,我可要重重地赏小昭了。”

沐钰儿手指点着茶几,随意抬眸,慢吞吞地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你这个茶几我瞧着不错。”

班主脸上笑容一僵。

唐不言点着茶几的手指顿了顿,露出焕然大悟的神色。

沐钰儿轻笑一声,下巴微抬:“您老之前可都是花钱请我去别处逛逛的,现在怎么记吃不记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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