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此才一石,我占十一斗
这小女孩约莫只有十一二岁,穿着浅绿色的衫裙,生得很是清秀,一双眼明亮。
她正在吟诵一首词,脸上表情丰富,声音抑扬顿挫,小大人一般。
旁边围观游客都露出惊叹神色,等她吟完之后,纷纷挑起大拇指,有认识她的夸赞道:「李姑娘这首青玉案元夕,简直字字珠玑,文采斐然,当为古来元宵词翘楚,意境旖旅,缝绻隽永,空灵幽远。」
小女孩闻言笑吟吟,对那灯摊主人道:「这只娥奔月的花灯是不是可以给我了?」
灯摊主人乃是名中年男子,样貌穿着似个酸文书生,大宋并不抑商,反而倡商,尤其元丰改制之后,商户可以参加科举,商籍出身的读书人也很多,能考中科试,自此身份地位跃迁,考不中继续做生意过日子。
他脸上露出欣喜之色,目光有些思索,似还在回忆对方词中之境,点头道:「当然给李姑娘,李姑娘这首青玉案元夕超过我太多,按照之前定下的规矩,李姑娘算赢走这只娥奔月灯了。」
词不像诗一样起名,往往词牌后坠整首词的第一句,作为名称,但描写节庆之日的词,有时候也以节日称呼冠名。
小姑娘填作一首青玉案,赢了花灯,这摊上花灯不像别的商贩那里除用钱购买外,可猜灯谜获得,这摊须得作词超过书生摊主,才会赢到花灯。
娥奔月灯是摊上最精致好看的一只,若使钱得花三贯,价格不菲,但作词想超过这书生也不轻松,酸文书生虽然科举不行,但钻研此道多年,一首元宵词打磨许久,寻常人想压过他并不容易。
而真正出名的大家,不会因为想得到一只灯下场作词,大家的词都是权做名望甚至金银的,哪肯轻易出口,就算不换钱财名声,总也得在秦楼楚馆换取风流韵事,博个青楼幸名。
酸文书生这时拿起竹竿去挑灯,小女孩眼巴眼望,露出期待神色,她身后老仆笑道:「姑娘今晚都得好几只花灯了,这只也要送回去吗?管家他们送灯还没回来,我送回去可就没人护守姑娘了,今晚人多,要安全为上。」
小女孩摇头:「这只最好看,不用送回去,提着玩好了,再不猜谜作诗了,
灯太多了便也无趣。」
酸文书生此刻将灯拿下,刚要交给小女孩,忽然一声大喊传来:「慢着慢着,你这灯我要了,多少钱?」
说话的正是耶律延禧,他远远看见娥奔月灯喜欢,这灯不但造型别致巧妙,上面绘的娥也是花容月貌,笔功极好,内里灯火一衬,仿佛生人一般楚楚可怜,心中就是想要得到。
「这位客官说的什麽话?」书生面露不快道:「我这摊上花灯虽也售卖,但亦能填词赠予,此灯已被这位姑娘以词赢走,何谈动钱购买?」
耶律延禧闻言了,顿时明白,别家灯摊是猜谜得灯,他这里须得作词。
书生道:「填词虽难,但我不收开口钱,如果作的词能超过我花灯之词,直接送与。」
开口钱就是猜谜并不白猜,想要猜得先付出少量铜钱,一次不算多,也就是花灯成本三成,猜不出来,这钱就归摊主了,不然谜语就算再翻花样,年年也有重复,商贩都得赔死。
耶律延禧倒不在乎这些,闻言急忙道:「那你先别给人,我亦能作词。」
书生上下打量他,耶律延禧换了汉服,也是儒衫,他见状未免有些犹豫,这时灯还未交付小女孩手中,按理说有人来想要接着作词赢灯,不能拒绝。
他不由看向小女孩:「李姑娘,这——·
小女孩眨了眨眼,声音清脆道:「不妨给他先看看词再说,叫他知难而退。
?
书生立刻点头,心想这少年虽然一副志在必得模样,但只怕看词后便要打退堂鼓了。
他先叫耶律延禧看自己的元宵词:「这位公子,须超过在下这首。」
耶律延禧观那书生自家所作,脸色渐渐难看,瞅一眼书生瞅一眼词,心说宋国一个卖灯小贩诗词都写得这般好吗?拿去上京便为佳作了,叫大辽文人情何以堪。
书生观他神情,不由心中有数,笑道:「公子再看看李姑娘的,然后再决定是否作词吧。」
接着他又把刚才自家抄写小女孩的词在耶律延禧面前一展,耶律延禧只看了半阙,眼珠子便差点滚落地上,指着小女孩道:「这是你作的?」
小女孩道:「正是小女,这位公子想要指教吗?」
耶律延禧吸了口气,刚才那书生的词他还能够比试一下,这小女孩的词却想都不要想,根本就不可能超过,只怕再写十年都超不过对方。
他道:「你莫非姓苏?还是姓周?」
小女孩眼珠一转:「我知你说的是何人?我姓李,不过苏家翁翁是我父亲的老师。」
「姓李?」耶律延禧不由疑惑,心中思想半天也没想起宋国有什麽李姓大词人。
「别想了。」这时赵调带着元小仙等人走了过来。
他已经听到两个对话,此刻道:「她叫李清照,是东京有名的小才女,父亲李格非原是太学博士转工部,为苏轼弟子,她自小便有词名,许多士子都不及。」
耶律延禧闻言不由恍然,但是心中却失落无比,这灯看样子得不到了,若强行作一首词也不会比上对方,而且输给个小姑娘实在丢人,传回辽国必被皇室其他人耻笑攻计。
「你,是你这坏人?」李清照这时看向赵,顿时神情一变,有些忿忿。
后面老仆闻言吓得惊慌失措,忙低声道:「姑娘还不赶快给殿下见礼。」
说着他跑去前方躬身道:「殿下莫怪,我家姑娘太小,说话口不择言,都是无心之词。」
李清照此刻低了低眉眼,行了个方福,却不说话。
赵个微微一笑,他在李清照眼中可是大大的坏人,前两年有一次郊游,在城外山旁看见李格非一家人正游玩作诗,他心血来潮上前作了两首将其全部压下,
尤其李清照的一首诗,直接碾压了对方。
但临走之时,他叫对方不能外传,所以他于东京没有诗名,但李清照却是知道。
还有说他坏人是因为牵头新法之事,起新废旧由他率领,此刻庙堂江湖,无不认为他是新法党首。
去年他在苏州,惩治了三朝宰相王的季子王仲,王仲乃是李清照的亲舅舅,李清照生母是王的女儿,但去世较早,她是王的亲外孙女。
而章为相后,立局编类元佑诸臣章疏,召了李格非为检讨,李格非身为旧党,拒不就职,最后被外放去了广信军通判。
王当时虽然听从神宗皇帝命令,站在王安石一边,家中馀人却不少旧党,
也是两头下注,至于李家却全属旧党了。
这些事情放在李清照眼中,赵自然是大大的坏人,但她对新旧党之争理解倒还差些,主要是前两年对方在诗上压过自己,又不许她回头去找报仇,还不能声张,不能对别人说,憋在胸中,无比难受。
「燕王·——」耶律延禧见状心头一动,他倒没想着以势压人夺取娥奔月灯,只是赵诗词造诣高不可攀,若是能作一词,岂非这花灯唾手可得?
赵调瞅了瞅他:「想要这灯?」
耶律延禧陪笑道:「这灯精致唯美,巧夺天工,我从来都没见过———」
赵瞅了瞅那书生手里的娥奔月灯,摇了摇头:「我刚才听了,要作词出来,你自作便是,又非不会。」
耶律延禧闻言脸皮一抽,他要是能赢对方又何必开口,不由急得有些抓耳挠腮。
元小仙这时目光流转瞧向那灯,眼中全是喜爱之情,口中喃喃道:「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李清照此刻见状,不由上前一步:「既然没人敢比词得灯,那我可取走了。」
她故意将「敢」字咬得极重,又偷眼去瞅赵,这两年她的诗词愈发得心应手,受外界夸赞颇多,心中总想找赵调报仇,可对方身份尊贵,当时又言不许外传,一直耿耿于怀。
赵个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下巴,
李清照看赵没什麽表示,磨磨蹭蹭上前,却不伸手接书生的灯,而是道:「这花灯果真好看,是今年元宵最好的一只了,以前没有,以后怕也难得了。」
书生道:「李姑娘所言极是,这只灯在下连制带画,足足扎了一年方才完成,太耗费时间,以后也不会再做此种了,别家更不可能浪费这麽久只做一只灯来。」
李清照道:「那岂非再难见到?
书生点头:「正是如此,我还备考科举,就算旁的灯也不会制作了,总要读书为主。」
元小仙这时看向赵调,双眸流盼:「燕王,这灯确实很美,画得也极传神,
这灯.
她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几乎呢喃仿若听不见般,赵惆斜她一眼:「想要?
」
「嗯———」元小仙闻言不由垂头,双颊飞红,自小到大,哪里管人要过东西,身为公主,什麽都不缺,什麽都不少,就算没有的也可以金银买得,可这灯却要文采方会获取,她心中喜欢想要,可长这麽大,从未与人开过此口,不由美玉般的脸颊烧得滚烫。
李清照见状,皱了皱小鼻子,捏紧小拳头,看不得这种情形,心中来气,伸手就去接灯,道:「我的词无人超过,我可取灯了。」
赵惆笑道:「你的词,哪里呢?给我看看。」
一闻此言,李清照不由立即住手,道:「看了还能怎样?莫以为便能超得过我,两年前我是随手而为,才叫你赢去,谁知你是不是赞了许久字句才赢了那遭。」
赵调不搭理她,书生早便听出赵调身份尊贵,急忙将李清照刚才所作展开:「公子请看。」
赵调瞅了瞅,淡淡一笑:「小家子气。
「你,你这坏人说什麽——」李清照小脸涨红,身后老仆吓得急忙伸手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