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古槐下,五六人围着白斯文而坐,阳光穿过槐树的树冠,化作一块块光斑,在白斯文的官服上晃动。他左手按着俄文版的《革命者书合集》,右手捏着根镶翡翠的菸斗,正用流利的英语同几个围坐者辩论:「我觉得《天堂论》中所描述的并不是真正的天堂,而是太平天国的奋斗目标。那是一个人人都能吃饱穿暖,普天之下再无饥寒交迫,生产极度发达,物质极其丰富的地上天国!虽然这个天堂中的场景根本不可能在人间实现,但是却描述得极为真实。而且一版比一版更真实,更丰富。涵盖了衣食住行等方方面面.」
对面一个留着一篷络腮大胡子的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突然打断他的话:「《天堂论》的场景为何不可能实现?白先生,你知道吗?人类在过去的一百年中所创造出来的财富,比全人类过去所有的世纪,我是说从人类诞生开始直到18世纪中叶之间所有的世纪所创造的财富的总和还要多!你能想像在未来的一百年中,人类又能创造出多少财富吗?有了那麽多的财富,《天堂论》中的世界是完全有可能实现的!」这个人唤作摩尔,是个居住在伦敦的德意志学者和报社编辑。
「过去一百年发展快了些,未必等于将来的一百年还可以这样发展啊!而且」白斯文掀起官袍下摆,露出了压在膝头的《雾都孤儿》,「这本书所描绘的正是如今伦敦的现状——一百年前丶二百年前丶三百年前,伦敦的乞儿也不过如《雾都孤儿》中描绘的差不多吧?也许有些改善,但并不会太大。而《天堂论》中的天上伦敦,不仅人人吃饱穿暖,再无《雾都孤儿》之惨状,而且还有医疗丶教育丶失业金丶养老金等诸多福利。另外,不仅白人可以有诸多福利,甚至连印度人丶黑人,都能在伦敦与白人平等友爱,不分彼此。这样的伦敦,莫说百年,即便千年也不可能!」
「除非真有一个天父!」说话的是一个义大利烧炭党人,他腋下夹着最新刊印的《宣言》和一张想像的洪秀全画像印刷品——真约派的传教士在日本丶东南亚和美国西部大量散发这种画像,不知怎麽连伦敦都有了。
白斯文捻须微笑:「对,除非真有一个天父!可是据我所知,太平天国只有一个先知,并无预言之外的其他法力,否则大清焉能坚持到如今?先知一个武德充沛的先知在历史上就曾经出现过吧?他又创造出了一个什麽样的国度?」
一个长着张娃娃脸,却留着一部大胡子的法国流亡者冷笑着插话:「《天朝田亩制度》对小生产者的保护,也许就是在人间建设天堂的基础。」他故意把《天朝田亩制度》的法译本摆在了一张石桌上。
白斯文认得这人,他名叫皮埃尔-约瑟夫.蒲鲁东,是个法国流亡者,因为反对拿破仑三世跑路到英国来的。白斯文摇摇头道:「人均一亩两亩的土地根本不可能保护小生产者,中国的一亩只是一块很小的土地,大概只有六分之一英亩。所以太平天国一旦和英国丶法国一样建立工业,一定会对外扩张!而战争,特别是列强之间的战争,只会摧毁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财富!据我所知,过去一百年间,人类社会发生的战争的烈度,也是空前绝后的吧?如果未来一百年,人类将创造出空前的财富,那一定也会用战争摧毁空前的财富.除非有天父!」
「人民就是天父!」和摩尔坐在一起的一个高个子,相貌英俊的中年人突然站起来,用力挥动拳头。
白斯文摇摇头:「你们欧洲的人民愿意和印度人丶非洲人丶印第安人还有我们亚洲人共享世界吗?如果不能,那麽你们已经占有了世界上最多和最富庶的土地,就必须为了保卫这些土地去压制其他人.这也就没有什麽人民天父了!除非真有一个天父.但很可惜,即便真有,也来不了我们的世界。而太平天国没有除预言之外的任何法力!」
讨论一直持续到闭馆钟声被敲响,白斯文正在借阅台登记明日要取的《不列颠印度史》。管理员忽然低语:「公使先生,有位访客在珍本室等您。「
穿过摆满中国古籍的走廊,白斯文在某篇不知名的残卷前见到个裹着黑斗篷的身影,那人转过身,露出了苍白而充满病态的面庞。
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
白斯文愣了一下,连忙一个打千礼,然后用英语道:「亲王殿下您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