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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第140章

老郭氏风烛残年之时, 府中便已准备起丧事的用具,是以老太太一撒手人寰,阖府上下便强忍着悲痛操办起白事。

只一两刻钟, 整个裴府便一片缟素,路过的行人全都知道了裴府有白事, 讣告也一一送了出去。

裴婵悲伤难抑, 几乎站不稳, 一直靠在罗康裕怀中, 靠他支撑。

三郎受曾祖母疼爱,第一次见到亲人离世,不敢打扰裴君,便抱着四公主的腿嚎啕大哭。

罗芙眼眶上蜷着一汪泪,惶然无措地看着众人, 像是明白, 又像是没明白。

裴婵的小儿子还小, 已经先送回府去。

阿酒和宋管家便能妥善安排白事, 四公主只照看着两个孩子,并不过多打扰。

裴君只除了祖母走的前后有过外露的悲伤, 之后都表现得极为平静,甚至还能温言安慰裴婵,再抱着三郎、罗芙轻哄。

人死不能复生, 老太太便是生时有些遗憾, 也算是安享晚年,寿终正寝。

第二日,宾客开始登门吊唁,裴君有礼有节地招待。裴婵纵使悲伤,也已经收拾好情绪, 一同招待女眷们。

燕王秦珣和燕王妃颜氏携手前来,颜向阳与他们同行。燕王和颜向阳径直走向裴君,燕王妃则是去寻裴婵。

燕王妃姐弟为颜相守孝的三年,老郭氏时不时会关心姐弟二人,对姐弟俩来说是十分慈蔼的长辈。后来两姐弟出孝,也与裴府一直有来往,燕王妃与老郭氏很是有些情谊。

当燕王语带沉痛地让裴君“节哀”时,燕王妃轻轻拥住裴婵,看着老太太的灵柩红了眼眶,落了泪。

旁人劝说他们“节哀”,多是带着局外人的唏嘘,唯有亲友才能有些许感同身受。

裴婵已经收拾好的情绪,在燕王妃落泪之时,又有些绷不住,极力忍着,方才控制住。

颜向阳崇拜裴君已久,看她如兄如长,加之秉性纯直,直接表现出心疼来,“裴将军,您切莫伤怀,老夫人重视您,定不希望您为她的故去而伤怀伤身。”

裴君一身素服,称得脸色越发苍白如瓷,她冲颜向阳微微摇头,声音虚沉,“你不必为我担心,我自是知晓,只是遭逢亲人死别,难免要有些伤痛,我能平复,你去照看燕王妃吧,别教燕王妃太过伤心。”

颜向阳侧头看向姐姐抱着裴婵垂泪的伤心模样,看了一眼燕王,见燕王这个姐夫并未展现多少柔情担忧,便转身向两人一礼,而后去照看姐姐。

燕王注视着裴君消瘦的脸,问道:“你上书请求丁忧了?”

裴君点头,“今日一早便呈送进宫了。”

燕王扫了一眼因为他而不敢上前,正由其他人招待的其他宾客,忽而轻声叹道:“裴君,你还执意要做吗?若能丁忧三年,于你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裴君色极浅的唇轻启,淡淡道:“没人会愿意我走,我也不想以避世而避事。”

如今正值关键之机,明帝对她态度有变,她那些对手第一个就不会希望她全身而退,否则丁忧三年,变数太多。

明帝在不在不一定,若是在,会否君臣又重修旧好,若是不在,燕王登得大宝,对裴君的态度定然比较友好,倒是再想要寻得这样的机会彻底压下裴君,便不容易。

以裴君对待敌人的态度,除非另有计较,否则定然不会给他们反击机会。

旁人视她如同抢夺口中之食的猛兽,定要除她而后快,自然也不会有任何宽容之心。

更何况,以她和那位陛下的默契,也深知,丁忧三年,实在太久了……

既然如此,她自然要有所作为,而不是被动的承受,这些时日,裴君属实也忍耐地够久了……

第三日,本是朝议之日,明帝没有回复裴君请求丁忧的折子,却准了裴君暂时不必参加朝议,以老夫人的白事为先。

上午来吊唁的宾客,多是些不能参加朝议的小官,有些是裴君的下属,有些与裴君未有过多少交际,可既然是前来吊唁的,也并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门房护卫便都客气地迎进来。

裴君没有一些人家那样严苛的规矩,她始终都在灵前,也允许裴婵和三郎守灵,并不是非男嗣不可,也不在意三郎只是名义上的曾孙。

就连罗芙,若有尽孝之心,裴君也允许她每日到灵前跪一跪。

不过现下白日暖和,晚间却还是春寒料峭,是以夜里都只有裴君一人守着香火不断,她却不许他们任何人在灵前,免得受寒伤了身体。

裴定之和裴向会在后半夜来替换裴君,这才教裴君每夜能稍稍休息。

但裴君本就有些失眠之症,前几年调养的还算好,这些时日因为事多以及老太太的事儿,又卷土重来,便是喝了阿酒下了重剂量的安神药,也睡得不甚好。

因此今日来客,她都只简单示意便罢,招待之事则由裴定之、裴向为主,虽是小官,也是京城的小官,二人正好能借机交些人脉。

裴君想到她连祖母的丧事,都能有些谋划,忍不住心中一嗤,她在这京城果然适应的极好。

而这些,她甚至不需要说出来,只要随便一个指示,便能够很自然地达成。

裴君起身,换了一支香,回来跪下时,对身边的三郎道:“你也跪了许久了,教人带你去姑母家里,好生休息,午后再来。”

三郎还想陪着她,可张了张嘴,知道她说出来的话不容置疑,便没有反驳,只道:“爹,您午间多用些饭,儿子晚些过来。”

“嗯。”

三郎让侍女倒了一盏茶过来,小心翼翼地递给她,方才带着人离开。

跟裴定之、裴向交谈的官员,注意到他的动作,眼神带着些别有意味的打量。

然而三郎看过去时,对方的视线已经不着痕迹地移开,并未对视。三郎已经习惯身边时不时便有各种各样的视线,很快便收回目光,径直向府外走。

此时青天白日的,因着裴府离罗府极近,三郎只简单带了些人步行过去,来吊唁的客人马车便听着裴府所在的这条街上,官员的侍从们也都留在外头。

裴府里护卫威肃,外人进来吊唁,从不敢胡乱说话,这些人离得远,却放肆许多,下人们聚在一起,各自交换着讯息。

随从护卫这些底层人物之间,别看好似足不出户,或者并不离主家很远,但消息其实是极灵通的,若是利用的好,自然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可也有可能犯口舌大忌,给主家招惹麻烦。

今日他们来裴府吊唁,不免便要提及裴家在京中的传闻。

裴君的种种能耐和权势,已不足为奇,倒是裴将军和四公主唯一的“儿子”,颇有些可谈之处。

“听说裴将军还让他妹妹的女儿也守灵,你们说其中是否……”说话的侍从挤眉弄眼,暗指里面有些猫腻。

另一家的车夫深以为然,给他回了个“心知肚明”的眼神,“罗家的小娘子毕竟有裴家的血脉,旁人就难说了。”

有别家的侍从不敢掺和这个话题,悄悄退出去。

那两人还说的来劲儿,先头的侍从嘿嘿笑道:“现在满京城谁不知道,四公主的儿子是三姓之子,根本不是裴将军的种,也不知道四公主是什么时候和那谢寺卿成事儿的,裴将军竟然能够忍着不发作……”

车夫也跟着意淫地嘿嘿笑……

他还未来得及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旁边忽然一声厉喝“混账!”,随后便有一只脚飞过来,正正好好落在那侍从的胸膛上,直将人踹出两丈远。

那人脚落下,不及站定,便回身一踢,脚跟踹在车夫的脸上,车夫扑倒的同时,一颗牙伴着血飞出口,好不狼狈。

周围别家的侍从探头过来瞧,一看过来的人,惧怕不已,忙缩回去庆幸,没有与他们一同胡言乱语。

原来打人的正是四公主府的护卫,专门被四公主派到三郎身边儿保护他的。

还有侍女们,也都没想到会教这些人在小郎君面前捅破这些事儿,忙低声哄道:“三郎君,莫要听他们胡吣,这就叫人禀报将军,立即将这些人赶走!”

三郎小拳头攥得死紧,小脸紧绷,牙关咬紧,浑身都在颤抖,根本听不进侍女们的安抚。

他生父是世家第一公子谢涟,生母是大邺双姝之一的四公主秦珈,不只相貌神似二人结合,聪慧头脑也像极了父母。

他三岁启蒙,不足一年便能识千字,背诵文章十数,他只是被保护的好,骄而不纵,孩子心性未损,并不是眼瞎耳聋。

三郎很聪明,早就察觉到旁人看他的眼神有异,可从未多想。

但若是世人皆知他并非爹爹亲生,唯独他一人不知,一些便如同拨云散雾一般清晰起来,那些人根本就是在嘲笑他!

三郎不想相信那两个人说的是真的,可他咬紧嘴唇,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也根本无法说出半句“不可能”的话。

护卫、侍女们都吓得办死,有人赶忙跑回将军府禀报,剩下的人则是极力安抚小郎君,希望他可以回神,别受那些人的胡话影响。

可惜三郎整个人仿佛魇住一般,只顾自地流泪,充耳不闻。

那两个挨打的人见到这一幕,连呼痛都不敢,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小郎君恕罪,小的们胡说八道地,小的们罪该万死……”

他们说着,一个人开始自扇嘴巴,另一个人也跟着扇,几下子之后,脸上便红肿起来,然而没人同情两人,他们更加不敢停下来。

这时,裴府内都知道了外头发生的事儿,那两家碎嘴下人的主子听完他们随从说得话,腿软跪在地上,求裴将军饶恕。

裴君平静地跪在蒲团上,并没有管两人的恐惧求饶,而是缓缓伸出手,要了一炷香,拜了三拜,起身,走到香案前,将香插在香炉里。

随后,裴君有些迁就地对灵位道:“祖母,是孙子的不是,教些不知分寸的人扰您灵前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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